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霜觉得梅瑜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
虽然说夫妻之间应当相敬如宾,遵循礼节,但梅瑜从不对自己亲近,有时连话也不肯多说。柔霜的爹爹早逝,也不知夫妻之间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家中除了护院便无其他男子。柔霜并不大懂与男子相处之道,也许是这点令梅瑜不在意她。不过也有可能是为了科举之事,无暇顾及她。
今年是赴京赶考的大年,相公必定要用功读书。此外,老爷也一直让相公经手家族生意,以防不能高中,留好退路。
柔霜觉得身为男子实在要负重许多,从前听阿娘说,不仅梅家,这里但凡做生意的家族,无不一面经商,一面读书。有时几年亦不着家,父子于外地偶遇竟不相识。
“身为妻子,必定要体恤夫婿。”
“丈夫不在家时,也要恪守妇道。”
在没出嫁时,阿娘一直反反复复地对柔霜说。
男子在外打拼,要出人投地,其中辛苦自然不言而喻。
“只是,女子难道不能帮助夫婿处理生意,或者一同读书督促夫婿勤学吗?”
柔霜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不可行的缘由,只是年幼,尚不能明白。
阿娘“嗤”地一声笑出来,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垂目,不可置信地看着柔霜:
“女子在生意上要怎么帮助丈夫?在外抛头露面,成天让别的男子看着,这像什么样子!”
“读书?女子读再多孔孟之道,又有何用?”
“女子心智本就不如男子,即使科举能为女子开辟仕途,那又怎样?即使真能越过男儿,考中又能如何?这样的女子必定无男子敢迎娶进门,哪个丈夫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在自己之上?”
阿娘伏低身子,定定低瞧着柔霜。柔霜的手指藏在衣袖中,摩挲着衣帛上的刺绣,冷不防被阿娘盯着,心中吓了一跳。
“一个女子若是无人可嫁,还怎么见人?你若是如此,便趁早一死了之,莫令母家羞愧!”
柔霜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阿娘一直是个要强之人,爹爹逝去,她从不怨天尤人,以一己之力辛苦抚养自己。若是自己真做了对不起母家的事……
柔霜不敢想,她也绝不会做出此等伤害阿娘之事。
梅雨仍是不停,绵绵地下着,空气中满是黏腻与潮湿。明明出嫁时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柔霜一来便连绵地下了起来,仿佛这雨是柔霜嫁入府时一并带来的。
今天便要回门了,梅瑜因陪同老爷外出谈生意,现今都没有回来。梅家因售卖文房四宝,今年又是选考大年,生意比往日更为繁忙。如今看来,梅瑜应该是回不来了。
思思帮柔霜收拾归宁的回礼,柔霜自己则细细地梳着头发。思思见柔霜心不在焉的,仿佛有什么心事。
“少夫人,您什么时候动身啊?”
柔霜回过神来,楞了一下。
“相公今天不回府吗?”
思思见她怅然若失的样子,实在不忍,便宽慰道:
“少夫人不必担心,少爷平日虽忙,但今天是重要日子,他一定会陪您回门的。”
柔霜“嗯”了一声,接着回答道:
“那再过半个时辰再动身吧,毕竟我娘家距梅府倒也不远。”
思思走到柔霜身边,接过她手中的木梳,缓缓帮她理着黑亮的长发。手触之处柔软顺滑,不禁感叹道:
“少夫人的头发像绸缎一样,不知道每日都用什么水洗的呢?”
柔霜在家中少有人夸赞,如今听到思思称赞,竟羞涩了起来。
“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珍露,只是寻常的木槿叶汁。我阿娘的头发也是这般,我只是像她罢了。”
思思心下感慨,听说陆家夫人年轻时在宛陵一片是出了名的大美人,性情也是忠贞不渝。陆老爷虽早西去,陆夫人却志守贞洁,独自一人抚育少夫人,宁死不肯改嫁。这样的女子,实在叫人敬佩。陆家管教甚为严格,少夫人年纪虽小,性情看上去和顺柔淑,只是太过谨言慎行,沉默寡言了。
少夫人或许是太怕生了。她一个人嫁到梅家,又没个陪嫁丫头,不敢多说话也是正常的。思思这才觉得奇怪,便问道:
“少夫人,怎么不见您的陪嫁丫头来呢?”
柔霜道:“绿雪本来是要陪我来的。只是她家中母亲抱恙,需要人照顾,只好迟些过来了。”
“原来如此,少夫人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思思好了,我一定尽心尽力服侍您的。”
柔霜看着思思同样年轻稚气的脸,觉得自己仿佛除了绿雪又有了个伴,心里很是高兴,便朝着思思微笑着点点头。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雨此刻也停了下来。柔霜觉得自己在家等着甚是无聊,相公说不定今日不能陪同她回门了。便想着早些见到阿娘,将原因说明,想必阿娘也会体谅的。
柔霜与思思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趁着雨歇出门了,没想到回到家,还没到门口,便听见客厅有说有笑的声音。
柔霜抬脚进门,却发现梅瑜早已在门内,与阿娘所谈甚欢。柔霜正诧异间,只见阿娘伸手唤她过来:
“怎的现在才过来?”
