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一商 第一一五章

千古一商 谷聿 军事历史 | 历史传记 更新时间:2020-0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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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吕不韦步履沉甸地走下玄金车辇,一个站立着,放眼望去远处茫茫的大秦大地和迷蒙山峦,感觉甚是一片空然,呵,呵,呵,故人故国在何处,故情故事难回首,只留得无限凄凉。

再回首,一片萧杀的大校场。

数百王宫卫卒早已迅速地闪向四周,似以往一般警卫了起来。

今日,由于秦王要亲临观刑,咸阳城南门外,大校场上早已建起了一座坐北朝南的高大观台,形式与宫中朝殿一般相似,乃是为秦王嬴政专设。而在两边各设有一座观台,坐东朝西是为监斩官吕不韦所用,坐西朝东则是为秦王指定前来观刑的朝廷重臣所设。

辰时开始,数千虎贲军亦布置好了外围警戒,一律鲜明的盔甲,戈戟和旗帜,在灰暗冷寒的天空下,显得兵强马壮,精神抖擞。

空旷的田野,汹涌的人潮。

十月天气,沙漠方面的西北风提早吹来,竟是天寒地冻。

又是一个杀人的大日子,而且要杀的竟然是叛乱首恶——嫪毐,采用的刑法是秦律中最为严酷的车裂之刑,亦就是俗称的“五马分尸”。这种车裂本分成两种,一种是先斩首而后分尸,一种则是活活生裂。后一种乃属大秦的最极刑,诸多年都难得看到一次。再加上嫪毐乃是名闻天下的美男子,男人中的男人,又是太后的专宠,从而便吸引来了咸阳以至附近数座城的臣民百姓全都慕名而至,将整一个大校场四周拥塞得水泄不通,甚至有诸多人等爬站到了高坡山塬或是大树之上,就为的是想看睹这一个曾经权势熏天、风光无限的长信侯——嫪毐。

在由孤单一匹马拉着的囚车笼里,嫪毐一副蓬头垢面,显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他两眼紧闭,似乎魂魄儿早已离开了这个世界。

秦王嬴政的金銮车辇来了。

长长的王宫车辇辚辚一行,前前后后都有数百名王宫卫卒护卫,开道。而那五辆式样相同的秦王金銮车辇全由四匹骏马御驾着,随行的四辆副车上则坐着郎中令嬴阆和其他秦王的近臣。

金銮车辇之后,保持距离跟着的是丞相吕不韦,左丞相昌平君,太尉昌文君和廷尉李斯等一批朝廷重臣高贵华丽的车辇。

在当秦王一行车辇辚辚驶过之时,臣民百姓无不赶紧纷纷跪地,最大声地高呼起“秦王万年!万年!万万年!”可其实,他等臣民百姓跪伏在地,谁都根本看不到秦王的金贵尊容,甚至连秦王乘坐在哪一辆金銮车辇之上亦都不知晓。

那雄姿英发,铲灭嫪毐,甚感志得意满的秦王嬴政,听着车辇外不断涌起的万年欢呼声,脸上更是溢满了舒心的笑意。

而灰心沮丧的吕不韦,耳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万年欢呼声,则显得异常麻木,一脸的冷漠。

行刑大校场,一片杀气腾腾。

吕不韦冷若冰霜地坐上了监斩台,接着他就令押送卫尉打开囚车笼,将嫪毐押下马车带了过来,准备验明正身。随之,他转脸看了看坐在正中观台上的秦王嬴政,似看到他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由陡地暗暗心惊。他明白,或许嫪毐的事一办完,下一个嬴政或许将要对付的就是他吕不韦了。父子相残,他该如何办好呵?或许嫪毐曾说的对,他俩应当同心合力,协同太后先将嬴政废掉。但废掉嬴政又要立谁呢?嫪毐的儿子?呵,呵,不,不,绝不可能!绝对的!无论如何嬴政是他吕不韦的儿子,坐上王位的儿子,不管嬴政自己或是天下人均不承认,但只要他知道就好,只要他清楚一切就行。

