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屏 盛会

尽管天寒地冻，陵安城却一日比一日热闹，新岁将至，百姓们欢喜的很。陵安的百姓日子再如何穷苦，也比那些偏远的穷乡僻壤的地方好，处在天子脚下，皇城内外，凡是有大恩大赏，这里的百姓皆可沾到雨露，是以越是节庆越是欣喜。

今夜皇城盛会，街上更是热闹非凡。

城内的亭台阁楼张灯结彩，舞榭花团锦簇，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红飞翠舞，笙歌鼎沸，即使寒风飒飒也阻挡不了浓浓的喜庆气氛。

上官玉下了马车，拢了拢身上的褐毛斗篷，将斗篷帽戴上，完完全全将一身盖住，只露了张小脸，走到宋府的马车旁边等候宋心慈下来。

今夜人多唯恐发生什么意外，二人出来都有士兵打扮随从护卫，上官玉没有太多兴趣，反倒是她身后的两个小丫头笑意盎然，兴奋的很。两个丫鬟见了宋家的小姐步履盈盈走下来，惊艳得唇口微张，宋心慈一身华贵之姿，抬眸一瞥一笑通身都显着高贵典雅，就连她身边的小丫头也看着气派。

往日玉儿身边只有随珠一人，今日却多了个面生的丫头，宋心慈倒是认真瞧了两眼，笑道：“你这小丫头长得怪水灵的。”

“可比不上阿喜，小家碧玉我喜欢的紧，可你又不舍得让她来我府里陪伴我几日。”

“你这喜欢哪个东西就使劲儿揽走的性子，我可不敢，万一阿喜在你那儿待两天你不还我了呢。”

身后的阿喜丫头被两位主子调笑羞涩不已，“郡主又拿奴婢寻开心。”

“瞧你这害羞的模样，阿喜可不是什么物件儿，容不得我胡来，我就是再喜欢也只能眼馋了。”

几个丫头忍不住低头轻笑。

此时礼炮炸响，南宫门大开，率先一众士兵出来开道，两边的百姓纷纷退至屋檐下，争相夺看，一瞬间热闹更甚。依次便是骑兵出来，骑马走在最前头的是南营卫尉刘瑜，身后跟着几位勋贵世子，而后随着车轱辘声依次出来一辆辆华贵无遮帘的马车，车上之人分别是绮云郡主、元罗郡主和金玉郡主，随后的马车皆是其他诸国的勋贵。

长长的仪队自南宫门走出，绕着朱雀街游行一圈，再从朱雀门进入。两边士兵护卫，随从数百人，奢华隆重至极。只是宫廷仪仗，不仅要盛大，还要显得庄严肃穆，不可轻亵，走过的世子郡主们均是面容肃穆，既庄严又十分高贵，倒是后边随行的诸国使臣脸色笑容灿烂，陵安的百姓免不得心底轻视一番。

仪仗向她们这边走来，远远看见车顶帽子，几个丫头兴奋地伸长了脖子争相往前看。上官玉瞧了瞧，那天在街上的几位车离国的公子小姐，也赫然在其中。

陛下恩典的仪仗，多么荣幸之福，躲在身后的明珠，忍不住轻声出口：“为何没有咱们郡主的份儿？”

随珠转头回答她：“这是咱们将军特意向陛下求的恩典，郡主不必参与如此繁冗的游行。”

也不知上官琰如何对皇帝请求，今夜仪仗便不用清河郡主随行，上官玉乐得轻松自在，朱雀街多长啊，坐在上面端庄、肃容，不知有多煎熬。她有些意外，领仪仗的人竟然是刘瑜而不是武钧龙那厮。

待仪仗游行完毕后，皇帝携众臣出来，登上含光门，接受万民朝拜，大赦天恩宣赐百姓，普天同庆。届时左翼将军与大将军势必随身保护陛下，上官玉不想在她爹眼皮子地下闹腾，拉着宋心慈远离含光门。

“放心，底下这么多人，你爹不会注意到你。”

“那可不一定，我爹那双眼可厉害的很。”

“既如此，咱们找个地方坐着观赏仪仗。”

“现在哪儿还有位置可坐。”

正愁着，便有俩人穿过人群走到她们面前俯首，上官玉见一人眼熟，想起来是那幕身边的小斯，二人恭敬道：“郡主，我家公子在归云阁订了位置，请您和这位小姐一同过去。”

