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流星向青空许愿 第九章 向黎明的猫之星

1

“为什么刚才的自己会变得像与自己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一样？”

朝阳走出公寓，回头看了一眼。那里站着一个哭且笑着向他告别的女孩。他收回头，在她注意不到的地方捂住了自己的心口；然后，没有做出任何表示地，离开了那里。

“她的手明明受伤了，还帮我洗了衣服吗？而我是不仅没有感激，还对她说出了过分的话吗？”

表情凝重的他还没走几步，却赫然发现已经走到了家门口。他眨了眨眼，从写着“小林”字样的门牌到庭院内部的房子的物体外形的联系之间来回确认了好几遍，外加插入钥匙把门打开后，才完全确信这一事实。

指针指向7点。

在沙发上呆坐了好一会儿的他才注意到。

“要吃饭了，吃饭……”

这么嘀咕着的他走到冰箱前，打开冰箱。

“果然……吗？好麻烦。这个家伙好麻烦。”

他无奈地关上空空如也的冰箱门，走出家门。

“说起来，我的背包好像……”

十余分钟后，拿着买来的一袋东西的他才叹着气回到家。

“我的可怜的背包……不，好像丢了背包的我更可怜吧？……不不，毕竟是我它把弄丢的，真是抱歉啊……今天累死了，所以就吃买来的便当吧……才怪呢。贵死了，这里的东西！还是自己做吧，毕竟身上好像没多少钱。”

系好围裙后，握起拳提了提精神的他步入了厨房。

“哼，来展示一下我——这个‘崭新’的小林朝阳——多年没有施展的厨艺吧。——那么问题来了：点火的开关是哪个来着？”

面对眼前的一堆看起来熟悉却又陌生的东西，他的笑容渐渐凝固。

“这里有煤气吗？还是说是电磁炉？为什么脑海里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完全没有？难道说……这个家伙原来也是从不自己做饭的吗？！——不，我姑且还是会煮面的！括号虽然是清汤面……”

鼓捣了一通，终于——好不容易一锅鸡蛋面煮好了。而他也已几乎累瘫在椅子上。

“我开动了。”

说完，他迫不及待动口。

“好——咸——啊！！”

他的悲鸣，仿佛感动了夜空：繁星的那里，一颗流星悄然划过。

另一头，静静仰望的她忽然一愣，接着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她倏然转身，轻奔回房。

早上八点，他换好鞋，打开玄关的门。

门外二米，她却站那，似乎等待已久。

“朝阳君，早上好。接下来我会在这里借住一段时间，所以，请多指教。”她的笑，如同庭院的朵朵鲜红色的牵牛的怒放，清新而美丽。

“啊？啊，早……你！你——居然还出现在我面前！！”转眼间，那声音随着表情，像被薄情者甩出又即刻弹回——报复似地向人回撞——的门一般，轻易变成最怒模样。

2

“嗯。所以——我进门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拖着行李箱，从他身边经过，进入玄关。“哇，好怀念。这里的摆设还和两年前一样，没有变呢。好开心。”她开心地摸了摸鞋柜上微笑的玩偶猪。

但是，那手和声线，却在颤抖着，——哪怕她已在拼命抑制。

“你，出去。”

他说道。她没有回应。

“你出去！”

他再次说道。她仍没有回应。

“最后一次：你出去！！”他说着，朝她伸出了手，“你不出去，我拽你出去！”

“果然，朝阳君很温柔呢。”她笑了。

随即，不等那双手碰到，她便一步转过身、扑到了他的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她的泪水再次哗哗地流下。

“知道了就赶紧给我出……”

“我不该让朝阳君一个人承担所有的！五年前我的错误——还能改过来吗？”

“你……”

“我一直一直在后悔！为什么……因为是爱，所以就可以随意任性，让看似更强大的对方一个人承担上自己那份的懦弱吗？因为是爱，所以对对方经受的痛苦熟视无睹、恬不知耻地安然自得的行为便可以被容许吗？正因为是爱、因为是爱、因为爱，所以——我才会变得这么卑鄙、残忍、丑陋！！

“朝阳君，你在那里吗？不，你不在。你早已独自前进，去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无论怎么叫，都不会得到回应。咲良呢？不，也早不在了。她只在过去的一瞬存在过那里，然后再往后的哪里都不在存在过。不然为什么我找不到她？我找不到自己在朝阳君的人生切实存在过的痕迹啊！！

“黑暗、黑暗……好黑暗！为什么，这样接触你的心口，我会看到这么多这么多的黑暗？它们漫无天日，它们兴风作浪——它们流着脓臭和恶液，不断地通过这只手传来，让我好痛苦啊……这就是黑暗吗？这就是朝阳君你为我承受的东西吗？我看到了喔。为什么我现在才看到你的黑暗？