或许父子相争,该退让的应当是父亲,父亲只有过去和不多的现在,而儿子却拥有无穷无尽的未来。

“该死!嫪毐!该死!叛贼!”臣民百姓的呐喊声将吕不韦从汹汹的思潮中忽地惊醒了过来,他已看见了两名手执大刀的刽子手已将嫪毐押解到了监斩台前。

嫪毐长发覆脸,身上的白色内衣沾满了受刑酷打留下的血迹,被五花大绑着,背上插着“弑君叛逆贼嫪毐”的斩标。一雄膘的刽子手随手拉起他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举了起来,以让吕不韦察看,验明正身。吕不韦缓慢上前两步,依例仔细地观察了起来。而就在这时,嫪毐那紧闭的双眼突然地大张开来,居然依旧是那般地炯炯有神,至于破碎囚服露出的胸部与肩部,肌肉却仍然坟起如栗。他狠狠地凶眼噔视着吕不韦,不由让人一下心悸,似乎就让吕不韦从他那双凶眼中,读出了他所要说的一句恶毒毒的话来:嬴政今日杀我这个假父,明日就该轮到你这个真父啦!

吕不韦顿住,不想再思读下去了,连忙用冷冽的语气依例问上道:“你,嫪毐吗?还有,甚么遗话?”

嫪毐犟犟着脸,根本不作回答。然,吕不韦却似乎又在他这双凶眼中读到如此一句恶狠狠的话语:今日是我嫪毐,明日可就是你吕不韦啦!

但见嫪毐不作答,俩雄膘刽子手上来就是一狠狠地,抬脚猛踢了嫪毐膝盖后重重两下,然后粗着嗓子地大声骂道:“死囊囚,跪下答话!”

嫪毐根本没有理会他俩,咬牙忍着疼痛,仍然凶眼直直地瞪着吕不韦,两脚却是站得更为挺直了。

吕不韦只得赶紧地,退后了两步,一个甩手,忙冷冰冰地沉声道:“算了,准备行刑!”

俩刽子手一听,便立马各一把抓住嫪毐,一左一右拽扶着他向前走去。然不想,嫪毐突然摇动起身子,用劲用力摆脱了这俩刽子手,不禁挺起胸膛,若昔日一股的英勇豪气顿然焕发于全身。

此时,臣民百姓遽然若洪水般地噪叫了起来:“五马分尸,嫪毐!车裂他,叛贼!”

不知谁人紧跟着嚎喊了一声:“万年!大王万年!”

于是,数不清的臣民百姓亦随声附和着轰喊道:“万年!大王万年!”

可不知怎地,这噪杂轰声的喊叫,到了吕不韦耳中分明听到的却是隆隆的混和声:“叛贼!五马分尸!大王万年!五马分尸!嫪毐!五马分尸!大王万年!五马分尸!……”

居然,臣民百姓的两种呐喊混在了一起,几乎就是分不清哪是大王,哪是叛贼,谁该万年,谁该车裂。

而挺胸抬脸走向刑场中央的嫪毐,却又忽然地转回头来,别一样地看了吕不韦一眼,那脸上的神情已不再是原先的那种怨恨,却是另一种呈现悲凉的怜悯。不由地,吕不韦遽然在他的脸上似乎读出了就是惺惺相惜的别一样谶语:吕不韦啊,今日是我嫪毐,明日恐就是你吕不韦啦!

这,瞬间让吕不韦硬是愣愣地打了一个寒噤。

嫪毐艰难地,拖曳着脚步走到了刑场的中间。

随之见,五辆不同颜色的单人马车,由五匹与马车同色的烈马拉着,分五个方向排列着,颜色分别是红、黄、白、黑和黑白相间,乃象征金、木、水、火、土五行(刑),分马车裂。紧跟见,那俩刽子手动手上去,三把两把就将嫪毐的囚服全脱了去,仅给他留下一条灰黑内裤。然后,俩刽子手又将五花带钩的绳索分别绑住嫪毐的四脚和脖颈,再后将那钩儿挂上了马车后的钩环。

