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羽 第五章 收留

神州东，泼雨城外三十里，驭兽山庄大堂

“禀告庄主，四爷八爷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匹野兽和一少年。”一位弟子弯腰作揖，对着厅堂首座上的男子毕恭毕敬道。

男子一头长发，不扎不束，却有几缕花白，眉头微微皱起，多半已是中年，一身暗红长袍显得难以捉摸，此时正坐在一把铜椅上，扶手处雕着两个张口狮头，眼窝镶嵌四颗绯红宝石，只见其轻轻吹着手中茶盏，而后抿了一口，对着那位弟子徐徐开口道：“把其余人都叫过来吧。”

“是！”

弟子闻言，不敢怠慢，即刻转身告退。

※※※

“终于是回来了！”

柳絮长出了一口气，从南山一路归来，一脸的倦态难以掩饰，此时站在熟悉的山庄门口，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辛十四郎见状，脸上不禁浮现一丝怜悯之色，心想这趟出去足足一个多月，途中艰辛自不用说，自己倒是还好，却是苦了眼前的八妹，顾不上梳妆打扮，一路在山中马不停蹄，面容看上去颇有几分憔悴。

似乎察觉有人盯着自己，辛十四郎将目光扫了一遭，只见戍鸿此时正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眼神怪异，脸上一热，当即收起笑容，转而变得铁青。

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尴尬，辛十四郎当即掩口假咳两声，用力一扯鹿蜀脖颈上的树藤便朝着大门内走去。

“走，我们也进去吧。”柳絮见辛十四郎先行，对着戍鸿招手道。

戍鸿点点头，一路小步跟在二人后面，脑袋一会左一会右转个不停，好奇得打量着驭兽山庄里的情况。

自出山开始，柳絮姐姐便陆续将庄内的情况告知自己：驭兽山庄源起西北大荒，至于祖上是何人开宗立派，就连柳絮与辛十四也不是很清楚。山庄是两年前修建于此，之前一直以“驭兽团”的称号游走在各个繁华城镇进行驯兽表演谋生，直到两年前攒足了钱财才在泼雨城外盖屋建庄，从此才对外宣称---驭兽山庄。

山庄掌事名为楚天雄，戍鸿从柳絮口中得知，这个叫楚天雄的庄主拥有一身驭兽之法，堪称出神入化，几乎没有山怪野兽是其驯化不了的。不仅如此，楚庄主更是带领庄中一干人等，从建团漂泊至建庄立足，短短几年便是在神州之上闯出了不小的名声。戍鸿在回庄途中便是对这位楚天雄庄主浮想联翩，不知是何等奇人让柳絮姐姐与十四郎叔叔这样拥有一身神通本领的人如此敬佩，想必其修为远在两人之上！如此看来，这位庄主岂不是如天人般存在？

想到这，戍鸿不由得紧张起来，手心、额头不断渗出汗珠，心想要是楚庄主见到自己不被待见该如何是好？像这等高人眼光定是毒辣，自己不过是个山中的野人，被瞧不上眼也是正常的吧？想着想着，戍鸿如泄了气般。

柳絮听得后头脚步声渐远，回头一看，只见戍鸿垂着脑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于是上前问道：“戍鸿，你怎么了...”

捏了捏拳头，戍鸿轻声说道：“柳絮姐姐，你说...你说楚庄主要是瞧不上我该如何是好？”

柳絮脸上一顿，旋即化为一抹笑容，宠溺的揉了揉戍鸿的头发，问道：“怎么，这就怕了？”

“没...没有，我只是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大哥他呀，最喜欢你这种孩子了。”柳絮安慰道。

戍鸿一听，猛地抬头，眼中泛着些许神采，又问道：“真的吗？柳絮姐姐。”

柳絮轻轻点了点头，看不出有一丝欺瞒，戍鸿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焦躁的心也得以平复，随后二人再度跟上已经走出老远的辛十四郎。

三人来到大堂，堂中宽大恢弘，八根圆柱由下而上直通屋顶，每根柱子刻着一条金色游龙，游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直欲飞离圆柱而去，戍鸿看了一眼堂中游龙，喉咙不由滚动一下，这威严气息真叫人喘不上气来。

