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与恕 第一章 拆迁搬厂

中州市三月的清晨春寒料峭，行人穿着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骑着自行车的人带着帽子或者围着围巾，从头到脚恨不得全捂严实了方才罢休！贾婷婷急吼吼的猛蹬着自行车，大口的喘着气，半身的蓝色羽绒服大敞着，围巾胡乱的扔在车筐里，满脸汗津津的，粗短的脖子上也渗出密密的细汗。就在班车即将启动的一瞬间，她终于扒住了车门，班车徐徐开动，她站着大喘了几口气，看到申佳佩在向她招手，侧身慢慢挪动着丰满的身躯，一屁股重重的跌坐到座位上，长吁一口气，从羽绒服兜里掏出手绢抹抹脸上的汗，然后伸手到后脖颈擦擦，看看潮湿了的手帕，翻过来重又塞进衣兜里。这才顾上说一声“累死我了，市里好好的三层办公楼贱卖了，损公肥私，逮起来活该，看把我累的，今天这才第一天跑黄县呀，以后天天上班如此，非得要了命不可”。

申佳佩看着她调侃道，“不卖这栋楼，你能这么早就有机会高升”？

贾婷婷赶紧把手放嘴上做出嘘的动作，小声说：“没定的事，别乱说”。然后，掏出手机，翻来覆去看看，赞叹道，“诺基亚手机就是结实，摔了一下，居然啥事儿没有”，然后嘟嘟的拨了家里的电话，电话接通，是婆婆的声音，贾婷婷开始絮絮叨叨的交代说，“妈，给你孙子半碗面糊糊，一个包子就够了啊，别老把肚子撑得像气蛤蟆一样，记得往书包里装一个煮鸡蛋啊，半晌儿饿了补充营养，要不，第四节体育课，你孙子该饿的没劲儿了”。电话里婆婆诺诺的答应着。放下电话，抱怨着说，“儿子成了小胖墩，可咋办呀”？

申佳佩羡慕的说，“把你儿子的肉镟下来点儿给我女儿，俺家那小豆芽儿呀！愁死人了。你婆婆来帮你啦”？

贾婷婷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是呀！啥都得我亲自操心，老公天天应酬多，啥都指望不上，说是今天植树节，上午植树，下午开会，晚上不知道要应酬到几点了，领导重视他，他得积极表现呢”。

申佳佩有些酸溜溜的讥刺道，“咱厂西边临大路的那块地方，听说被检察院给强要了去，准备盖家属楼，你家能分到一个大套吧”？

贾婷婷不禁现出点儿微微的激动说，“我家小张就要升职了，但愿能升了以后再分房，那样，我们就能要上大点儿的好楼层房子了，我辛苦点儿没什么，他能有好前途，我也很满足了”，说完，扭动两下肥硕的屁股，舒舒服服的把头靠到座椅背上。“我眯一会儿啊，早上打仗似的，这班车晃来晃去的就想犯困”！

申佳佩斜倪她一眼，撇撇嘴，把头转向窗外，班车出了市区，开往生产基地黄县，这条连接城市和县城的公路只有四个车道，路两边是防涝沟，沟底窄沟口宽，成梯形状，沟口宽有大约三米，沟两边整齐的杨树都有了碗口粗细，在春寒料峭中，枯槁的树枝，戳向天空，就像伸向天空随时准备迎接甘霖的手臂！不远处的庄稼地里，一片片油菜花已经透出金黄来，在寒风中摇曳，大地有了些微金黄的明媚气象，一垄垄平展厚实的麦苗，就像铺在大地上的绿毯，生机勃勃，偶见几个农民在田地里不知忙碌着什么，明黄和碧绿交相辉映，清晨的薄雾似烟似纱缥缈其间，更增添了大自然的隽永和灵动！防涝沟里偶尔传来一两声呱呱的蛙鸣，还有对面从班车旁突突突开过去的拖拉机，使得这幅大自然的水墨画更有了实在的生活和奔忙的活力！申佳佩静静的看着，欣赏着，陶醉着！她也挂念着女儿，但她很放心，老公的单位地震局是个闲的发慌的清水衙门，老公那么优秀的名校高材生，这几年硬是给磨成了家庭妇男，两岁的女儿更是一刻不停的喊着爸爸，想着老公每天围着围裙，操持家务忙碌的身影。申佳佩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眸不觉蒙上了一层忧郁的神色，她多次提出让老公停薪留职出去闯一闯，但是，老公没有她这样的争强好胜，他更喜欢看看书，轻松的上班，然后照顾好小家庭，有了女儿以后，更是把一颗心放到了女儿的身上，女儿虽然不是很胖，但是娇小灵动，非常健康，就像自己，永远有使不完的劲儿。申佳佩也就乐得只管上班，放弃家务了。但是，想着贾婷婷可以靠着她老公，住上好房子，她的心里不免生出些对老公不求上进的怨怼。心情也渐渐的有些低落。娇小玲珑的身体被贾婷婷绵软的身体斜靠过来，瞥一眼贾婷婷微张着口的睡姿，不由得抱起臂膀更缩成了一团儿。