嫪毐就此成大字形躺在了硬泥地上。

壮实的鼓手开始擂响第一通鼓,以表示午时已到,按秦律,此时当是受刑人家属最后与受刑人诀别的时候,他等可有半个时辰作最后交代和食用酒食,并让家人活祭。

可嫪毐没有,他被夷了三族,没有亲人家属了。

若算是有,亦就剩下有过亲肤之快的太后赵姬了。然此时,赵姬却只是和衣躺在阈阳宫寝宫的简易床榻之上,就似一具僵尸一般,几乎已没有一点儿动静与活性了。

嫪毐只得顾自凄凉地闭合上了眼睛。

壮实的鼓手又重重擂响了第二通鼓。

那太后赵姬似乎有着感应一般,整个身子不由抽搐式地颤动了一下。

壮实的鼓手接着擂响了第三通鼓,于是便见,瘦精的车刑吏快步跑到监斩台前禀报道:“吕丞相,时刻已到!”

吕不韦最后一次冷冷地看了嫪毐一眼,然后才丢下行刑竹牌,大声喝出:“行刑!”

车刑吏转身又急跑回到五辆不同颜色的马车中央,高呼一声:“行刑!”

立马,直坐在五辆马车上的御者奋力扬起鞭子,一抽马臀,口中鸣呜而呼,刹那间,五匹马便人立而嘶,接着分成五个方向狂奔起来。不忍卒看,看那马蹄印,那车辙痕,外加嫪毐身首四肢在沙场上拖出的汩汩血迹,遂形成了一幅满是鲜血淋淋的残惨情景。

又是感应灵动的太后赵姬,突然一个暴跳直立起来,惊恐万状地看着空灵灵的寝宫,蓦地似一头发了疯的母狮,跳蹦着在寝宫内漫无目标地兜起了圈子,接着尖音发出一阵阵使人毛骨悚然的吼笑,疯笑和痴笑,从空洞的寝宫笔直刺向无边的天空……

“万年!大王万年!”一半多的臣民百姓齐声欢呼着。

“叛贼!嫪毐该死!死有余辜!”一半多的臣民百姓又在喊叫着。

“万年!叛贼!大王万年!嫪毐该死!……”似乎两股一半多臣民百姓的声音又合流混杂在一起欢叫着。

吕不韦已然对周围的欢呼喊叫声没有了任何感觉,他的脑中只存留着嫪毐凶眼里的那一句或许一语成谶的声音:这次是我嫪毐,下次就是你!是你吕不韦啦!

天阴沉沉的,风沙紧刮着。

俩愣青胥吏一前一后带着腐刑执掌吏直牙,走入了廷尉府,左拐右折,沿着一条长长的阴沉甬道,直直进了最底里一间黑瓦灰墙的审案房。

两脚一踏入审案房门,直牙就瞪直眼了,迎面立见俩彪形大汉一脸横肉,粗毛的手臂交叉胸前,若铁塔金刚一般凶神恶煞地杵立着,而左右两旁宽长案板上摆满的一整套冷铁刑具,着实瘆人愈发。

直牙霎时萎琐,惊惊颤颤地一步二跑,快步跑到了审讯案几前,未感抬头看眼,就“扑通”一下跪倒在硬实实的地上,抖声叩拜道:“小人直牙,叩见廷尉大人!”

李斯叉手坐在案几前,不温不火地开口道:“直牙,知道叫你来做甚么吗?”

直牙抖动地摇着头:“不知道,不知道,请廷尉大人明示直牙。”

李斯霍地一下提高了嗓门:“可你知道嫪毐为何会五马分尸吗?”

直牙慌忙点头道:“知道,知道,谋逆弑君,谋逆弑君。”

李斯立马笑哼了一声,胖大了声地刻意吓唬道:“哼,谋逆弑君。那你是否亦参与了嫪毐的谋逆弑君了?”

直牙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没有,没有啊,大人!”

李斯紧忙又是一声冷冷笑哼道:“哼,没有?我看你是不想承认!”

直牙几乎是要哭着喊了出来:“冤哉,大人,您就是再借直牙十个胆都不能啊!”

李斯一副神情威严地厉声道:“我谅你亦不敢!冤哉?你冤甚么冤!那你给本廷尉说说,你是如何把嫪毐送进甘泉宫的,送到太后身边的?”

