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九十九度逆袭史 男装女相（44）

今岁的寒冬来得尤为早，第一场的初雪，早早地就落了。

书房。内间暖阁。

“点着什么香呢？”清河走入，立时解了外头披着的大氅，将之递予了门边侍立着的侍女，拍了拍肩，提步便径自走了进去。

“云覃香，原是按着他素日闲暇隙间写的香料方子上配得的，我着香坊那处去配制了出来，闻着可不是上佳的？”卓言坐了素日他位子上，颔首敛眸，从容批复着书案上摞起的一叠奏疏折子，头也未抬，只淡淡答话道，“你来了正好，这回出去，商家那里的千秋岁可都收进来了？”

“都得了，看了出色，都是极好的，看着比之上回宫里赏下来的还要更好些。”清河于对处坐下，抬手，自然拿了一本奏疏，亦埋首开始料理这些文务，看着手中奏疏内容，微微蹙了眉头，“今岁的冰冻这般严重？怎生连南境的冬日都来了这般早时候？”

“气候反异罢了，”卓言容色不惊，批复完手中的，合了折子，继续看下一本，沉声答道，“所幸为着去年暴雪的缘故，今岁得了教训，由言国公为首上书，旁臣附议，王上特下了谕令，加了三成的船运队伍，于秋日里，紧慢赶着，总之是将南境的一众米粮物资都于冬季封河前收了齐全。今岁瞧着外头光景，只怕是较着去年更甚呢。”

“可不是，我这出去一趟，虽说得是初雪，可这雪着实紧实得很，倒叫染了一身素白回来，”清河闻言，接着话道，“不过瞧了外头街面模样，总不至于去岁那般冻死上那许多的人。商家那儿已经在预备着粥铺了，看着等天再冷了些，怕就是要张罗着起来了。有他家这般出钱心力，那些个乞丐流民到底日子好过些。”

“商沈仪得了他这般悉心教导，自然是章法不错的，”卓言不置可否，说着话，似是想及了什么，抬眸，淡淡瞥了他一眼，“你今日还不曾望他去罢？可要去么？”

“等着陪你把这些奏疏看完了，我就去，”清河提笔，于页上做下批示，眉宇沉静，“若是不将这些个事务都料理好了，去看公子，总觉着不安心。”

“既是这般，咱们可得加紧些速度了，”卓言轻笑，“最近为着这冬日的寒冻，事情可不少呢。不快些看，这一口气下来，怕是今儿个午膳都用不上了。”

“那就随便备些饱腹的吃食”清河说着，已经又合上了一本，拿下又一本奏疏，淡淡道，“就几口杂米谷粮粥也就是了。”

“……雪停了。”卓言合了一本，为着休息眼睛，便随意望了一眼窗外头，可便是这一眼，止了手中动作，定定望着外间模样，似有所叹。

闻言，清河抬首，亦顺着窗格望出去——

入目，天地纯白一片，晶莹剔透，恰似最纯净不过的无双琉璃。雪积了厚厚一层，天地寂然，只不时传来簌簌风声。些微声响，更衬得静寒，颇有举世孤独之意。

“我们，去看他罢。”

“嗯。”

冰寒泉馆。

冰魂玉棺底下铺着上佳质地的柔软绸子，内间，他面容安和，颈上佩着璊炎玉佩，静然阖着眸子。面上泛着些许红晕，血气充盈。呼吸浅浅，胸口极轻微地起伏。若不是为着这模样，却是要让人疑心他是否还有着活息。

“等着春日，就好了么？”清河定定看着玉棺中他的仪容，轻声开口。

卓言看着，轻声答道：“冰魂玉棺，于他现下的情势，最是适宜的。养气精神，回血心魄，只消这般静静于其间睡上一个冬希，就能好上许多了。”

“他这般躺着，能感知到外界么？”清河启唇说话间，呼出一口白汽。

“无知无察，五感封绝，六察不明，外界的一切，他是感知不到的。他进去前，已经给自己设下了醒来时日，等得第一场春雨落了，他自然便会醒转过来的。”卓言淡淡答话，看着周围花海冰蓝晶莹，不由叹道，“有这许多的冰茉莉陪着，想来，他亦不会寂寥的。”

