夜更深,寒气自然更甚。
赵扩和文武大臣以及蒙使一律不支,渐而烦躁起来。不单呵欠连连,亦且肚中空空,着实难受。
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煎熬,其意志一定是见异思迁的,管子道“少而习焉,其心安焉,不见异物而迁焉”便是注解。
然而,蒙使仿佛心有不甘,倘若便这样回归草原,如何回禀蒙古王?设若蒙古王大怒,自己也难逃一死。
唉,左右是死,那便继续僵持吧。恰如撒谎,倘若被人发觉但抵死不认,最终或许能扳回一点点颜面,否则的话那才叫惨呢——比被人看不起更卑微的就是让人同情。
蒙使既明此理,当然内心则更安定,面色也渐渐安详下来,冷眼旁观。
有时候,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能占据主动,成大事者固然需要雄心,但雄心的另一层注解其实是“耐心”。
赵扩是此计策的“始作俑者”,没想到蒙使如此刚毅,非但没能“请君入瓮”,反倒自己熬不住,下不得台面了。
赵扩在朝堂上慢慢踱步,身子虚弱到了极点,开始不住地摇晃起来。时敢当一如往常,影子般与之融附一体。
“陛下……陛下勿忧,微臣以为,蒙使方才所言虽抱定求死之心,然我南朝钱粮军马确实不计其数,至若不济,我们可以效仿当年水泊梁山,重金招揽天下英雄来归。”说话的是乐融,只见他语气沉稳不急不躁,丝毫无有任何惊惶之态,足见其胸中有丘壑,心底藏良策。
蒙使闻言,亦不夺词,只微微而笑:乐少保,继续。
乐融不理会蒙使存在,把眼望向赵扩,只见赵扩仍是五内如焚,全然一副举棋不定的样子。
“乐少保,老夫与你政见略同。”韩侂胄这样说,无疑是替赵扩说话了。
满朝文武皆清楚,赵扩初登大位不久,极为仰仗韩侂胄,最是信赖其忠勇谋略。因此,韩侂胄的话往往也是赵扩的意思。
乐融感激地朝韩侂胄望去,而后提高音量:常言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兵的自是为了保家卫国,然更深沉的动力则是为了银子。只要我南朝银子使足了,不愁天下英雄不望风而来,效死疆场。
说这话的时候,乐融故意把眼瞥向蒙使,只见蒙使似乎微微变色,心知已然凑效,于是故意夸张道:大理、西夏和吐蕃皆属民生凋敝之邦,其君主虽畏惧蒙古王,然焉知其国内不是藏龙卧虎?设若把这些亡命之徒招揽过来,加以利诱,则一可当五甚至当十。便是只数万之众,亦是可与蒙古大军相抗。最终,鹿死谁手,则或未易量矣!
“乐少保真是语惊四座啊,可惜惊吓不到本使。”巴根气愤地看着乐融,亦加重语气:便是此计可行,须知我蒙古大军旬月之间便可踏平江南,而少保所谓的数万英雄,则未必能恰如所料。
话落,乐融一愣,当即无言。
巴根心喜,忽而沉下脸色,咄咄逼人道:只要我蒙古铁骑所到之处,无论男女牛羊,皆是我蒙古国所有,那时便有英雄来投,亦当效忠我蒙古王!
“你……你……放肆!”赵扩此时再也忍耐不住,以指抵住巴根鼻梁,怒喝。
韩侂胄相随赵扩多年,从未见其如此生气过,当此之际实乃生平所见。
俗话说,“狗急跳墙”、“困兽犹斗”,畜生尚且如此。一旦把皇帝逼急了,哪怕其再懦弱甚至不肖,杀人总是可以的,往往是一句话的力量。
巴根和宝音朝鲁皆感知到了赵扩满满的杀气,一旦赵扩决定撕破脸,三人绝难走出这间奢华的大庆殿。
便在这时,漆黑漆黑的夜空中忽然落下几声惊雷,直若天震地骇,山摇地动。
随即,天空中电闪雷鸣,宛若熊熊大火燃烧,一闪一灭之间令人魂飞魄散。
“人急偎亲”实乃人之常情,不分地域无关国界甚至种族。
此时此刻,天生异象,人人自危。
大家一律蜷缩在富丽堂皇的大庆殿内,既不敢关门,亦不敢出去。
便即殿外有刘奇峰所属数百御林军护卫,大家亦惊恐万状,不敢出一言以复。
当然,御林军将士虽见惯拼杀视死如归,但当此之际内心也是害怕的,在刘奇峰的招呼下,大家渐渐聚拢,方才绵延百米区域的护卫队,这会已纷纷缩回殿前,持刀向外,眈眈而视。
夜空中,惊雷阵阵,各种神异天象变幻莫测,或如狗或似狼或成妖状或如貔貅,各各百态,千变万化。
众大臣一律拥挤在一起,口张如斗、舌桥不下,仿佛在等待死神的垂临,内心煎熬可见一般。
赵扩虽然也惊骇不已,然近来诸事逼迫内心抑郁,这会见及如此天象反倒释然,身边簇拥着韩侂胄、时敢当、史弥远和乐融,早已了身达命一般,渐而嘴角漾笑,满眼鄙视地望着早已吓得跪地祈祷的巴根主仆。
巴根自然是惊骇的,宝音和朝鲁分别跪伏于巴根身后,显出一副毛骨悚然的样子来,不住地向天而拜,三人口中似乎念念有词,但为惊雷淹没,一时也全然不清。
骤然——
惊雷止歇。
异象消弭。
夜空,归于沉寂。
黑漆漆,黑漆漆,如墨一片。
大家方始心安,诧异地望向漆黑黑的深邃夜空,尽皆仿佛历经生死大难,百感交集。