直牙一刹时吓呆了,随之就涕泗滂沱地呜呜叫了起来:“直牙有罪啊,直牙有罪啊。大人,大人,但那是……那是……”他涕满着泪,居然说不下去了,其实,其实是他不敢说下去了。

李斯却恶眼凶凶地喝逼道:“说呀!”

直牙浑身发颤,抖抖着嗓音颤颤道:“大人……大人,直牙……直牙真不敢……”他仍旧涕满着泪,还是没有说下去,不敢说下去啊。

李斯冒火了,猛然一拍案几道:“不敢!你不敢甚么呀!”

直牙还是一个劲地浑身发抖,颤颤地声音轻了远去:“直牙真不敢说呀,大人。”他连着就是朝硬实实的地上,头捣了三捣。

李斯又凶猛地一拍案几道:“说!本廷尉借你十个胆,不管牵连到谁,哪一个人,都能说!不说,你就自己兜着死吧!”

直牙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来,涕泗挂满脸膛,嘴儿慢慢张开,才心一悸怕怕地道:“大人啊,那是……那是……那是……吕丞相叫直牙干的呀。直牙不能不做,无法不做呀……”他的声音越说越轻,直至轻若蚊子一般。

接着,李斯怎么问,直牙就怎么答了,就似竹筒倒豆子一般干脆,没有一丝含糊和隐瞒地供认不讳,供认丞相吕不韦如何让他以罪判嫪毐受宫刑,诈作阉割,仅只是拔掉胡须,剃除眉毛,假冒宦吏。并是如何还故意将驴阳传示左右,尽以为是嫪毐之具。然后,然后送入甘泉宫,专门侍奉王太后赵姬。

思想了一月有余,斗争了亦一月有余。

终于,吕不韦神情凝重地来到了巍峨的咸阳宫。在举步登上玉栏台阶之前,他遽然一下先抬起了头来,百感深情地仰望上了那高耸叠嶂的玄金宫殿,再一次,不,或许是最后一次被这雄伟壮阔所震撼不定,亦不由从心底里发出一阵阵的深深哀叹与无限感慨。

或许就回不来了,永远回不来了。

而当来到了大秦朝政中心的秦王书房时,反而,吕不韦突然一下觉得心情很平静,很平静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去。

寂静无声,就是一根针儿丢到地上亦能听见很响的声音。

一位君王,一位丞相,俩人相视无言,居然有好一阵时辰,似乎这世界凝固住了,从来没有过的。总算,还是秦王嬴政最终打破了这一沉静,亦是从来没有过的,发声很是亲切甜蜜地问道:“吕丞相,今来所为何事呀?”

又是相视无言地,吕不韦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其实,其实他是在努力地,努力地决定着一个决定。过了约摸半刻时辰,他终于鼓足劲地开口了,语气显得非常诚恳地,道:“大王,臣想自请免相。”

嬴政霍地张大了眼,盯着吕不韦看上了,一时竟然亦是无语。又是良久,嬴政才沉沉地发出了一声微微的叹息:“寡人,并未责怪吕丞相甚么呀。”

吕不韦却是满脸自责地:“大王,臣难辞其咎呵。”

嬴政故作莫名,惊诧地:“吕丞相,可是对寡人有怨尤?”

吕不韦急忙摆摆手,心情沉沉地:“岂敢呵?以臣之罪,大王宽厚未究,臣已是感激不尽,万分愧疚了。”

嬴政不言语了,又盯望着似乎诚心悔过的吕不韦,迟缓了少顷,才似有惋惜地感慨道:“——亦好。吕丞相对寡人对大秦功绩卓著,寡人是不会亏待的,更不会忘记的。”

吕不韦瞬间感动,顿时有点老泪纵横,哽咽着:“谢大王。”

嬴政沉吟了一会,再盯看了他一眼,又很关切地问道:“辞相后,丞相准备如何?”

吕不韦紧干脆地回道:“离咸阳。”

嬴政料想着忙点问道:“去洛邑封地?”

吕不韦一副听天由命的样,鞠身道:“唯大王所愿,臣不敢私图。”

嬴政又稍稍作了沉吟,然后征询一般地为他作了决定:“丞相若坚持离咸阳,就回洛邑吧。”

吕不韦说不出是苦涩还是感情深重,只能应诺道:“诺,大王。”

嬴政连忙又追问了一句:“以后呢?”

