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 新友

第一次真正面对季简，是在9月最后一个星期的周五，那天中午颜与山从郑亦洲的办公室里拿着一摞卷子回班级，就看到季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啃着一根雪糕。

她一边吃一边笑，最后还把雪糕伸到唐析慕的嘴边，他看了看她，然后咬了一口。他的脸上，是颜与山未见过的笑容。

虽然颜与山已经在各个场合看过季简很多次了，但是当目光真的交汇的那一刻，她还是有些怯弱。

是季简先打的招呼，她起身冲着站在班级门口抱着很多卷子的颜与山笑着说：“你好啊与山，我是季简，听析慕说过很多次你了，今天终于见面了，我坐在你的位置上没提前跟你说，真的很抱歉。”

她怔怔地，一面急忙说没事，一面把卷子往讲桌上送。可能是太紧张了，她手一滑，卷子散落了一地。

唐析慕见状，急忙起身过来帮她一起捡，颜与山就又很慌乱地向他道谢。

季简走过来，笑着说：“没事的与山，你不用跟我们客气，谢谢你这段时间替我照顾析慕，以后咱们就是好朋友了！”

果然好看的人都是跟好看的人做朋友的，季简的五官精致得像是被细心雕刻过的一样，女娲娘娘在捏她的脸的时候，一定花了比别人多十倍的心思。季简的脸上，是自己不曾有过的灿烂的笑容。

妈妈在与颜山出生后的第三个小时离开了这个世界，她不曾见过她的样子，听过她的声音，感受过她的爱和拥抱。她从小和忙碌的爸爸相依为命，到再大一点文佳佳就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那个时候的文佳佳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背着双肩包的大学生，缠着颜与山的爸爸要做他的女朋友，爸爸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又同意了，然后就是搬进家里来，然后就是结婚。

颜与山很讨厌文佳佳。

她始终不懂，答应过自己不会再娶的爸爸为什么非要娶文佳佳，难道生命中有了自己还不能让爸爸的人生完整吗？那妈妈的人生，又有谁能填补完整呢？

颜与山那时是很羡慕季简的，她的眉眼之间全都是从小就很开心快乐而积累起来的明亮，她总是看到唐析慕用手抚摸她的头，帮她拿书包，替她写作业，有一次颜与山在学校的餐厅遇见他们，她看到唐析慕把季简喜欢吃的菜都夹到她的碗里，自己吃季简剩下的和不喜欢的……她真的是个从内心深处散发着因被人宠爱而从不惶恐的自信和温柔的女孩子。

那是颜与山此生都无法做到的吧。

那天，颜与山望着站在对面笑容灿烂的季简，难得地给予对方一个笑脸，放学后她还和他们一起回家，她觉得自己有了朋友。

原来季简家和自己家离得真的很近，打开房间的窗子她甚至能看到季简的房间。

颜与山在想，这大概就是朋友。

第七次月考，颜与山的成绩上升到了班级第一名。

胡丽丽又趴在桌子上哭了。

唐析慕看着她的成绩，不可思议地说：“行啊我的傻丫头，很厉害嘛！”

她浅笑，小声回：“你也很棒啊，每天都在睡觉还考了前十名。”

“我睡觉是觉得这些题都太简单了，如果我要是不睡觉的话，你们的成绩会被我超越太多，那你们岂不是输的很难看？”

她没理他，看着他又拆开了一封女同学送的信，然后看了看字迹，扔掉。

她问：“你每一封都拆开看，是在等谁写信给你吗？”

他趴在桌子上，回：“我想我可能等不到那封信了，所以你就别操心我的事了，专心做好我的助理工作就可以了。对了，放学后所有班长去会议室开会，我要去打篮球所以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她正要反驳，他就装睡了。

颜与山不知道季简也是班长，她走进去看见季简的时候，心里莫名很开心。

季简在位子上跟她打招呼，“与山，来我这儿！”

她笑着走过去。

“我一猜唐析慕那个烦人精就会让你来，所以我买了两瓶饮料，咱俩一人一瓶，给。”说着，季简塞到与山手里一瓶果汁。

是她最爱的芒果味。

季简接着说：“我听说你考试考了第一名真的很棒欸，我这次没考好都跌出前五了，你假期有补课吗，有没有好的老师推荐一下？”

她的课后辅导老师，只有郑亦洲……

“对了，这个周末你有事吗，要不要一起去逛街？”