归云阁高楼，正好能看见大半个朱雀街，确是个极好的地方，上官玉喜笑颜开：“好！你家公子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今夜公子本就想邀请郡主，我等奉命前去贵府相请，见郡主已出门，不便惊扰您的马车，故在此等候。”

宋心慈打量着这两个随从，言词恭敬，训练有素，很是忠心尽责的奴仆。

归云阁的宴席素来都得重金预订，想不到在今夜如此热闹那幕还能订到席位。她们走进内厢，阿那幕立即迎了上来，屋内暖和，二人解了斗篷坐到窗前，一眼望见走过上阳河的仪仗。

她二人也不常来这儿，不免有些兴致，在高楼眺望这陵安城，夜空辽阔，十里长街华灯璀璨，原来陵安城的夜晚景致亦如此瑰丽。

“遥望那金圣宫，歌舞升平……登高瞭望陵安八街，万家灯火旖旎，上阳河畔，佼人浣纱绾青丝，冠玉不执折扇佩青剑，夜色好相与……”

后边断断续续有歌声，那幕见她们疑惑，解释道：“里边有云烟弹唱。”

是醉欢楼的姑娘，上官玉可不想让阿慈知道她去了醉欢楼凑过热闹。

这会儿气氛热闹，那幕也放松随性了许多，望着远处长长的仪仗，好奇问道：“走在前头的是何人？”

上官玉咬了一口杏仁酥，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皆是大燕臣子，道：“前面几个都是勋爵世子和侯府公子，马车上前三位分别是端王府的绮云郡主，忠义侯府的元罗郡主和义山王金玉郡主……至于旁边几个我也不认得。”

宋心慈道：“应该是礼司几位少使。”

“那阿玉你……”那幕想问她为何不去，忽而想到她的性子，定是将这繁琐之事推脱了，轻笑。

上官玉也想到此，愣了一下：“你为何在归云阁，不是应当在……”

“有我大哥就足够了。”

宋心慈听得云里雾里：“他是？”

“那幕是新月国的二王子，先头他骗了我。”

“二王子？”宋心慈有些惊诧，稍想了一下也就接受了，她早就看此人身份不简单，一身贵气哪里是个商贾。“不意外。”

“……二位姑娘冰雪聪明，我那拙计都瞒不过你们，多有欺瞒，我自罚三杯。”那幕爽快拿起酒盏连饮三杯。

“我姑且不和你计较，三杯哪够，得一壶！”

“呵……好！”

外面热闹，归云阁里面也不安静，饮酒赏月，歌声袅袅。

桌上布满茶点，那幕拣了块儿西域点心尝，“胡麻饼？味道倒也正宗。”

“那幕可吃过烧卤？”

“不曾。”

“正好，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铺子的烧卤味道极好……不如，你们在这儿等我，我这就去买！”

“既在这儿附近，我吩咐下人去便可。”

“那个小铺子不好找，我亲自去。”坐久了她实在耐不住想出去瞧瞧，宋心慈料她想去玩耍，她自己身子骨羸弱，这几日十分畏寒，也就懒得陪她一起了。

那幕看了一眼宋心慈，忙道：“那我陪你去！”

“随珠跟着我就好，你在这儿与阿慈吃点东西等我，我很快回来！”

不等那幕拒绝，上官玉便拿起斗篷跑了出去。

二人来到上阳河，河边男男女女相会，好不热闹。有些艰难地走上拱桥，随珠时刻跟在小姐身后，唯恐走丢了。

“小姐，奴婢觉得，让心慈小姐和那幕公子单独在一块儿不太好，您看方才那幕公子就想着跟您一起出来。”

上官玉忍不住笑：“他似乎有点害怕阿慈，就让他独自面对这么一位大美人儿吧，看他如何招待。”

“小姐，您是故意的？”

“谁叫他要欺瞒我，阿慈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被故意扔下的二人此刻各自坐在一边看着窗外欢腾，屋内静谧，那幕坐如针毡，想立即夺门而出，可又不能将一个姑娘单独仍在这里。今夜人多混乱，归云阁恐也不太安全，可他实在不好与对面的姑娘热乎，心里将阿玉念了个遍。

“二王子是何时来到陵安的？上次初见王子是在万灯节，已有数月了。”

“啊？哦…确实数月……我仲夏时从漯湖到小阳城一路游览过来，此次借着出使游历大燕国境，见识诸多。”

“竟有大半年了，看来王子对我大燕风光很是向往。”