“以后?”吕不韦在现时状况下,其实对以后考虑极少,甚至没有考虑到,原想……可他真没想到嬴政会答应的如此爽心,并替他立即作出了决定。故而,他少许沉静了一下心,思想了一想,方才冠冕堂皇地回了一句祝愿的话语:“大王,臣已老,别无他求,只盼着见大王一统天下,荣耀九州的那一日。”

嬴政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接受了。

自此,吕不韦伪称疾不再上朝。

亦就在秦王嬴政寻思着何时下昭书免相吕不韦最为合适时,殊不料,朝野上下不知从何渠道闻到了风声,便纷纷不断地来上奏劝谏,各国诸侯君王亦都派来使臣循循说情,还有士人学究、宾客舍人都来联名请愿,甚至更有老世族宗亲、县吏三老等前来咸阳坐宫跪求,恳切希望秦王笃信吕不韦,继续以他为丞相。可以说,如此之多的异口同声,无不表明吕不韦之势力不但遍布秦国内外,而且已深植秦人之心,无论朝中臣吏,还是士农学商等各个阶层都有,根基不可谓不深也。

或许亦可以从中看出,确实,吕不韦在秦国不仅仅只是丞相而已,亦是满廷卿将大夫、大商贾乃至贤人志士的顶礼膜拜者。这得益于吕不韦很会赚钱,其实是更会用钱,他将用权势赚来的黄金,再用来收买人心,上上下下,无不顾及,就说数年前的那场席卷全国的蝗灾,不就是一马车一马车地送往各县、各乡和各村,从而拉拢了最广阔无边的下层人心,不断加大了他的权势范围和最大影响力。

现在,奇效出来了。

可这是秦王嬴政最不愿意看到的触目惊心的情形,而且日见数起,甚搅得他是心情极差,感觉极不舒心,很不畅快,想发怒不是,要发火不好。毕竟,嬴政更清楚知道,自己才初掌朝政不久,根基尚浅,无法阻止,更无法压制,只能……对,只能紧要公开吕不韦的……确凿罪过。于是,嬴政赶紧召来了廷尉李斯,以让其准备好有用的确凿证据,用铁的事实来让所有的奏请力保者闭嘴休言。

不想,今日一上朝,便就有数位文武朝臣齐齐地上来跪伏恳求,领前的郎中令嬴阆,依着自己德高望重,垂着硕长的花白胡须,洪声跪请道:“大王,吕丞相扶立先王,辅佐大王,有大功于大秦社稷,何况谋反逆贼嫪毐未尝面质,虚实无凭。故恳请大王开恩,不宜从坐而免相吕丞相也。”

立马,紧跟着诸多文臣或武将都连忙异口同声地附和道:“恳请大王开恩,不宜从坐而免相吕丞相也。”

秦王嬴政皱紧起眉头,很是恼火,虎着脸狼声而道:“诸位爱卿,非怪寡人无情无义,但要知,国中大事,谁敢玩火,谁就自取灭亡。寡人亦知,吕丞相确实有功于秦,但今日,吕丞相却做了他决不应该做的大蠢事,都有事实铁证存在。寡人以为,一个人功是功,过是过,有功必赏,那么,有过亦就必担。至于免不免丞相,亦不是寡人说了算,而是有秦律严厉裁定。诸位爱卿,你等以为呢?”

嬴政话音才落,忽而,就从群臣中站出了将军恒欹,心有灵犀地高声问道:“大王,能否告知臣等,吕丞相究竟所犯何事?”

嬴政立马大声吼叫道:“李廷尉!——”

李斯当即一步跨出,拱手琅声应道:“大王,臣在!”