“卓公子，”清河望着棺中之人，目光渐许幽深，“你说，公子若是一直这般睡着，能余得多少岁月呢？”

“倘若是一直如此睡着，”卓言轻声似叹，“大抵，能一直睡下去罢。”

“睡至，你我都不复存在的时日。”

寒冬至深，大雪封境。

和光居。云上阁。

内间煨了晴雪炭，丝毫不入寒气。更燃了那等香料，清甜怡人，最是清神醒智。

“……”清河看着手中这纹饰奇特怪异的匣子，微微锁了眉头。

从梓芳那里要来了这匣子，也分明看了这几日，虽破解不出何许名道，可——

这诡异纹饰像是扎在了他心上似的，竟连睡梦中都是它的模样。从不曾有过的诡异梦境。在梦中，他启开了这个匣子，可就在要看清其中之物的时刻，无边的血色在暗中蔓延开来，将之吞噬殆尽。

以最后突然的惊醒，将他的意识从睡梦中唤醒。

现下，再看了它，隐隐的，心头升起不祥的感觉，可又说不分明，似乎是——微弱的召唤。

这里头的东西，似乎是在暗中说着什么，在诱惑着他，将之打开。

阖上眸子，清河将自己的手贴上去——

和梦中一样的触感，更清晰。

不用眼睛，只用指尖感触匣身的纹理，那种熟悉的感觉，像是自其间攀附而上，一点点，便充斥全了身体。

睁眼——

手指挪动，外头露得的几处机关，拨开，转动，设置，解启，每一步都做得极为自然，像是他原本就是它的主人一般，整个机关启开流程做得再顺畅不过。

内间有细微齿轮并合转动的声音。

最终，“咔哒”一声，匣子口沿的盖子微微跳起——

解开了。

心下有什么在叫嚣着，让他去开启这匣子中掩藏的秘密，可另一个声音却又在不安地跳动，极力劝阻着他不要打开。

颤抖着手，终于一分分地靠近，扣住匣身，他轻轻打开——

“……”

青医设。

空气中弥漫开药材的清苦气息，标着各色药名的药材柜子里都分门别类地陈放齐整。

临着窗子，外头雪光白茫一片，映得内间尤为明亮。

卓言手上执着本书页边沿些微泛黄的古旧书册，而案上铺着的丝帕上，赫然便是那墨色石质细长小颈口瓶，而原该放于其间的七颗丸药，现下则齐整排布在外。

静默看了这本《修盏玉碟》良久，卓言长长出得一口气，合了书页，看着这石瓶，又移开视线，看向那七颗硕黑丸药，目光幽深不明。

“……”

如若真是这般——

他忽地起身，似是想及了什么，走向外间摆放医书的架子。

身后，清苦药味，盈盈充斥开室内暖溶。

冬日长漫。

明府。

“看你这肚子怀相，产期就在这几日了罢。”内间厢房，戚云妍坐在软塌边，抬手，轻轻摸着她肚子，笑言道，“今岁又是极寒，现下外头风雪看着可不就再大了许多，我好容易才说服了他容得我和珣儿这出来一趟，可是要在你这儿好生待上一会儿了。”

“言沉那家伙对你最是看得紧，能容得你出来，可见是不易的了，”容落语说着，不由亦轻笑起来，“既是难得来了，就在我这儿用了膳食再走。在这儿吃还是到正厅去？”

戚云妍微微提起唇角：“若是为着方便之故，最好便是这儿吃了，不过，咱们那几个小的可要怎么说呢？”

“他们？”容落语提起孩子，面上立时浮现出了笑意，“不妨事，不过就让管家备下两处菜色也就是了。我记着你家言珣那孩子最是只要清淡口味的，瞧着可真和言沉那家伙像得很，父子两个可不就是一般模子出来的，这皮相、性子，哪一个不似的？倒不像明予那孩子，前些时候去了那处，现下出来，表面看着是个没心肺的，可内里，我却愈发看不分明了。既不九分像我，又不很像他父亲，可不知是哪个不安生的投到当年我这肚子里来了，当真是不晓得要说什么好呢。”