蒙使此时一改先时的桀骜,虔诚面向赵扩,却并不起身,伏地请罪:陛下,弊使连日来讨扰过甚,而陛下怀柔四海始终如一,着实令弊使感愧无地。陛下,前番弊使三条无理要求,陛下大可不必挂怀。
赵扩不解,自觉蒙使此前此后所作所为实乃玄之又玄,不禁感叹不已,及至悲欣交集。
蒙使和宝音朝鲁起身,继而道:南朝礼仪之邦,以仁义治国,远非我蒙古可比,弊使……弊使先前冒犯之罪,深望陛下海涵。
赵扩方欲开言,但闻天空中忽而落下一声惊雷,跟着一个巨大火球自远滚滚而来,越来越快,照耀得天地之间恍如白昼。
火球飞滚,风驰电掣,毒燎虐焰,焚如之行。
巴根主仆三人瞧见,当即跪下,全然一副引颈受戮之态,浑身大汗淋漓。
众大臣此时也早已吓得痴呆,一律拥挤成一团,屏气凝神,满脸惊惧。
赵扩虽有时敢当、韩侂胄、史弥远和乐融护卫,但也预感劫数难逃,命在顷刻。
火球临近,如蒸若烤。
骤然之间,一声巨大的婴儿啼哭声自遥远的天边传来,刺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大家顿时更惊,满脑子嗡嗡作响,知觉全无。
瞬即。
火球分裂——
宛若烟花般四散,“咝咝”之声不绝于耳。
夜空。
忽明,忽暗。
忽暗,又忽明。
刹那之间,归于沉寂,万籁无声——漆黑一片。
▲▲▲▲▲▲
蒙使三人此时再也无法忍受如此煎熬,朝漆黑的夜空三跪九拜,随即朝赵扩三跪九拜,最后向满朝惊惶之臣拱手致礼,随即惊惶别去。
当此之际,赵扩方始觉得自己原来渺小之至。虽为九五,然面对如此天象,也有恐惧殊甚的时候。
赵扩瘫软在地,眼望着惶惶不能自己的大臣和殿外挤作一团的御林军,赵扩目光呆滞起来。
这时,一名宫女浑身是血地怛然失色地跑来,歇斯底里地道:陛……陛下……尤……尤妃……生了……血……血球!
宫女言罢,惊吓而死。
“啊……”
赵扩大惊,在时敢当的搀扶下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艰难地向后宫跑去。
刘奇峰见状,带领御林军从龙护卫着。
众大臣见状,仿佛被抽去了筋骨,亦软绵绵地跟在后面小跑,一个个争先恐后,奋力追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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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妃寝宫。
尤妃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太医和宫女静候一旁。
一位乳娘怀中抱着一个婴孩,笑吟吟地看着床榻上的尤妃,同时不时望向帘外——
赵扩来了。
赵扩疲惫不堪,身子晃得厉害。
赵扩自乳娘身旁过,惊喜地瞥了一眼怀中婴孩,而后几步跨到尤妃床前,紧紧地握住尤妃的双手,脉脉凝视着极度虚弱的尤妃,似有千言万语。
尤妃幸福地望着赵扩,亦自无言。
两人凝视,良久不语。
有时候,眼神的交流比世间任何语言更能传神,更能温暖人心,令人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忽然,婴孩啼哭。
乳娘惊惶。
赵扩依然微笑着自乳娘怀中接过婴孩,然后将尤妃拥入怀中,仿佛此时他所拥有的比真正的天下更“天下”,更真实具体,更超然自得。
蓦然。
尤妃惊愕。
赵扩见尤妃痴痴地看着婴孩的双脚,顺眼瞧去,亦当即愕然。
婴孩,女婴。
左脚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字:迦。
右脚上,一个金光闪闪的字:衣。
两个金字,龙飞凤舞,光鲜夺目,极为美艳。
尤妃自惊而笑,赵扩亦复如是。
瞬即。
金字变淡,渐渐消散。
赵扩和尤妃相视默然,一皆齐声:天赐馨字,取名“迦衣”吧。
两人皆笑,赵扩道:迦衣,好……今后便是我们大宋的迦衣公主啦。
尤妃:嗯。
赵扩:今后,朕要请最好的鸿儒教导我们的迦衣公主。
尤妃:嗯。
赵扩:尤妃,你说……咱们迦衣公主长大了,像你好不好……温柔可人、蕙质兰心、德才兼备——
尤妃:……
赵扩一愣,向尤妃望去,发觉尤妃已然气绝。
“啊……尤妃——”赵扩大呼,身子虚弱地摇晃几下,昏厥。
乳娘恰时冲上来,一把抱住迦衣公主,同时太医慌然围拢。
一时之间,尤妃寝宫乱作一团。
太监宫女忙前忙后,殿外大臣跪成一片。
此时,东方破晓——
一抹亮色,照耀天地。
黎明前的黑暗最是煎熬,然终究抵不过光芒的力量。
有光的地方便有希望。
终于——
新的一天,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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