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契 第五章 疑云

外面的人为这房间带来的黑暗让何小擎有些紧张，说不定下一秒钟，她就会破门而入，他和拉鲁的行迹即告败露，而他们从来没有预想过倘若碰到这种“意外”要怎么处置。

何小擎第一次觉得自己冷汗快要下来了。

刘芸并没有径自回自己二楼的卧房，而是在她儿子的房门口逗留了一小会儿。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她心里明明很清楚孩子不会再回来了，可就是这样看着他的房门，她便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孩子就在门的另一边，还躺在那张她们一起去挑的单人床上熟睡。

那时候他兴高采烈地说“我已经长大了，要自己一个人睡！”一脸的孩子气，像一只急于逃离父母庇护的小鸟。那时候他才多大呀，才刚换第一颗乳牙而已，就急着宣告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儿子一丝一毫的过往都能让刘芸会心一笑，但这种短暂的欢喜立马会被心中的悲楚给替代。

她多希望她的小如还在那张床上睡着，睡脸仍像他小时候一样，甜蜜而安详。然而，现实对他太残忍了，对她也是，她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以那种方式夺去他年轻的生命，明明还只是一个17岁的孩子，明明他的人生才刚要开始，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尝试，还有那么多美丽风景没有目睹，还有那么多声的“妈妈”还没叫完……

她有时痛恨这个残酷的世界，大部分时候却更加痛恨自己。她懊悔当时自己为什么偏要叫他出门，为什么要亲自将他送上开往死亡的列车。

她也会妄想那个时候如果自己陪着他一起去就好了，自己能替他去死就好了……然而这一切妄念只是她的想象而已，只是一层层地徒增她的懊恼和伤愁而已，或许，她该像孩子的父亲一样试着从悲伤中走出来。

可是即便是他的父亲，就真的从痛失爱子的悲痛中释怀了吗？

刘芸的内心深处是无法让自己信服的。释怀谈何容易——她妄想着自己当时能在现场能凭一己之力阻止事情的发生，然而终归是身处两地，鞭长莫及，甚至孩子出事的时候，她连人们常说的所谓母子连心的感应都没有，而他，他那时就在孩子的身边。

一个父亲，儿子身亡时自己就在现场却无能为力，那种无力感和随之而来的无尽懊悔，无论如何也远超自己这个母亲吧？甚至，一旦想到儿子的死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那种悔恨，甚至是无法得到救赎的。

是的，任凭谁也不会相信少年的死会和这个父亲没有任何关系，就像当年头版新闻的标题所说——17岁高中某高校研究室内被害身亡，其父头部受到重击，意识昏迷。

一个罪犯自然不会处心积虑杀死一个17岁的高中生，她也相信小如不可能和人结下如此深仇大恨，况且小如当时出现在大学里完全是巧合，唯一的可能性是，凶手是冲着他父亲去的。

他不是因他而死，他很可能是替他而死。

这是任何一个正常的还稍有理性的头脑都可以想到的，然而即便如此确信，顺着这条思路再继续追寻下去，又会发现事件变得更加疑云重重，其中似乎充满了矛盾，而罪犯却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迹。

所以，没有人明确说明那次事件到底是因何而起，最终似乎也不了了之。侦查员们没有交出凶手，没有案件通报，没有给家属交代任何结论，至少刘芸这里没有，它成了一个被永远锁在广安局的案卷室里积尘的无头公案。

刘芸应该要恨他的，恨他没有保护好儿子，恨他让孩子陷入险境最终殒命。可是她没有，她没有责备他，也不可能责备他，她知道真正把他恨到骨子里的正是他自己。只要想到一个父亲在血泊中抱着儿子冰冷的尸体，她甚至有些心疼他。

然而，过了这么些年，时常又有一种恐怖的念头袭向刘芸的心头——他，真的悲伤过吗？

她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心惊，她不敢相信更不愿这么去想，可是这几年里他的变化，他的态度，不得不让这种无稽的疑窦徘徊在她的脑际。除了小如死时的哭泣，葬礼时的沉默，此外的任何时候，他都不再表现出一丝悲伤的迹象，他不再像从前自己敬爱崇拜的那个男人，而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叫人无法看透。

今天是孩子的第七个忌日，他也一如往年仍然待在学校，继续他的潜心研究，即便打了电话回来也是口气冷淡只字不提孩子，他难道就没有一点思念需要派遣吗？即便小如有些不一样……可那毕竟也是他曾经那么宠爱并寄予厚望的孩子啊，难道真的可以当做从来便不存在过一样吗？

还是，他其实是在怨她？怨她为什么那天偏偏要叫小如去找他，如果他没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不是什么也不会发生了吗？

刘芸越是思考脑中越是混乱，可是这么多疑问，眼前静默无言的木门是不会回答自己的。

她才意识到不论怎样看孩子的照片，他的录像，他房间的一切摆设，虽然一切似乎还是那么鲜活，那么生动，可他却已经走远了，不在身边，并且再也不会回来。此时，刘芸仿佛才真正接受了这个事实一般——逝者已逝，生者如斯。

她裹紧身上的睡袍，拖着虚浮的脚步登上了回往二楼的楼梯。

外面的人在门口站了那么久，何小擎他们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两人都吓得屏住呼吸直冒冷汗，拉鲁已经在脑子里盘算了好几种方案，万一那女人开门进来，也许派的上用场。

然而灯光熄灭，房间再度回归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