“明予那孩子心里可有着自个儿的成算呢，你却操心什么，只安心养胎才是，”戚云妍宽解笑道，“近来胃口呢，可还好些？”

“倒是这地气冷了，反更觉着胃口好了些，也不分明是何处的缘故，先时最是要吃酸的，可近来，却不怎的，又喜好吃辣的了。”容落语笑着答话道，“而今既是一会儿欢喜吃酸的，一会儿又瞧着最好吃辣的，可不知道是小子还是女儿呢。”

“柳罗最是医术高绝的，怎生，未给你看脉象么？”戚云妍说着话，端起一盏暖茶，轻轻抿了一小口，出的一口热汽，笑道，“她素来诊断的可都不曾出了岔子，又怎么会说不出你这肚子里的小娃娃？”

“我都这般的岁数了，也不求着是男是女，只要孩子康健，平安诞下也就好了，”容落语轻声叹道，随即语调一转，立刻调笑起了她身上，“哪像你们家，整日个腻歪在一处，都多少岁数的老夫老妻了，还看你看的那么紧，怎生，还怕我把你抢了去不成？”

“这可说不准的事儿，没准他还真这么想呢，”戚云妍想及旧日朝夕往事，不由得掩口笑了起来，“可还记着有一年迎岁节后的灯会不成？那时候我扮了男装，你见了，可不是吵嚷着要嫁给我来着？依我看，当初要不是你那么一闹，以他面上高冷内里憋闷的性子，怕是不晓得要多少时候才会向我表明心意呢。如此说来，你倒是他的情敌，我的媒人了！”说着，到底是忍不住，掩面笑出了声。

“这说的是什么话，你当年的男装扮相，迷得的岂止是我一人？我分明记着，便是青妤亦是看迷了眼的。我当时才那么一说，言沉就青着脸拉了你走开，可不知是对你做什么了。”容落语被她的话亦勾回了曾经时光，回想起来，既是感慨又是好笑，坏笑着斜昵了她一眼，“昔年旧事，便是而今想来，却分明觉着还似昨儿个一般鲜明。你那时的样貌，较着现下帝京的这些年轻一辈们，亦是风流俊秀得很，丝毫不比着逊色多少。哎，仔细想想，我当年看着你那般仪容，可当真是想着要嫁了你的。只可惜，最后平白便宜了言沉那个家伙。旁的我就不追问了，我且问一句，那时候他拉了你，却是做什么去了？”

“……就是向我表明心意罢了。”虽是这般说着，戚云妍的面容却是显见着彤红了一片，烧起面上红晕来。

“他亲你了？”容落语微一挑眉。

“……”戚云妍红着脸，却是没有答话。

“啊，果然是亲了啊，看来还真被青妤猜着了，”见状，她哪里还有不知晓的，立时会意地点了点头，微眯了眼睛，继续不怀好意地追问道，“那天你们可是到了最后都没有回来，第二天见着你又那般奇奇怪怪的，我可不信你们两个就只是亲了这么简单，可是一道去何处欢好了？”

“……”戚云妍的脸若是再红些，怕是要及着那晴好日子的暮色红霞了。

“可以啊，言沉那家伙看着怪憋闷的，没想到一旦下了决心动手速度这么快，”容落语却是笑得开怀，顺着继续打趣道，“还得名言沉呢，在你身上可当真是半点不沉得住气的，真不知道当时他是怎生想的，竟藏了那么久的心意，我还一度以为喜欢你的是我王兄呢。”

“说什么糊涂话，容明分明喜欢的就是青妤，这怎么会看不出来的，可见你又是拿着我取乐子呢。”戚云妍知晓她最怕痒，说话间便近了身去挠她痒痒。

“好姐姐，我错了还不成么，快别了，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可还敢不敢了？”“哈哈哈，哎呀别挠了，我不敢了，再不敢了，以后都不敢了。”“……”

外头风雪渐大，风刮在脸上，刀子般的锋利，直疼得人要流了眼泪，眼瞧着是要迷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