季简在耳边说个不停，颜与山正在想着要先回答哪个问题的时候郑亦洲就走进来了。

颜与山立马用笔记本挡住自己的脸。

“你怎么了与山？”季简问。

“嘘——！”她示意季简不要讲话。

十五分钟前郑亦洲发来短信让她去办公室做习题，但她把短信删了装作没看到，然后选择替唐析慕来开会，这个时候如果被他逮到，她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郑亦洲跟年级主任讲了几句话就走了好像并没有看到自己，颜与山舒了一口气，慢慢把书本放下。

“与山，你是在躲你们班老师吗？”季简低声问。

她点头。

“我看你们老师对你挺好的，我听我们老师说他开学第一天就为了你跟校门口的记者打起来了，家里花了好多钱才摆平呢，不过我听说他家里很有钱的，应该也没什么摆不平的……”

颜与山听到这里神情有些恍惚，他……应该被家里骂惨了吧……

季简又问：“与山，你们老师年纪轻轻的又对你那么好，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颜与山！”郑亦洲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她下意识地把脸埋在书本下。

“别躲了我看见你了！”郑亦洲站在门前双手环胸看着她。

她抬起头，看到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今天是班长开会你来这儿干嘛，我给你发短信你没看到吗？”

“哦？？？？”大家发出了起哄的声音。

主任拍了拍讲桌，“安静！”然后清了清嗓子，低声说，“郑老师，您还是把学生带出来单独说吧，学生们都在这里，恐怕……”

郑亦洲走到颜与山身边，用不容置疑地语气说：“跟我出来！”

然后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季简拉着颜与山的手，说：“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与山，不然我跟你一起出去吧？”

她摇头，低声说：“会牵连到你的。”然后耷拉着脑袋，伴随着同学们的起哄声走了出去。

郑亦洲站在走廊里，背对着她，问：“你为什么帮唐析慕来开会，而不去办公室找我？！”

她低头不讲话。

“如果你不回答我的问题，那我就去找唐析慕了。”

她支支吾吾地答：“唐析慕……他有事，我就帮着……”

“他正在操场打篮球。”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这就是你所说的‘他有事’吗？”

她低头不讲话。

“颜与山你听好了，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再帮唐析慕做事，最好连话都不要说，听到没有？只有我能让你做这个做那个，因为你是我的……课代表！”

她抬起头，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他怒视她，“看什么看？再让我知道你为他做事，我就去告诉校长说你早恋！”说完，他把她拎到一边，走了。

颜与山看着郑亦洲的背影，心里想着如果自己真的被怀疑早恋，应该也是跟你吧！

唐析慕因为渎职，被郑亦洲罚站了。

颜与山从教室外走过的时候，对着站在教室门口的唐析慕说：“对不起啊，我连累你罚站了。”

他笑，轻拍她的头：“说什么呢傻丫头，是我强迫你替我开会的，他没罚你我已经很开心了。”

“喂唐析慕，把你的手从她头上给我拿下来！”郑亦洲站在不远处，怒视着他。

他立马站好，收回自己的手。

颜与山见状，急忙溜掉。

郑亦洲并没有阻拦她，一直到放学也没有来找她的麻烦，颜与山在走出校门的最后一刻不可思议地回头看了看，确定没有郑亦洲的身影后，满腹狐疑地回家了。

这不是郑亦洲的风格啊，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他不是应该把她叫到一个黑暗的小木屋里把她狠狠地教训一顿吗？怎么现在非但不骂她，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了。

不过也好，她图个清静。

于是那段时间，郑亦洲就真的像她预想的那样，再没单独找过她。颜与山的成绩也因为没了他的单独辅导而退后了一些，不过也一直都保持在班级的前三名里。那段日子郑亦洲很正常地上课，很正常地下课，偶尔颜与山去办公室拿卷子他也是头也不抬地忙着自己的事。

他看起来和她之前遇见的老师再无任何分别，颜与山觉得这样也很好，至少她不用再担心他会因为自己受到什么牵连。

唐析慕看起来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因为单独和颜与山逛街被狗仔拍到而登上了娱乐杂志的版面，那上面说颜与山早恋了，对象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

他果然很好看啊，模糊的照片还是能分得清他棱角分明的脸。

唐析慕的妈妈因为这件事，把唐析慕揍了一顿。

颜与山看着他头上的纱布愧疚得心脏很疼，她克制着自己不让眼泪掉下来，艰难地说：“对不起，析慕……”

他只是笑，“没事儿，我从小就被我妈打都已经习惯了，我过几天就好了。”

说着，他还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算是安慰。

但她还是愧疚，那几天的颜与山心里和脸上都不好过。有时候颜与山在想，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还是为了让别人快乐，两者她却都做不到。

自从开学前去过林医生那里以后，她就再没去过了，林医生说需要复诊的时候会来找自己，但是她觉得自己早就需要复诊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很需要吃药，她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她决定要去找林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