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屿记 第七章 花菀的回忆之境 下

次日，我醒来已是晌午，太阳明晃晃的照在琉璃顶上，泛着星星点点的光。我睁眼便看到了煜煌，他侧身躺在我身前，右手托腮，眼角带笑望着我，一袭银发披散在身后，亮得耀眼。我朝他咧开一个微笑，欢喜的用手摩挲了他头顶的银发。煜煌笑着从木台上端起一碗温热的胡麻粥，递到我的手边，我顺眼看去，木台的旁边多了一个人金镶的木箱，齐整的装着几枝伞大的灵药。大门外，候了两个十岁出头的银发少年。

“菀菀，你可愿同我回魔界”，煜煌问我。

我心里担心母亲，便问他“你能否同我先回渔村看望我母亲？”。

煜煌第一次面露难色，对我说道：“菀菀，我此行前往人界，本是公事，你乃计划之外。你我之事，我亟需禀明父…亲，方能名正言顺带你回…家，或许…需要一点时间，你可愿先回渔村等我”。

人魔两界从互通，我想着我与煜煌如何都是重重阻碍，还是先回渔村救了母亲再从长计议，便应允点头。煜煌叫来了门外的少年护我回村。未曾想，这是我与煜煌的最后一面。

我与煜煌分离之时，煜煌曾赠我两块半月状的玉佩。他告诉我：三百年前，人魔两界因争夺幽冥海出土的上古神器在海边大战，这场战争本结果的快捷，可魔界将胜之时，洛魁族请兵仙族，将魔族围于幽冥海，最终，仙界调停，两族缔结约定，以幽冥海为界，永无互通。自此，魔界各族退至深海各岛屿，鲛人一族退至西海最深处，魔宫迁于其间，腾出边界加固业障。至此，无魔界血统之人概不能入，出魔界者亦不能入。此绛乳玉，世间仅有此二，两玉相近，互引发光，两玉相合，便是直通魔宫的秘匙。如若他三月未归，我可用此玉去找他。

我并不能去找他。我幼时天真烂漫、随心随性，但家遭变故以后才发现，世间大多事就像海边的流沙，只能眼睁睁看着，却握不住。父亲走后，我发现，我的拼尽全力，在这大而复杂的凡世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我的随心随性，必须兼顾起对家的责任。我看着年迈的母亲，不愿让她承受我去魔界的任何未知，只等煜煌来渔村找我。

此时，母亲的病已大好，我将剩下的灵药卖了三百银，雇了两个小厮，重开了药铺，埋头振兴家业。我日日望着药铺口，看着药铺门前的银杏叶一叶一叶被染黄，连成一片金色，也没有看到煜煌。

三月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年初雪，我肚大如鼓，整个洛魁族都在喜迎雪节，渔村的家家户户高高悬挂起洁白的祈福旗，女儿们换上节日的盛装，贴起了窗花。我从未与人提起煜煌，可不知不觉家里的窗棂上贴满的小人儿剪影，个个都似他。苜宿表妹待嫁之前，来到我家，看到满屋的窗花小人儿都是垂背的长发，笑话我都要当母亲了还在怀念自己的少女模样。我想起在洛魁族海边，第一次见煜煌把他错认成女子的情形，不矜吃吃笑起来。笑着笑着，又落下泪来。

表妹走后，我从枕下拿出绛乳玉，将已磨得发白的丝带熨烫平整，用绢帕包好放入木匣，锁进了金镶木箱。

再过半年，我在村妇的议论中生下觋尤。

觋尤是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婴孩。他生时身形与普通婴孩无异，却是银发紫眸，与人不同。渔村瞬时炸了锅。人魔两界互不往来，相安数百年，我与煜煌的这个孩子，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掷下一颗石子，将掀起什么涟漪都是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