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传奇 第十九章 随风转舵

那人淡淡一笑：“路上断了干粮是常有的事儿，孔夫子困于陈蔡的时候不也要过饭吗？同是天涯沦落人，哪有遇到困难不帮的道理？何况咱俩还‘曾相识’呢。”

“您认识我？”苏秦挺尴尬：“可在下，实在、实在是不记得……”

“您是贵人多忘事啊，在去邯郸的途中，您曾经向我问过路，我还把您送到岔路口呢。怎么，您赵国的事儿办完了？又去蓟都？”

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苏秦毫不隐瞒地就把在赵国碰钉子，想到燕国碰碰运气、以及过去的遭遇、眼前的困难和满腹的怨苦辛酸，全都倒了出来。

说到伤心之处，又是哭哭啼啼，情绪非常低落，大有后悔不该跳进“政治”漩涡之感。

那人听完叹了口气：“看起来你们和我经商一样，我也是在邯郸把生意做砸了，又匆匆跑到蓟都来看看能不能赚一把。

人生在世，干什么都是赔赔赚赚、坎坎坷坷，哪有一帆风顺的平坦大道啊？

兄弟，既下了海，碰到多大风浪、多难的事儿都得咬牙挺住，灰心丧气往后缩，干什么都会一事无成！

我看你方面大耳、鼻直口阔是福相，将来的出息大着呢，快起来吧。”

吃饱了肚子有了力气，又受到一番鼓励，苏秦重打起精神，与那人结伴而行，边走边谈，不知不觉就到了蓟都。

目的不同，自然得各奔东西，分手前，那人又给苏秦买了一身比较像样的衣服，苏秦很是激动，眼中噙着泪花问：

“老兄贵姓、家是哪的？日后如果我有发迹之日，一定当重重感谢回报你！”

那人笑笑：“你就别问了！出远门的肯把口中食、身上衣分给你，岂是为了你日后的报答？你敢抗暴秦是好事，祝你成功！咱们来日方长，各奔前程吧！”

望着那渐渐隐没在人流中的背影，苏秦的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

但他的心情很快就又振奋起来：燕文公竟以想不到的热情对他表示欢迎：

“寡人听说先生给秦王的书信长达十万言，深为敬佩，常以不得一睹风采为最大的遗憾，没想到先生今从天降，辱临鄙邦，真乃寡人之万幸啊！请先生不吝赐教。”

不必着急，这“教”是一定得“教”，因为说客的职业就是到处“赐教”，否则的话怎么推销自己？不过这段“开场白”却得好好斟酌一番。

苏秦从秦国到燕国，在政治上是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应该把这一点解释清楚，包括“上十万言书”，但又不能解释的太清楚。

比如“我给秦王上书是教他怎么消灭你们，可他不肯听，所以又来教你们对付他？……”那不一下子就坏菜了吗？燕文公再崇拜，也会立刻翻脸！

随风转舵，是“说客”的看家本领。

苏秦轻咳了一声，口气略显气愤：

“秦如狼虎，吞扰四邻，臣西游到他那儿，本想教之以‘仁义’之道，令其迷途知返，怎奈秦王顽冥不化，一意孤行。

所以臣才到列国来晓谕‘合纵’之策，必将他打翻在地，踏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不得翻身！”

这样解释，前后吻合，天衣无缝，倒也合理，燕文公接受了。

但燕文公更急于知道这个能“把秦王打倒在地，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合纵”之策的内容，坦率的说，这可是件大快人心的事情，给谁都不能不急。

“合纵，就是把从南到北的山东诸国全部联合成为一个整体。为什么要联合呢？以燕国来说：

燕东到朝鲜，西至九原，北与林胡相邻，南以易水为界，拥有两千余里的国土，一年产的粮食几年吃不完，甚至百姓不用耕种，靠山上的枣、栗水果也能活下去。

这么富庶的好地方，会不会有人垂涎三尺？然而现在中原连年征战，燕国却不受甲兵之苦的原因，是因为有赵国。

秦国和燕国相距千里不算太远，但中间隔了一个赵国，就成为燕国的屏障，秦不解决赵，就很难攻打燕国，虽然也曾经割地，却得不到实惠。

但解决赵的问题不是必须动武，他们可以弃兵言和。

如果他们联合对付燕国，赵要是攻打燕是朝发夕至，秦军也可随时借道于赵国，到那个时候，您就连一天的安宁也没有了。

所以您必须抢在他们之前与赵联合，既可保住‘屏障’，又能免其侵扰，臣说的对吗？”

