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小镇 78、今夕何夕

维纳斯公寓的斜对面有一座高楼，名为通古大厦，肉眼看去，通古大厦的体量要比公寓大上一圈。

在通古大厦高层的一扇不起眼的窗户内，狭窄缝隙中，一支黑色的光滑圆管若隐若现，以及一只藏匿在黑暗中的眼睛。

那是一个男人与一柄狙击枪。

他宛如一座静默的立式雕像，没有微弱的动作，听不到呼吸声，就连紧贴在瞄准镜上的眼珠也未曾转动过，男人的手凝固在扳机处，耳边挂着一副隐藏式对讲机。

“苍鹰！苍鹰！注意！我们正在进行救援行动！不得万不得已，不许开枪！务必要先考虑人质的生命安全！”

代号为“苍鹰”的狙击手的耳朵内传来上级的指令。

“明白…”雕像终于动了，他微微地张开嘴唇，吐出两个最常用的字。

“苍鹰，你…注意一点…”那边的声音停顿了几秒，让这句简短的话语蕴含了不一样的意义。

“好。”

他用一种十分微弱的动作幅度，扭了扭僵硬的脖子。因为患有职业性的颈椎炎，一旦维持一个颈部姿势的时间过长，他的脖子后背就会涌上一阵阵的酸痛感，就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撕吮颈部骨髓，尤为难受，让人会忍不住想晃动脖颈，将这些厌烦的蚂蚁甩掉。

不过，他作为镇上唯一的狙击手，本身有着极为优秀的战斗品格，忍耐力卓越，而在常年的演习演练中，他逐渐掌握了一种不影响瞄准，还可以适当减轻颈椎炎痛的办法。

他用肉眼难以看见的动作扭转脖颈，同时，一滴汗水从额头滴到了枪柄上。

伴随着汗水的滴落，以及罪犯动作的调整，苍鹰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一张完整的脸。

男人的瞳孔在一瞬间骤然紧缩，放在扳机上的手指略微发颤。

透过瞄准镜，苍鹰凝视着天台上的罪犯，脑海中尘封的记忆逐步挣脱束缚，一张熟悉的人脸浮现在他的眼前，同一时间，他被刻意压抑的心脏涌上一股剧烈起伏。

咚咚、咚咚…心脏撞动。

为什么？他的脸为什么会那么神似？

男人回想起了那个曾经教他使用狙击枪的男人，一个前辈，一个师傅。

视线朦胧，记忆碎片刺进了眼眶。

那是青涩的苍鹰刚入行时，第一次来到警局门口，他左顾右看，既有期待又有紧张，因为迟迟没联系上接头人，就在其彷徨无助之时，有一只大手拍在他肩膀上，转过头，他看到的是一张笑呵呵的脸。

“喂！小子！看样子，你就是新来的吧？等我看下照片…哈哈，还真是你！走，哥带你吃顿好的！”

那是在日常训练中，那个人的认真严苛，不管是严冬与酷暑，还是困意与饥饿，他每次都会陪着苍鹰一同坚持，身体力行，以身作则。

“只要握着枪，你就需要忍耐，你就应该忍耐，不到任务完成，你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分神与动摇，听清楚了吗？”男人的头发洒满了雪花。

“听清楚了！”苍鹰大吼一声。

“草！兔崽子！给我多练半小时！谁他妈让你说话了！”男人骂道。

“……”

那是在苍鹰的生日宴会上，那个人喝得满脸通红，搂着他的脖子，一边呕吐，一边笑个不停。

“哈哈，我崽…你知道吗？我儿子的生日是昨天…真是缘分！到时候等他长大了，你们…你们俩凑合着一起过生日！哈！”