大堂两侧七七八八站着几个人，有胖有瘦，有男有女，在这几人之上有着十几步台阶，台阶之上一身着暗红长袍的男子正坐在一把铜椅之上。只见其面无表情，正听着台阶下几人的议论。在看到此男子的那一刻，戍鸿心里便知晓了其身份，驭兽山庄庄主楚天雄！紧张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大概是远离尘世已久，一想到过会便要面对许多陌生面孔，戍鸿难免有些畏怯。

“回来了？”

楚天雄居高临下，率先看到大堂门口的三人，从铜椅上缓缓站了起来，双手负在背后开口道，其声音在大堂中传开，戍鸿只觉一股浑厚气息扑面而来，吓的双腿一软，险些倒了下去。

“大哥！”

“大哥！”

柳絮与辛十四郎来到人群前，齐齐抬头对着楚天雄喊了声大哥。楚天雄微微点头，示意二人不必多礼。

“哎呀！老四老八你们可回来了，二哥好生想你们呐！哈哈哈...”

一个肥膘粗汉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身前挂着一副漆黑肚兜，看起来及其油腻，敞开胸怀便向柳絮与辛十四郎搂来。

柳絮见状，惊得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好几步方才躲开，只是苦了辛十四郎，来不及闪躲，瞬间被一坨肉膘所淹没，差点就喘不上气来。大堂里其余人看到这等场景，当即爆发出一阵笑声。

戍鸿在一旁也是忍俊不禁，没想到辛十四郎叔叔在这位二哥面前，竟像只小鸡般被揉捏。记得柳絮姐姐与自己说过，楚庄主手底下共有七位“兽主”，分别为老二尤志方、老三孙河川、老四十四郎叔叔、老五老六为孪生兄弟，哥哥叫毛大锦，弟弟叫毛小锦、老七吴不言，柳絮姐姐年纪最小，排行老八。

“二哥，你看四弟都快喘不上气了！”

说话的是个身着白色衣袍，头戴白冠的男子，其年岁看起来与辛十四郎相仿，手执一把黑色折扇，开合间露出四个金笔大字“河川不息”，看着老二尤志方还不撒手，白衣男子显然是看不过去了，方才开口提醒道。

尤志方闻言，先是一愣，而后赶紧撒开怀抱，辛十四郎这才得以解脱，气喘吁吁得对着白衣男子说道：“谢...谢了，三...三哥...”

戍鸿听见辛十四郎称呼其三哥，这才知晓原来眼前这位书生模样的男子就是排行第三的兽主孙河川。

“哎呀呀，不好意思啊四弟，二哥我是一时高兴，没弄疼你吧？”尤志方搔了搔后脑勺，惭愧道。

辛十四郎还在苦喘，连连摆手道：“不不不..不碍事。”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四哥，你与八妹不在的这些日子，二哥是茶饭不思，你瞧瞧他，都瘦了好几圈了。”这时一个脸部瘦削，体格异常瘦弱的男子走了出来，说着还瞟了一眼在那憨笑的尤志方。

“是啊是啊，二哥先前笑起来可是看不到眼珠子，如今依稀能瞧见了，嘿嘿嘿嘿嘿...”

戍鸿有些惊愕，从人群中又走出一个瘦弱男子，与先前那位别无二致，使劲揉了揉双眼，这才确信两人确实长得一模一样！皆是瘦的离奇，咋看之下如两只无毛猴子，在人群里蹦来蹦去很是灵活。

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老五老六是孪生兄弟，眼前这两位一定就是毛大锦与毛小锦。再往人群里看去，一个高大伟岸，满脸刀疤的光头正双手交叉斜靠在一根红木圆柱上闭目养神，此人看上去对堂中气氛不感兴趣，对众人亦是漠不关心。戍鸿掰着手指，心中默数老二、老三、老四......老七！对，此人一定就是老七吴不言！柳絮姐姐说过，此人人如其名，平日便是沉默寡言，不喜多说只言片语，看来自己并没有猜错。

