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遗泽 第10章:因果

厚重的棺板摩擦出的糙杂声像深渊低嘶的恶魔，这才推开一半，王老二撑着身子就直接跃入，抱着昏迷的王峰摇晃。

“小峰、小峰，娃子醒醒”

急促的声音叫醒了王峰，‘他’呆滞的看着前面，疑惑的唤了声爹，便任由王老二扶着出来。

半仙见此情景，心里也跟着慌了，闪过身拿着手腕把脉。

手指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王峰眨眨眼打着哈欠问道:“二爷，咋了？我咋在这？”

王铁在他旁边绕着圈子:“咱们下去不了，你瞧瞧这鸡皮疙瘩，蹭蹭的”

给王峰穿着衣服的王老二撇过去，见半仙心不在焉的收拾着香炉物件，就未出声。

“啊呀！我的妈呀，我脚边的笼子嘞？”

一声惊叫乍起，忧心忡忡的半仙似是还魂初醒，茫然的看着叫喊的王铁。

“你又叫唤啥子？”边说边走，这才发现原本的血棺悄无声息的消失了，只留下一个空落落的泥坑。

坑底石块凹凸不平，煞白无光的棱角在夜里模糊一片，正中间黝黑一片。

原本从棺边拿出的鸟笼也消无踪迹，王铁拄着手电直直的照着土坑的中间:“爷，爷，你看这个死蛤蟆，真大！这腿上的肉，乖乖嘞！”

“爹，我说的就是这个灵蟾，你看，它背上还流着血”王峰站在一边惊讶的指着。

半仙让王铁用锄头将蟾蜍尸体勾出来，迟疑一阵，自顾自地掐指望天，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从背包拿出了那本破书对比看着，约摸有盏茶功夫，才走过来看着王峰。

“你记不记得之前的事了？”

王峰与之双眼对视，不假思索:“我记得我在家里面睡觉啊，可是再醒的时候。这不，刚才我爹拍醒的，这会脑袋昏昏的就像感冒了般”。

看着思索着的三人继续道:“我，我这是梦游了？我的脚烂了，血泡都出来了，咱们这咋就突然在山上了？”

三人无言，半仙迟疑的看着他，又瞅了瞅他父亲满是怜悯却欲言又止。

王老二背着王峰、半仙背包、王铁很有怨念的背着裹蟾蜍的袋子下山了。

一路听着王铁絮絮叨叨，王峰这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到了山脚下，半仙跟王铁骑着车先一步回庙里了，王老二带着王峰回家。

大老远就看到门口站着的王峰母亲伸长脖子往这边看，手电照来，一路小跑。父母两人搀着王峰进了家门。

屋里喝着水的发小和齐忙推开房门迎三人进来，明晃晃的橘黄色灯光让王峰觉得温暖。

听着父母两人复原他梦游的场景，和齐在旁边认真听着，幽幽说道:“峰哥儿，你那会是咋了，我就感觉你在我旁边过去，我脑袋跟炸了一样，嗡嗡的，不会真是鬼上身吧？”

“小齐，甭瞎说，二爷可是说小峰是个有福的呢”。

王峰挠头回忆着睡觉后的事情，又在房间走了几圈，问着父母当时的情景。

回卧室的看的时候，和齐一脸惊恐的拉走了王峰父母。

“姨，姨夫，峰哥儿，没！没有影子了！”

“你说啥！”“小齐是不是看错了？别瞎说！”

老两口的声音有点大，从卧室出来的王峰满是疑问的看着父母问怎么了。

王老二给老伴使了个眼色，自己毛毛糙糙的拉过王峰，让他站在门口。

灯灭，王峰母亲关掉客厅大灯，拉开了紧贴卧室墙壁小小的带着螺旋的节能灯。

灰白的光亮泼洒开来，三个长长的影子倒映在墙壁门板。

三人惶急的腾出位置，王峰更是疑惑了:“爹妈、小齐，你们这是干啥？我梦游时候咋了？”

扑通声响，王峰母亲晕到在地，王老二叫唤了声夺门而出:“小齐看着，我去叫二爷跟刘医生”。

门板发出大大的撞击声，惊动了邻居，一时灯火亮起、狗叫鸡鸣，房檐上的乌鸦聒噪的笑着。

天空猝然一声闷雷炸起，展翅盘旋的乌鸦应声化作齑粉洋洋洒洒，大雨随之而落。

这个夜晚很乱，王老二飞跑的脚步踏碎了和齐心绪，他不敢告诉王峰，他怕，怕是真的。

人没了影子，是怎样的。

他不敢说。

王峰更是不得而知，身边也没人告诉他，他没有影子。

身边的人瞒着他，哪怕他们只知道一点，人没了影子，就是死了，就是没命了。

刘医生来了，说不出原因，只能建议去城里医院用专业的设备检查遍。

半仙二爷来了，只是一个劲摇头叹气。他同情的看着王老二说:

“没有影子的是鬼！是鬼呐！”