七点五十分，五辆班车前后缓缓停在了工厂食堂门口，申佳佩一下车，就被秦琴挽住了胳膊，急切的说，“咱们去吃食堂的胡辣汤吧，我都闻到味儿了”。

贾婷婷一边带上围巾，拉上羽绒服的拉链，一边紧走几步跟上来，责怪道：“秦琴，你啥意思，没看到我吗”？

秦琴头也不回的说：“你那曼妙的身姿，喝碗白粥，配点儿小咸菜就够了”。拽着申佳佩快步去了胡辣汤排队的窗口。

贾婷婷到各个窗口瞄了一圈儿，要了一碗白粥，一根油条，和一小碟子榨菜丝。占好了座位，招呼申佳佩和秦琴过来，秦琴说：“油条给你留一半，我们俩分吃一半”。不等贾婷婷答应，已经快手快脚的分好了放在各人的盘子上，贾婷婷看着只能作罢，心想，今天中午吃饭前得饿半个小时了。

申佳佩一面吃一面说：“秦琴，昨天你先来了，有啥新闻没”？

秦琴只顾津津有味的喝着胡辣汤，等一碗胡辣汤下肚，这才神秘兮兮的说，“听说咱们部门要外派一个女经理，妖精呢，下午宣布就知道了”。

贾婷婷心里不由一沉，暗想，不会真是何碧儿要来吧？那我这处长可就得成风箱里的老鼠了！上头被何碧儿压着，下头被申佳佩他们拱着，心里生了愁苦之意，连最喜欢的榨菜丝也仿佛品出苦味来了。

申佳佩急切的打听到：“别卖关子了，快说，是不是何碧儿”？

秦琴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听说，何碧儿这一段时间，故伎重演，天天去伺候郭总的老妈呢，郭总的老妈没少在人前夸她懂事儿，据说都认了干闺女呢！你们说，她那老公咋到手的，还不是伺候人家前老婆，然后把人家伺候到国外，一怒之下，寡居去了，她才鸠占鹊巢的吗？她有这手段和能力呀！得服气人家！昨天，看她妖妖娆娆，袅袅婷婷的样儿，真是一个璧人儿呀”！

申佳佩翻眼看一下贾婷婷，有些幸灾乐祸的说，“贾婷婷，下午一宣布，你的官帽就有了，怎么这样食不甘味的样子”？

贾婷婷有些生气的说，“没有宣布的事儿，别乱说”！

秦琴鄙视贾婷婷一眼，“心虚了吧”？

贾婷婷瞪大两个圆鼓鼓的黑眼珠子，压低声音吼道，“我咋心虚了？我有啥可心虚的？你说话总是不着调儿”。

秦琴把头一扭，瘪一下嘴，吃她的油条不再吭声。

食堂到办公楼之间的草坪碧绿平整，在早晨初出太阳的照射下，露水泛着星星一样闪亮的光泽，围绕着车间的绿化带里，松树青翠苍劲，地上的松针铺了厚厚的一层，看着让人感觉软和舒适，厂房掩映其中。修剪整齐的灌木形成了一道绿色墙，禁止行人靠近车间。此刻的车间机声隆隆，开着的车间大门里，看得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贾婷婷小声儿吆喝着低头窃窃私语的申佳佩和秦琴，加快脚步走向办公楼。