“——因为，我早已黑暗。一直以为，躲藏起来就是对朝阳君的约定；一直以为，挂着笑容站在一边就是对朝阳君的鼓励；一直以为，仅需出声应援，我的英雄就会在战场上战胜所有敌人。——而那结局，自己的存在是一开始都不存在过！我即便从来从不存在过，你依然会成为谁的英雄！我究竟是多么滑稽、愚蠢、无能的存在啊！”

“不……不是的。”他下意识地摇头反对。

“然而，我还是存在了：恬不知耻来到这里，擅自闯入以为最喜欢的人的地方；在自以为最喜欢自己的人的面前，用臭不可当的样子迎接最美的太阳；在这里像这样执迷不悟地诉说，做着自觉得美丽的却只会让人认为丑陋不堪的起舞：黑暗的不是伤痕累累的你，而是自以为是地幻想着美好的我。”

“不是的……”他摇头的幅度变得更大了，手也渐渐碰上她的背。

“像这样恶的持续，便成了现在的绝境般的状态了。我待在你的身边，只会给你带来痛苦：因为黑暗不是别人；我已经成为了你的黑暗。而我现在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

她蓦然挣脱他的怀抱。她在通往街道的小路上回报以僵硬的微笑，带着决然而消失在阳光灿烂的庭院门口。像一只离去的小鸟般。

他张口，没有说出话；他伸手，没能去挽留。

3

好奇怪。昨天的自己不是曾迈出脚步去做过一次吗？为什么这次没去挽留她？那我现在该做什么好？

朝阳望着地上的绿色思索着。

“喂！别呆坐着，该训练了小林！”

一个面容黝黑而带着一大片络腮胡的男人朝他嚷道。

“……是！”

他起身加入身着训练服的队列。

“不行啊，小林！你在干什么？给我下来！吉田，你上场！”

“是！”一个光头男生随即站起，活动了两下身体，然后和朝阳交掌后跑入场中。

“球也接不住，跑位也全错。今天在干什么？！不要以为自己比其他人稍微强一点就偷懒！不想踢球的人再强我也不会让他上场！你去冷静下！冈田那家伙身为队长居然今天也请假。你们两个真是……”络腮胡唾沫横飞地教训着。

“是。”他喘着气，随后无精打采地坐到一边。

他思索着道歉，却想不出如何道歉。

他心怀侥幸地望向场外，果然没有那个身影。

而天空也渐渐被乌云笼罩。

他再次思考，却还是组织不出言语。

他一次又一次地望向四周，依旧没有找到她。

积蓄已久的大雨终于落下。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解散。”

收拾好东西的部员们一个个离开了部室，只剩下发呆的他和收拾杂物的刚才的光头男生。

“小林，该出来了吧？今天是我的当番。”光头男生说道。

“抱歉。这就出去。”他拿起装好衣服和水的袋子，走到门外。

“一起不？”光头男生打开伞问道。

“不……”他低声拒绝。

“是吗。不过彼此回家的路也不一样，绕起来也很麻烦呢。那再见。”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偌大的走廊上便只剩下他一个人。

雨争先恐后地从天空落下，狠狠地砸在它们所憎恶的地面上，冲击出了坑洼、冲击出了水泡，地面不甘地予以回击，两者的交锋便产生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这是自然界中的战争。这是不同的自然物赌上各自尊严的战斗。因此这样的“战争”不会轻易结束。

“因此，到了现在，即便道歉也不会取得原谅彼此的原谅……吗？”

他黯然一笑，身体倚着墙无力地滑落地上。

你喜欢她吗？

“喜欢。昨天开始到现在，已经回答很多遍了吧？”

回答的，是你吗？还是他？

“是我吧。他好像除了在她的面前以外的地方不会出现。”

她喜欢的，是他。

“嗯。喜欢我的人不仅在这个世界没有，原来的世界也没有。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所以……

“我想，在这一点上那个家伙一定和我一样是个笨蛋吧。所以……你个笨蛋的‘英雄’，能稍微察觉一下身体中的另一边的我——这个存在吗？就算我很懦弱，经常被你这么自作主张地代替的话，也会难以不生气的……

“就算是懦弱的我，也想试着去爱上谁啊！！”

等他察觉时，泪水已经划过脸颊。

“我……原来也是会流泪的吗？一直过着平淡无奇的生活、整天只知道幻想着什么的我，也是会流泪的吗？那样的话，我的泪啊，请更多地流下来吧！我想看看我从未见过的你的样子！”

雨点很大，泪声很小。

雨声小了，泪点不大。

他就在那儿——独自一人地啜泣着，不知为何地啜泣着，如同一个婴儿般。仿佛，要补上这些年来从未流过的属于以前的那个人生的他的泪。

手——如同抚摸猫咪般地——抚在他的发间。

毫无疑问，——是她的。

雨声虽小，仍在，所以没能注意到她的脚步声。

那个他似乎又要出来，被他抓着心口拼命抑制住。

“你……给我消失。现在这个身体的真正主人可是我啊！！”