燕文公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最终做出决定：

“成！我听先生的，燕是小国，如果能与齐、楚、赵等强国结为兄弟，就不必天天提心吊胆了，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态度。”

“臣能劝说他们加入‘合纵’之盟。”

苏秦的第二站还是赵国，但这回是“燕使”的身份，不怕他君臣不见！

坐着燕君送的四马高车，怀里揣着二百隘黄金，要钱有钱是要“派儿”有“派儿”啦，苏秦心中好不得意，尤其是再路过那棵大树，想起当日的狼狈，不禁偷偷一笑。

忽然又想起那位老兄曾经说自己前途无量，今天已经应验，更加高兴，真想引吭高歌，又怕随从们说自己是神经病，只得忍了，在肚子里偷着唱……

赵肃侯立即接见苏秦，虽不如燕君那么热情，倒挺痛快。

赵国在列国中的实力排在第四，而秦国日前采取“强交弱攻”的政策，尽可能啃韩、魏的软骨头，赵国受到的威胁较小，赵肃侯的态度倨傲，也就可以理解了。

赵肃侯其实也听说过有位“苏秦先生”求见，但那个时候弟弟厌恶说客，不愿意惹他不愉快，自己也认为在战争频频的时代，文人没有多少实用价值，所以当时就没有理睬。

但这次是“燕使”的身份，自当以礼相待，而且也想看看此人有什么本事，居然得到燕文公的重视，起码也得满足一下好奇心，所以立即接见苏秦。

苏秦可称是战国时的“第一大说客”，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说遍天下。

从秦王那儿碰了钉子之后，他悟出了一个规则：要想让对方听从你的意见，不但得让对方从中看到“利益、好处”，还必须得看人戴帽子。

各国的国情、处境各不相同，国君的心态也瞬息万变，所以既得掌握情况、揣摩心理，又必须善于随机应变。

同赵肃侯谈话，首先要肯定赵是“强国”：

“三晋建国七十余年，魏惠王逞庞涓之勇，虽曾昙花一现，但几败之后迁都大梁，后继又怯懦不振，已成为强弩之末；

han国、燕国积弱，因人成事；惟赵国纵横中原两千余里，土地肥沃，粮食充足，车千承，骑万匹，带甲数十万，山东诸国中，齐、楚之外，以赵国为最强。”

苏秦列举的都是事实，并非泛泛不着边际的瞎吹乱捧，赵肃侯听了，心中才真舒服。

不料，话锋突转：“但是，正是因为赵国的强大，也就成为秦国东扩的最大障碍！有赵国作为屏障，不仅齐国、燕国得到安宁；韩、魏之所以没有被秦国灭亡，也是由于有赵国的庇护。

因此，秦也就必然要把赵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势不两立，这一点，我想您也很清楚吧？”

虽然对赵还是在捧，但赵肃侯却不那么舒心了，他畏惧秦国，又不敢承认，就拐了个小弯儿：

“这……寡人自会小心，不给他以启衅的理由，所以争端多在韩、魏，赵国还算平静。”

“你不给他理由他就不会找借口？”

苏秦一笑：“有一只老鹰扑打着翅膀，张开利爪，说鸡侮辱了它，该受惩罚。鸡很委屈地争辩：‘您翱翔于高空，臣奔窜在草丛，怎么能伤害到您？’

鹰说：‘你在地上践踏了我的影子就是大不敬！’俯冲而下，擒而食之，这就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秦现在之所以不大举进攻，是怕战线拉开后，韩、魏从半路截击他，以致首尾不能相顾，现在便集中力量对付韩、魏，暂且给您一张笑脸。

韩、魏已弱，又没有高山、大河之险可据，今天损五万军，明天丢十座城，时间一长，支持不住，不降即灭。

秦既无后顾之忧，又能与赵相邻，您以为他还找不出攻打赵国的理由吗？很快就会在邯郸城下摆战场啦！

到那个时候，赵虽强，但能敌秦合韩、魏之力吗？”

苏秦的分析步步有据，绝非危言耸听，赵肃侯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不禁有些发呆。

苏秦看在眼里，知道自己的话已发挥作用，可以提出中心议题了，但还需赵肃侯自己请求才更有分量，于是便追加了一句：

“面对目前形势，君侯打算采取什么对策？”

赵肃侯叹口气道：“寡人掌权的时间短，既无才干又缺少经验，只知道不想降就得战，无非是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尽力而已。

目前敌强我弱，实在想不出什么万全之策，苏先生可肯指点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