回到现实，苍鹰满脸惊汗，整个身体激出一股寒意。

他深吸一口气，视线再次集中到罪犯身上，无意中，他的瞄准镜从黄颜的大腿移到了额头，随后又移回了大腿。

在实施行动前，苍鹰得到的指令是：以解救人质为最优先级任务，同时协助现场人员，将犯人控制住。除非有十足把握，否则不许开枪。

“该死！”他破天荒地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扭了扭颈椎。

这一次颈椎痛似乎越来越难忍，不过，颈椎炎带来的痛苦始终是可以减缓的，但心理上的紧张与阴影又该如何治愈？

他扣动扳机的手正在剧烈发颤。

在过去的职业生涯中，苍鹰拿过大大小小无数奖项，在各种演习与训练中都表现优异，年年评优到手软，然而…或许是小镇相对安宁…或许是还没轮到他出马…从始至终，苍鹰还没有过哪怕一次实战经验。

这意味着，在真实环境下，他参与过战斗，却从来没有真正开过枪。

苍鹰努力地平复自己紊乱的心绪，他告诉自己应该像参加演习时一样，镇定、冷静，在接到指令后扣下扳机就行了。

然而，他越是控制自己的大脑，越是抽离有益的记忆，那些尘封在内心深处的灰暗记忆就止不住地涌现出来。

那是在多年前一次劫持案中，罪犯背靠着墙，一手钳住人质，另一只手用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彼时，他的师傅因为患上近40度的高烧而被上级作为第二狙击手，第一狙击手由苍鹰担任。

在与罪犯僵持了近3个小时后，上级向苍鹰发出指令：找准时机，一举击毙犯人。

然而，枪却迟迟不发，甚至有几次罪犯露出了相当大的破绽。

那个男人：“小子！咳咳！怎么回事！”

苍鹰脸色苍白，满脸汗珠，声音颤巍巍地道：“我…我…我…不敢…”

男人：“混蛋！把他当成训练时的射击人偶！别怕，就看准机会，一鼓作气！”

苍蝇尝试了几次，都无法扣下扳机，带有哭腔道：“我怕…我怕…伤到…人…”

男人：“咳咳咳…妈的，臭小子，真是不中用！咳咳…这么多开枪的机会都抓不住…改天硬要带你去练练胆！”

不一会，苍鹰看到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提着枪盒走了过来。

“师傅…我…”苍鹰为自己的胆怯感到丢脸。

男人拿出枪，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笑着骂道：“今晚请我下馆子！真是没用的家伙，多好的立功机会。”

苍鹰挠了挠头，满脸通红。

男人轻车熟路地架好了枪，枪口对准了罪犯的额头，然而，与苍鹰一样，期间出现了多个很好的机会，他也没有开枪，不同的是，男人是因为高烧带来的眩晕感和疲倦感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

“师傅，你没关系吧。”苍鹰有点担心，但他却不敢承担原本属于他的责任。

“闭嘴！”

男人晃了晃沉重的脑袋，眼睛凑进瞄准镜里，在心脏剧烈跳动三十六次后，他的右手指，最终扣下了扳机。

……

耳边，传来了上级的指令。

“苍鹰，现在，一旦犯人出现伤害人质的行为，将其击毙！”

苍鹰深吸一口气，用狙击枪准心对准了男人的头部，此时，他神情凶狠，眼神坚定，心中暗下决心：“黄雨前辈，对不起，我不想再做噩梦了！”

嗦！

在苍鹰准备扣下扳机的一刹，一根微型注射剂刺进了他的手掌。

咚咙！

狙击枪失去支撑力而掉落在房间地板上。

“啊啊啊！”

苍鹰跪倒在地，表情痛苦，他的手掌在一瞬间极度萎缩，就像失去水分的干尸，随后，又一根注射针刺进了他的脖颈。

苍鹰感觉自己的喉管像是被水泥封住，呼吸十分困难，而语言能力更被彻底封死。

“呜啊、咯喏…”男人的脖颈迅速萎缩，口中不断发出诡异的声音。

与此同时，房间内，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苍鹰的面前，在其昏迷之前，那个黑影蹲在苍鹰的眼前，划出一弯弧线，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居高临下道：“看戏可以，想演？对不起，没你的份。”

苍鹰眼前，那是一张熟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