“百闻不如一见。”

“我亦对北境塞外神往已久，今夜或许能听王子叙说一番。”

“北境不同大燕景致清奇俊秀，但也另有一番秀丽风光，塞外的沃野草原，漠北沙漠辽阔……”

二人字字通透，趋利避害，不过片刻便将大燕风光景致，新月风俗人情上下细数了个遍。

另一边街上行人到处都面带脸谱，上官玉好奇的很，拉过一人来问才知稍后有龙神游街，主仆二人不曾留意一头扎进一堆佩戴诸鬼神魔面具的人群当中，各个呲牙咧嘴，青面獠牙，着实震惊了一番。

瞥见有女子戴着玉面脸谱，上官玉也起了兴致想去买只来戴戴，忽然瞧见前方文殇正举了一只钟馗面具戴上，正要过去唤他。岂料这儿人多混乱，稍不留神就被推攘挤开，随珠紧紧地跟着小姐，唯恐小姐遭人伤到。

“小姐可有撞到哪里？”

“没有。”只是斗篷帽子脱落露出完整的一张俏脸，上官玉抬头见着一人朝她走过来，脸上戴着一张凶神恶煞的钟馗面具。

她略微惊诧：“方才一眨眼你就不见了，你怎么又突然瞧见我了？”

人来人往的，他走过来近身护着她，俩人挨得很近，顶着一张青面獠牙凶恶至极的面具对着她，上官玉实在看不惯，“把这东西摘了，我不想回去生梦魇……你跟天宝走散了？”伸了脖子瞧他身后，只有他一人，好在她和随珠没有走散。

再回头来见他拿下面具，上官玉正想邀文殇一同去归云阁，却对上他黝黑的双眸，顿时被吓得要魂飞魄散，“你……”怎么是武钧龙？文殇那小子呢？

武钧龙见她有些惊吓过度的模样，愉悦了，这个突袭效果还不错，难得看到这丫头慌张不已。

眉眼弯了弯，忍不住笑了。

上官玉看着他明亮的双眼，突然地，说不出话来，似乎魂魄方才被震走了，这会儿变傻了。

“小心。”身后拥挤过来，武钧龙伸手扶住她，停顿了一下，右手下滑轻轻握住她的手，拉着她慢慢走着，那斗篷宽大，盖住了下边相握的双手，完全看不出来。

不知为何，上官玉此刻对他突然之间没有了任何怒气，由着他拉着自己往前走。武钧龙像是有意在此等候她许久一样，牵着她悠闲慢逛，见着好看的东西还伸手引着她瞧，他不是应该随护在仪仗里的么？

“你不去护卫仪仗在街上偷闲？”

“我负责暗下随护。”

他既能私下走了，那仪仗便是已经入了朱雀门，上官玉不曾留意，心神慢慢回笼了，再见他又萌生出一丝丝不明的情绪，“陛下要登含光门，你不去护驾这是私下擅离职守？”

武钧龙又笑了，知她不自在，故意找话堵他，笑道：“有大将军和左翼将军护驾，又有众臣伴驾，含光门已是把守得无隙可乘。况且今晚如此热闹，我想你定耐不住会出来，呵，真巧。”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她，眼笑眉舒眉眼如画，令人怦然心动。

还真是巧得很……

“今夜宵禁推迟一个时辰，你身边怎么没有府卫跟随？”

“我出来买点儿东西，这就回去了。”

官宅的马车皆是等候在含光门那边，武钧龙带她往前走，“那我送你回府。”

这时上官玉又见着天宝迎面向她们这边走来，那文殇定也是跟天宝在一块儿的，想到武钧龙曾要捉拿文殇，立即停下来拉着他转身往后走。“我不回府，你送我去归云阁。”

那边天宝走过来望了前面的身影有些疑惑，等了一下见文殇走来，忙对他说：“大文哥，我方才似乎瞧见清河郡主了。”

文殇朝前方望了几眼，并未看到熟悉的身影，也没有想上前追看的心思，“她那性子出现在这里也不奇怪。”

往时只要见到郡主的一点身影都要追上去堵人，这次怎么忽然之间没兴致了，天宝见他这两天不知为总是何愁眉不展，今晚更是沉着一张脸，问他：“大文哥，你怎么了？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你说出来我帮你去做！”

“没什么事，走吧。”

“去哪儿？刚才不是说要买面具？”

“没有用，走吧，回家。”

“不去含光门了？大文哥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