他没有抬头。她亦没有说话，只是抚了一会儿，然后将一把伞放在他身边。——是一把樱花——sakura——图案的伞。

“sakura。”他说道。

“嗯。如果讨厌的话，就请把它丢掉吧。”她答道，然后起身，就要离去。

“怎么会讨厌！”他突然声嘶力竭道，“怎么能……丢掉啊。”

她一征，脚步也停下了。

“这么多年来，你……是第一个……会让我想要喜欢上的女孩！”

原来的你，如果什么话说不出口的话，就由我来说。

“我，一直以来……一个人度过，母亲不常在家，自己……在感情方面也……各种地……迟钝。”

即便是因为第一次与人在这种情况下说话，会说得结结巴巴、甚至逻辑不清，我也要说。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那个瞬间，你为我做出的……努力。”

让我这个笨蛋来告诉你个比我更笨蛋的家伙，什么叫“如果不说出口就会后悔一辈子”的话。

“我感动了。我必须承认，我……那个时候……心里，开始真正地……对你……对你……”

然后，最后告诉你……

“喜……喜欢上了啊！我喜欢你啊！所以……”

现在的小林朝阳——我才是！

“所以……请和我在一起吧！”

好不容易说完的他，已经站起身，喘着气看着她的背影。

她一动不动地站着，没有转过身、没有声音也没有说话。

他挠了挠头，说道：“你……啊不是……sakura——咲良，那个，不稍微……回应一下吗？嘛，我本身是个很懦弱的人……”

不知为何，从未敢对人说出也未说过的话，也仿佛忽然间就变得能说出口了。

“所以，就算拒绝，也……但是，那哭泣的样子……你的，我……不想再看到……”

说着，那泪水又下来了。

“很糟糕。”她突然说话了。

“诶？”

“你的告白……很糟糕喔。”她终于转过身，表情像只胆怯的小猫。

“啊哈哈……”他又挠挠头。

“但是，如果能做到一件事的话，或许能够原谅。”她小声的说道。

此时的雨也停了，太阳的光也再次越过云层落下。

那时，她的脸红得像樱。

那时，她的声细得像猫。

她如此说道：“再叫我的名字。”

“‘sakura’？”

“嗯。”

“sakura。”

“嗯……”

“sakura，sakura，sakura，……”

“大笨蛋，说太快啦……”

她伸手想捂住他的嘴。

他哈哈笑着躲着喊着。

“那、那个……咲良，我喜欢你。”

“我知道。笨蛋。”

“所以，请……请……和我……”

“和你……？”

“……请和我住在一起！”虽然看不到，但他知道他的耳朵一定变得很红。

“嗯……”她的回应几乎细不可闻，“但是，你不会做出奇怪的事情吧？”她又拧着眉头问道。

“不不，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们仅仅是普通的……‘一起住在同一个地方’而已吧？你看，这件事，不是你早上先说的吗？然后你伤心离开，然后我不想让你离开，所以刚才才说‘不想你离开我’之类的话，希望你留下……”

“嗯……因为房租到期了，正好朝阳君的家很近……”

“那不绝是‘正好’，而是‘故意’吧！”

“知道了就不要说出来了……”她的声音又变得像猫一般。

“对不起，对不起……”

“朝阳君话多了后，开始会表达谢意了呢……”

“是吗……”

“关于搬家的事，其实也与阿姨和我的爸爸和妈妈他们打过电话，确认过他们的同意了，所以才会……”

“原来如……哪尼？！叔叔阿姨和我的母亲都同意了？！”

“嗯。朝阳君总是在外面用餐不是吗？那样的话饮食太随便了，对身体不好。所以我来照顾朝阳君这方面的事情。我对料理可是很擅长的喔。”

“嘛……嘛，家人们都同意了，你也不介意的话，我倒不会特别反对……”

“真的吗？”她眼睛闪闪发亮地确认道。

“嗯。”他点点头。

“太好了！这样一来，我就能……”她握着朝阳的手，仰视着他的眼说道：“朝阳君，我想在你的身边帮助你。”

“嗯。那有劳您：请一定帮助这个缺陷多多的我。”他认真地说道。

“请交给我！”她露出了自信而灿烂的笑。

然后，她开心地拉着他的手，两个人一起走回家去。

“朝阳君，怎么唯有今天拿着袋子装衣服？诶？你的背包昨天丢了吗？抱歉……那，下次一起去什么地方买吧！”

“朝阳君，今晚吃什么好呢？周末了，果然是萨摩汤吧……不过朝阳君是男孩子呢，会不会更喜欢牛肉呢？……”

阳光下的那的笑脸，真的很可爱。

而我也很清楚，那全是属于原本的那个“小林朝阳”的东西。

他暗自按住了心口。

既然命运选择了我来代替你，那我就尽量地，代替你保护她、让你们俩共同成长吧，——在你回来前的这段时间内。这是我跟你的约定。你也一定会想这么跟我约定的吧。所以，你也一定要回来啊，英雄。——为了这个你最喜欢的，同时也最喜欢你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