办公楼共有五层，贾婷婷她们的办公室在一楼的西头，是过道南边向阳的房间，房间很大，足足有七十多平米。甘棠家住在黄县县城，他一早便骑自行车来到办公室，推开两扇向阳的窗户，窗外的翠竹在三月的寒风中略显黄绿，发出沙沙的声响，仿佛在窃窃私语，阳光透过竹子照进办公室的桌子上，便有了一丝暖洋洋的春意！甘棠喜欢这个场景，他凝神看了好久，打算下班回家，就画一幅写意画，房间、桌子、竹子，早春的阳光。多么美呀！题上什么字呢？正思忖间，秦琴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他被吓了一跳，“甘棠，你小子如今可如意了，以后你不用往城里跑来跑去上班了，倒是苦了我们，要天天颠沛流离的上班了，世道轮回呀！你家院里好好收拾出一间大房子候着啊，以后遇到刮大风，下大雨，飘大雪这种恶劣天气，我们就你家住了啊”！

甘棠腼腆的笑笑，答应着。右手中指推了一下黑框的近视眼镜，厚厚的嘴唇咧开成两个横向拉长的火腿肠。边笑边低声的说，“你们赶紧收拾一下，面试马上要开始了，焦薮怎么还没来”？

秦琴阴阳怪气的说，“焦薮即教授也！教授不向来都是最后才出现的吗？尤其咱们这教授，总是唱压轴大戏的，而且是神经滑稽戏”！正说着，焦薮双手插在裤兜里，右手腕上吊着一个黑布袋子，袋子微微泛着点儿油腻腻的光，晃悠着走进来，慢条斯理的说，“秦琴，以后说我的时候声音稍微低点儿，你说我好话吧，我脸红不好意思，说我坏话呢，我又免不了心里不痛快，你说，咱们一个办公室的，每天最美好的八小时都在一起刨生活，应该比家人还亲呢吧，况且，还经常搞点儿勾心斗角，相互碾压的戏文逗一逗，比家人有意思多了，是吧”！，秦琴瘪一下嘴，看着窗外的竹子说，“教授教导的是，小女子记下了”。焦薮接着继续说，“昨天一天，听说有好几个人临场发挥很好，引起了领导的重视，估计等新部门一成立，就可以上岗了。申佳佩，你也要好好表现呀！以你的聪明和能力，迟早得上去”。

申佳佩没有理睬，她向来看不上教授磨磨唧唧的样子，和他说话净惹自己怄气。而且她知道，她的资历尚浅，也没有根基，只能靠能力。她灵动的双眼来回瞅瞅，说，“我要这个座位了啊”！指指办公室里边靠窗的座位，然后把包放在了上边。

秦琴跟着挑了门口背靠墙壁临窗的座位，和申佳佩遥遥相对。申佳佩招呼甘棠道，“甘棠，你坐我对面，让教授坐秦琴对面，贾婷婷，你怕晒黑，又是领导找你的人多，你就坐门后靠墙的位置，你对面的空座儿，有人来了可以坐坐，你接待起来也方便”。贾婷婷看看他们四个洒满阳光的座位，看看自己角落里的座位，心想，凭什么申佳佩就安排了座位？不是应该宣布任命后，我来安排的吗？想到此说，“大家随便先坐着，等宣布任命了，还是由处长亲自安排座位吧”。申佳佩看了她一眼，站在屋子中间，双手叉腰，左腿撑地，右腿虚立，右脚尖轻轻的击打着地面，笑着快言快语的质问道，“哎呦，这就想使用处长的权利了，这是大家共同的事儿，应该大家来决定。我建议，大家举手表决，我刚才的安排，同意的举手”。秦琴第一个举起了手，然后左手拉着甘棠的右手举了起来，甘棠举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被秦琴刀子一样的眼睛盯着，只得举着，心里彷徨忐忑，不由得用中指连推了眼镜几下。但是，甘棠是真心喜欢这个座位。教授尴尬的笑笑说，“我怎么都行，坐那儿都一样”。不等教授说完，申佳佩不耐烦的瞪一眼教授说，“教授，算你弃权得了，这样的话，三票同意，一票弃权，一票反对，通过，小贾同志，这可是大家的意见，你就是当了处长也得尊重大家的意见吧”？贾婷婷心里恨恨的，咕哝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把自己的包扔在了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