嬴政积压着火气,闷声道:“你,把吕丞相究竟所犯何事,给寡人的诸位爱卿说说吧。”

李斯一个点头,紧忙回道:“诺,大王。”接着,他一个大回身,面对着满廷的文武朝臣,侃侃而道,“诸位臣僚,都知道,李斯奉大王旨令,在严查审案嫪毐弑君叛逆案的三月中,获取大量事实证明,吕丞相亦有重大之牵连:其一,有嫪毐的呈堂供词,直接指认吕丞相乃让其伪作宦者,入得宫里,私生逆子,谋反弑君;其二,有腐刑执掌吏直牙供认不讳,供出吕丞相是如何以罪判嫪毐受宫刑,诈作阉割,拔除胡须,剃尽眉毛,假充宦者入宫戕害太后;其三,至于吕丞相是否参与嫪毐谋反叛逆,太后总管颛耳供词,证实多年之前曾听得嫪毐与吕丞相密谋窜缀试图废除大王,罪恶不可谓不重大。其结果,吕丞相虽未参与嫪毐一起谋反,但按秦律,嫪毐尚是吕丞相一手引进保介,当连坐,犯的亦是死罪。然大王念及其有功大秦,准备网开一面,不似以嫪毐极刑,将从轻处之。如此大王胸襟宽广,诸位臣僚还有何话可好说?至于判罪结果如何,亦是大王自有定论,我等做臣子的,决不应妄加评论,更不该添乱参与,是否?”

李斯一番陈词举证,众朝臣听之,都不由面面相觑,再难以为吕不韦开脱、力保丞相言语了。

于是,秦王嬴政索性趁热打铁,决定不日便下诏罢免丞相吕不韦。同时,还宣令对擒杀嫪毐叛军有功的左丞相昌平君,将军王翦、恒欹等臣将予以加封进爵。

地冻天寒,冰冷刺骨。

丞相府大内外显得异常的冷冷清清,几乎见不到一个人影。

远远地,碾压着硬泥宽道,辚辚地驶来了两辆豪华车辇,一辆海蓝色在前,一辆玄白色在后,在一众王宫卫卒的护卫簇拥下,很快停住到了丞相府的大门前。

随之,便从海蓝色车辇里走下了廷尉李斯,从玄白色车辇里走下了中车府令赵高。

挺立大门两旁的丞相府虎贲卫卒一见是李斯、赵高,立马一个挺身站直,面无表情地让李斯一行人等从身前走进了丞相府大门。

玄书房里,炭火烧的旺旺红。

赵高抖冷着手,捧上诏书颠走了进来,一瞥见书案台上的吕不韦,立马站定,然后连忙尖声慢语地叫道:“丞相,大王诏令到。”

吕不韦一听,赶紧缓慢起身,缓步慢慢地来到了赵高跟前,随性地看了一眼,方才傲然依旧地跪伏到了地毡之上。

赵高暗自清了清嗓子,柔花了手,赶紧打开锦帛诏书,尖声细气地宣读起来:“秦王谕旨:吕不韦引保叛贼嫪毐,伪充宦者入宫,祸殃太后,贻害国家,有罪于秦。按秦律,吕不韦当与嫪毐同罪,犯死刑,斩立决。然寡人念其辅佐二世君王,又有功于秦,故特赦减轻其罪刑,自即日起,免丞相之位,收归印绶,逐回封地洛邑。令此——”

吕不韦又是抬眼看了一眼赵高,然后才缓慢地额头叩地谢恩道:“臣吕不韦,叩谢王恩。”

此时,李斯快步从赵高身后上得前来,一直走到吕不韦身旁,很是恭顺地蹲下身去,慢慢扶起他来,哽咽着声音道:“丞相,丞相,请多保重,多保重。”他似有不忍心,泪目盈盈,面露痛惜一点。

而吕不韦却顺手轻轻地拂开了李斯的双手,心里别有一番滋味难言,却是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李廷尉,多谢了。”

李斯还想着宽慰他几句,不料又被吕不韦轻轻一摆手给挡了回去。

李斯立马感觉到了一股自讨没趣,于是心存不适地,赶紧小声道了一句:“丞相保重,李斯走了。”他仍旧恭顺地拱了一下手,随后又小小一挥手,招呼了赵高一声,“走。”招呼罢,他转回身,头亦不再回地踩着快步往玄书房外走去。

眼看着李斯、赵高得意匆忙,渐渐远去的的背影,不由地,吕不韦再亦控制不住自己的处境情绪,凄凉悲苦地从脸颊上淌落下来了两行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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