王老二一拳砸在二爷的腮帮子上，找人开来辆面包车，去了城里。

王峰嗓子都说哑了，说自己身体没事，好的很。还特意让父母看了指甲，已经没有之前的珠纹了。

“你小孩子知道个啥，让你检查身体就检查，哪儿那么多话。咋着，连你妈都不信了？”

“妈！你别哭呀，咋着突然就哭哩？不哭啊，这不正去检查的嘛，你放宽了心呐！我真没事”

“爹，妈，你看，车边有好几个喜鹊飞嘞，书上不是说了，这是好兆头啊”

王老二轻拍着她的手柔声说着:“没事嘞，二爷今儿个还跟我说没一点事，小峰是个有福的，这一年婚姻八成定了呢！”

日头高悬，车边飞退的树木草丛，凉风顺着车窗卷走其内的闷热，王峰靠着母亲，母亲靠着父亲。

王老二红彤彤的眼睛看着睡着的娘俩，他的手很稳很慢，尽管车很快路并不平坦，他也轻柔地擦去媳妇眼角的泪渍。

去城里的路有点远，就像王峰的梦一样，又远又长。

他狠命的掐着自己，感觉不到疼痛，他知道这是梦，可是他却醒不来。

一条孤独的小路在他脚下延伸，路的尽头是栓叔赶着的驴车，车架穿过他的身体去迎接跟他一模一样的人。

同样的衣服、一样的短发、一模一样的脸颊，可他去是透明的、谁也看不到的。

他沿着路这条羊肠小道一直走啊，他看到自己回家、上山、遇到蟾蜍、遇到鬼魅。

他脚步不停的走下去，他看到自己的右手吸走了刘老汉核桃里的光；他也看到寿衣的阿婆覆在他的身体对着大山跪拜认错；

他看到自己走在未知的空间，哪里有发着光的兵器、书卷，更有高大的鼎炉。

他看到金碧辉煌的王府宅院里燃烧着熊熊大火，他看到整个府邸的人跳进，烈火燃烧着每个人身上凭空出现的粗黑锁链。

没有温度的火焰穿过他的身体，他才发现火焰中央有一只华丽非常的凤凰。

他想看的更加清楚，可不知何时一个背影挡住了视线，高大漆黑的影子就站在他的前面。

他不论如何去绕都依然避不开黑影，他心底愤怒，他想看看这个人的样子，他想立马撕裂这个影子。

王峰奔跑着，在这小道上飞快的跑着，前面的影子只跨出一步就让他追了很久。

后来，他看到了凤凰，黑影两手死死的擒住，携带着火焰的羽毛漫天飞舞，嘶鸣声在他心底响起。

他看到火焰里每个人的锁链崩断，欢乐笑语萦绕在耳旁。

当凤凰的一滴鲜血沿着黑影的嘴唇滴在他的鼻子、脸颊上时，欢乐消失了，痛苦和仇恨环绕着府邸。

他看到黑影肆意的屠杀，时而化作家主鞭打着丫鬟仆役，时而化作下人毒杀护卫、管家，时而化作滴着血的锁链吊死各房夫人、婢女。

一个中年人映入王峰的眼帘，熟悉的脸庞让他立马认出是西荞的‘半仙’。

他紧紧跟着他，见他推开了一座阁楼的木门，一座巨大蒙着丝绸的笼子摆在中央，他拿起刀斧砍开了木笼子，划破了丝绸。

凤鸣其中、冲天而起，天空一时下起了火雨，灼烧着那个虐杀人的黑影。

那颗滴在王峰脸上的凤血同时燃烧了起来，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尽管火焰汹涌，他依然感受不到疼痛、存在感。

他看着面前翻滚怒骂的黑影，雾气中只有一对猩红充满仇恨的眸子。

心底突然有了明悟:诅咒！那个黑影就是这个府邸世世代代的诅咒。

死去的火凤与殷红的血液汇聚成鲜艳的棺木，整个王府和另一只凤凰被纳入其中。

红棺追逐飞走的黑影，将之钉在大山之底。

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每个经过此处的人都有了奇遇，而其中便有一个秀才。

见证一切的王峰万千感慨的走着，任由火焰燃烧着身体。他想回家，可脚下的路很长，没有尽头。

他很累，累的躺在路上看着身上的火焰陷入梦乡。

‘梦要醒了吗？’

…………

七荞，南山下存在很久的村庄，这里是一些人的故乡也是一些人的新家。

本土太多人的先辈(生灵)都曾或多或少受过南山古墓气运的庇佑。就比如王峰曾被困在山上，是山上生灵救助的他。

世间总有一些你不曾所知的仿若幕后巨手在推动着你，就比如王峰:藏酒、辞职回家、上山锄灵蟾、遇阿婆怨灵又遇嫁衣借他右手除怨灵……乃至如今付出生命，追根究底不过还是因果罢了。

既然早已承了人家的遗泽那便跟随这因果去作为去追逐吧，蝼蚁生而弱小，这本就无可奈何。

因果一直存在，不过或早或晚。

若是王峰从头来过，或许，他依然会选择爱他的父母、真实的自己，至于别的？

谁曾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