柔霜走过去,一面牵住阿娘的手,一面带着询问的眼神悄悄去看梅瑜。梅瑜注意到她的询视,冲她颔首示意:
“近来家中生意繁忙,对柔霜照顾多有不周,梅瑜在此谢罪,还请母亲见谅。”
阿娘笑道:“柔霜年纪轻不懂事,倒给你们家添麻烦了。”
柔霜见两人互相客气,气氛倒也融融。心里也放心许多,只是相公到底还是过来了。
柔霜话一向不多,她只坐在阿娘身边,静静听着他们二人对话,阿娘多是问相公生意上的事情,相公则对答如流。柔霜对生意上的事一窍不通,见梅瑜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心里也是羡慕钦佩。
几个人一起在陆府用了午膳,便要回梅府了。柔霜回家并没怎么和阿娘说过话,心中也不愿这么早就回去。虽说娘家与婆家脚程不远,但也不能总要回娘家,叫别人笑话。只是,下一次回来就只能等过节了。阿娘拖住柔霜的手,便对梅瑜说:
“瑜儿,你有要事,便只管先回去,我还有些体己话要对柔霜说。”
梅瑜略微施礼:“那小婿便告辞了。”
等梅瑜远去后,阿娘悄言问柔霜:
“记住,女子的头等大事是什么?”
柔霜当然不会忘记:“为夫家绵延子嗣。”
阿娘点点头:“光知道不行,梅家生意庞杂,瑜儿必定以事业为重。你要多和瑜儿亲近,这样才有机会。”
“我知道了。”
阿娘又添了一句:“你虽然要多和丈夫亲近,但也不可失了分寸,轻浮孟浪亦不是端庄女子所为。”
“柔霜记住了。”
柔霜听着也不知多少回了,只是生儿育女一时也勉强不来,还得有一段时日。只是梅府家中除思思外无人能谈谈心,有些事也不能完全对思思说,心里难免苦闷、失落。柔霜忽然想起来了,绿雪母亲病不知是否好转了,她一个人照顾不知道是否能忙得过来。便问道:
“阿娘,绿雪母亲不知怎么样了?”
“她母亲的病仍需要人照顾,我让你再拣个丫头过去,你也不听。”
阿娘心里不免埋怨。
柔霜心中也知这次是自己任性了。只是,家里同龄只有绿雪和自己从小相处到大,其余的柔霜也不熟悉,心中难免有隔阂。
“绿雪专心照顾母亲便好,等她忙完了再来也不迟。梅府的丫头思思我处着也很喜欢。”
阿娘叹了口气:“如今,你一个人在别人家也好好看顾自己。你既然也嫁人了,不算小了,阿娘不在身边,许多事情要自己琢磨。不可大意,知道吗?”
柔霜忍不住落下泪来,只得点点头。
思思见状,便好生宽慰少夫人:
“少夫人不必伤心,您如今嫁到梅家,便是有了两个母亲。老妇人自然也会待你好的。若以后真是有不顺心的,您来娘家方便着呢。”
柔霜这才破涕而笑,勉强拭了泪水,与阿娘道别后,依依不舍地回了梅府。
此刻已是黄昏。雨后云层如卷,昏黑如墨。唯有淡淡金光从云层中散射出来,仿佛给墨云绣上了金线边。柔霜坐在窗前,窗外蛙鸣阵阵。室内空气粘稠,残阳斜照进屋内,昏黄的光线兼着屋前池塘的水光,整个室内像是蓄满陈水的水缸,一时间被微风搅动起来,在房梁上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柔霜静坐着,时而看着斜阳,时而又看着低飞的蜻蜓。柔霜没什么事做,绣花,读女四书又没什么意思。梅府也没什么人可以聊天,梅府的家丁与丫鬟也从不打扰她。
这样坐着倒也不错。
柔霜在闺阁中的时候,不读书,不做女红时,也常常静坐在窗前看黄昏。有时也常常胡思乱想,为什么人要经历四季轮回?为什么人非要追求功名利禄?无论穷苦还是显贵所仰望的难道不是一片天空?人都要生老病死,这样的人生究竟意在何处?
这些问题阿娘是不会回答她的。就算问,阿娘也会说,这不关你的事。
究竟什么才是重要的。
为什么女儿家非要嫁人不可?
柔霜忽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己在想什么傻话,旁的女子都是要嫁人的。不嫁人,不生儿育女的话……
柔霜也不知道女子不这样做,究竟是什么结果。总之,她不敢,也不愿令母家蒙羞。
每个人都是要经历的,没有人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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