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世兄弟 第三十一章、这没道理啊

伯、仲、叔、季，从名字上就能看出傅仲排行老二，其实也只到老二，而且老大在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从这个角度看，也不知道算不算他父亲学业不精。没错，他父亲也是个郎中，干了一辈子，最后还死在这上面。

老傅郎中性子直，不会变通，这辈子就捧着祖上传下来的两本医书当圣典供着，每天就琢磨着怎么能做到分毫不差。但实际书中很多内容都模棱两可，有时候甚至互相矛盾，其实严格遵守根本做不到。但他不管，就按自己的理解，生搬硬套去遵守着。

那个时代，医学本来就不发达，卫生条件又奇差，治病救人往往靠七分天意，就剩三分发挥的空间。咱们知道现代社会，医学如此发达了，医患之间仍然特别容易起纠纷，最后闹得不可开交以至于出人命的也屡见不鲜，当年自然也免不了。治好了没的说，把你当华佗在世供着，但治不好甚至治死了的情况也难以避免，最后怎么办呢？这个就看郎中的话术水平了。

傅老郎中就因为性子直，不会绕圈说话，于是给自己找了不少的麻烦。傅仲跟在他后面学医，早就看出来了这里面的问题，也经常劝他爹：

“爹，你跟人家说病，不能那么直来直去的想啥说啥，得给自己留余地啊。”

“小崽子，好好背医书，别整那些没用的！”

“但是你这么下去早晚要吃大亏啊。”

“背书去！”

傅老郎中一吹胡子一瞪眼，傅仲只好不再言语，背书去了。

那一次，傅老郎中给一大户的老太太治病，结果没能药到病除，反而眼瞅着对方每况愈下，最后奄奄一息。他也真束手无策了，就在那儿径自喃喃自语着：

“这没道理啊？这没道理啊？”

人家大儿子急了，厉声问他：

“什么没道理？我娘身体到底为啥越来越差？”

“按医书，应该有效果的啊，为啥没效果呢？没道理啊？”

人家二儿子一个箭步窜出来，脾气比他哥还暴躁，抬腿就是一脚，蹬在傅老郎中的胸口，把他连椅子带人踹飞出去好几米。

“你个卖假药的，害死我娘！”

傅仲此时正在一边熬药，听到这一声才赶紧奔过来把他爹扶起来，但只能瞪着对面也不敢发作，毕竟人家人多势众。

最后，那老太太到底没能救回来，而傅老郎中也不知道是因为这一脚，还是因为搞不明白这个道理，心里一直憋得紧。总之，卧床不起一个月后也归了西，到死还嘟囔着那句：

“这没道理啊？这没道理啊？”

在官府上打了几天的官司，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最后不了了之。

爹的死造成了傅仲极大的心理阴影，他原本不想做这个郎中了。但粗试过其他的营生后，最后还是拾起了爹留下来的衣钵，没办法，这口饭毕竟吃熟了，换一个饭碗更难捱。

但这一次，傅仲充分吸收了老傅郎中的教训，他进化了；不是医术进化了，而是话术进化了，给人治病之前先讲病理，比如：

“这是体内淤火过剩，待我下一付凉药，以水克火，先去去火。”

如果不好用，他会痛心疾首地说：

“唉，你治病晚了，这火已攻到心肺，再凉也救不下来了，但你看他脸色转润，还是起了不少作用的，可惜啊，可惜。”

这么一来，有理有据，任谁也不好说啥，就算心里不服，至少也得无奈口服。

从此以后，傅仲这郎中做得是越来越溜，虽然名声不算大，但好歹是平平安安，足以养家糊口。

这天晚上，傅仲听见“东海村”三个字就不太想去，一是路途遥远，二是渔民都穷，这一趟人能不能救回来先不说，就算救回来了，钱也不一定能收到。

但紧跟着，钱老大的举动就让他很是吃了一惊，因为从来没见过这么阔气的渔民，于是傅仲微笑了一下，立刻就决定跟眼前的汉子去一趟，不仅仅是因为有钱拿，还因为他对这个人有了兴趣，很想看看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于是傅仲先问了问病情，然后配了点儿可能用上的药材，背上了行医的药匣子，准备跟钱老大上路。

“谢谢郎中！我叫钱七七，你叫我大钱儿就行。”

钱老大一边道谢，一边把对方的药匣子背了过来，迈开大步便走在了前面。

二人到达东海村的时候，天色已黑，但村子里却一副热闹光景，只见不远处人头攒动，火把通明。傅仲自然好奇，便指着那个方向问道：

“大钱儿，那边儿怎么那么多人？”

钱老大微微低头瞄了一眼，知道那是马大癞的家门口，他咬了咬下嘴唇，没回答这个问题，岔开了话题说：

“大夫，这边走，我弟弟就在里面躺着。”

傅仲微微一皱眉，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蹊跷，但也没再追问，跟着钱老大进了屋子。

钱老大点燃了油灯，借着火光，二人来到钱老二的床前。只见对方蜷缩在两层大被里，面色惨白，还不断地打着颤。

傅仲伸手摸了摸钱老二的额头，热地烫手；同时，他立刻就注意到了对方后脑勺上的血迹，这可是刚才在家里时钱老大没提过的。他于是转过脸，语气严厉地问：

“这后脑是怎么回事？”

“这……”

钱老大眼珠子在眼眶里骨碌了两圈，回答说：

“他不小心摔倒了，头磕在石头上，然后栽倒在海水里，我发现时大概已经有一会儿功夫了。”

傅仲半信半疑地转过脸去，继续察看钱老二的身体，发现对方手上、身上有不少的血迹，他便知道这里面有鬼，但他见过的病人太多了，奇奇怪怪地也不少，便没再问什么，先在头部上了点儿金疮药，用头巾包了起来，然后吩咐钱老大烧水，开始熬制口服的药。

两个人正忙活着，房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了，进来两个打着火把的衙役，其中一个先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然后举起火把照亮了钱老大的脸，厉声问道：

“你叫什么？床上躺着的人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