咦？

戍鸿心中又是一阵错愕，原来在吴不言身边站着一位身着鹅黄绒衣的花季少女，只见其大眼皓齿，肌肤白皙，圆润脸蛋透着些许熏红，手中抱着一物，形似一条猪豚幼崽，圆圆滚滚煞是可爱。

一时间，戍鸿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少女小跑至自己身边与柳絮一阵寒暄都没有晃过神。

“柳絮姐姐！你和四叔终于回来了。”

少女亲昵地喊着柳絮，眸中笑意愈发浓厚。

“玉儿！好久不见！”

柳絮亦是欣喜，揉了揉少女头顶，脸上尽是宠溺。

“哎？这人是...”

少女瞥见戍鸿，有些吃惊道。

戍鸿发觉少女正上下打量着自己，猛然回神，当即脸红如碳，直直低下头去，不敢再多看半眼眼前这娇俏人儿。

众人听闻，齐齐望向戍鸿，眼神中或带有迷惑，或带有防备。

柳絮心知大家早已注意到戍鸿，心中必定也是对其身份颇为好奇，于是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楚天雄，将杻阳山的遭遇以及戍鸿身世对众人娓娓道来。

.......

“原来如此，看来此子命不该绝。”孙河川由衷感慨道。

尤志方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戍鸿，说道：“不错，小子。”

“没想到，你竟然可以从四哥眼皮底下抢东西，啧啧啧...”

“臭小子，岁数不大，胆却挺肥啊。”毛大锦与毛小锦也是跳了出来。

“原来你的身世如此可怜，我是楚庄主的女儿，我叫楚玉儿，”

少女听得戍鸿身世，已是泪眼婆娑。

戍鸿得知对方是楚天雄的女儿，竟是一时语塞，好半天才答上来.

“我...我叫戍鸿”

楚玉儿见其腼腆，抚了抚怀中猪豚的脑袋道：“你我岁数应该差得不多，若不嫌弃，你叫我玉儿便是。”

戍鸿一惊，自己何德何能，竟能与楚庄主之女平了身份，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我还是叫你楚小姐吧。”

楚玉儿噗嗤一笑，道：“不必这么客气，我们驭兽山庄都是些不拘小节之人，你叫我玉儿就行，不用叫什么小姐。”

见楚玉儿这么坚持，戍鸿点头应允，不再多言。

辛十四郎见大伙并不排斥戍鸿，故提议道：“这臭小子虽是养于野岭荒山，本性却是纯良，此次南山之行若是没有其协助，恐怕我与八妹如今还在山中打转，更别说带回这鹿蜀，我看不如将其留在庄中，日后为我驭兽山庄效力。”

说完，辛十四郎瞟了一眼楚天雄，但见其负手不言，脸上亦是没有任何神情。

“戍鸿这孩子身世坎坷，如今正是庄中用人之际，他又无处可去，不如留下好好培养，日后说不定有一番作为。”见楚天雄没有应允，柳絮顺水推舟道。

“是啊，爹爹，戍鸿这次怎么说也是帮了大忙，不如我们就留下他吧！”楚玉儿也急切道。

戍鸿心中感动，悄悄低下了头，两行热泪已是无声淌下。

“你叫戍鸿？”

浑厚的嗓音似乎能拷问人的魂魄，楚天雄突然开口问道。

“是，楚庄主。”戍鸿抹去眼泪，抬头答道。

“你可愿意效力于山庄？”楚天雄再问。

戍鸿眼中泛起光彩，重重点了点头。

“好，老八，你带他下去换身衣服，老四，将这畜牲关到炼兽池，明日我便要将其驯化。”楚天雄雷厉风行道，说完便要转身离开大堂。

“是！”

“是！”

辛柳二人应道，脸上亦是惊喜无比，齐齐看向蓬头垢面的戍鸿，三人相视一阵，终是忍不住一起笑了出来。

楚玉儿等人也是会心一笑，为这新人的到来而感到开心。

今日的山庄，较之往日，格外美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