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剑 第二章 野马龙驹

镖队后方传来呼喝声、骡马叫声，镖队前头的人只听见声音看不到具体情况。这让他们空自着急，却无从应对。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后方的声音停了下来，林中一个身影飞掠而来，正是前去打探情况的李标。只见李标在树枝上一点，借助树枝的弹力一掠三丈，一个空翻轻巧地落在马背上。

李标一抱拳，向梁重凛告：

“是一头骡子滑落到了沟里，后面的弟兄已经将骡子拉上来了，没有遗失货物，总镖头请放心。”

“嗯，大家继续前进吧，争取日落前走出这林子，找地方安营。”

梁重一挥手，举旗的两个大汉领着镖队继续前行。

梁红霞和候字金才注意到只有他们俩亮出了兵器，不由得脸上一红，暗骂自己沉下住气，两人也不敢再说话。

所有人都更小心警惕地赶路，队伍的前进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小半个时辰后镖队终于走出了树林，外面阳光明媚，原来此时离日落还有半时辰。

树林外是一片大草地，目光所尽是一道山脊，赿过山脊隐约看到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

众人看着眼前的美景，顿觉心中一爽。梁红霞和候字金更是欢呼雀跃！

梁重察看了一下周围地势，选了一个小丘旁安营。两个大汉将旗插在丘顶，众镖师分头行动，安设营账、卸货、烧水、造饭。

赵亮将卸掉货的骡子和卸掉鞍的坐骑赶到草地上，让它们自行吃草。为了预防出现紧急情况，留了两匹快马在营账外。

不一会儿水烧好了，煮了茶，众人就坐在草地上喝茶。太阳逐渐西沉，夕阳的余晖照射在雪山上，雪山变成了金色。

相比之前阴暗的双绝林，此时此景犹如天堂！

众人沉浸在这祥和的美景中，喝着茶，轻松地聊着天。过了双绝岭还有三五天行程就到新桥府，交了镖就可以回家与家人团聚了。走镖是刀头舔血的活，所以镖师们都希望早点把镖送到雇主手上，早点送到就少些危险。

突然传来马嘶声，吃草的马群不知是被人还是野兽骚扰，出现了大骚乱。

赵亮深知马性，如果马群受惊乱窜那就很难收住了，镖队失了骡马无异于断了双腿。他将茶碗往地上一扔，三两步上了小丘顶，手搭凉蓬观察情况。观察了一下又急忙滚下小丘，钻进账篷，手里拿着一圈长绳往身上一挂，跃上一匹马就往马群驰去。

“什么情况啊赵镖头？”趟子手阿四扯着嗓门问。

“哈，你们上丘顶看俺老赵的手段吧！”赵亮语气兴奋，策马急驰而去。

众人纷纷跑上丘顶，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在马群中左冲右突，惊得马儿、骡子四处奔跑。马骡是喜群的动物，尤其是训养的，奔散一会后马儿又合在了一起。那匹黑马又冲进马群中一阵乱窜，将马群驱散。反反复复，就像一个恶作剧的小孩。

这匹黑马应该是这山间里的野马，鬃毛很长，奔跑起来的时候向后飞舞，就像张开的翅膀。全身毛发漆黑，如锦锻般反射着阳光。奔驰迅速，像一道黑色的闪电。镖局的马都经过精心挑选的良驹，可跟这匹黑马一比就是凡马和天马的差距。

“好一匹龙驹！大家心中都忍不住喝采。”

难怪赵亮如此兴奋！爱马之人看见骏马，就像爱剑之人看见宝剑，习武之人见到武功秘籍。更何况这是一匹无主的野马，谁能降伏它它就是谁的。

赵亮骑术高超，用“蹬里藏”的骑术藏在马肚之下。驱使坐骑汇入马群，等那匹黑马再次冲入马群时他看准时机抛出绳套。绳套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准确地套住了马脖子。赵亮立刻翻身上马背，开始收短绳子。

黑马甩动脖子，想把绳子甩掉。然而赵亮结的绳套很灵巧，能紧能松却又不会勒伤马儿。黑马甩不掉绳套便开始狂奔，它放开四蹄奔跑，当真是疾如流星，快如闪电。赵亮的坐骑奔跑远没有黑马迅速，靠着精湛的骑术和长绳牵制勉强不被甩掉，可想收短绳子却是不可能了。黑马疾跑了一阵，发现甩不掉对方，开始忽左忽右地急拐弯。赵亮只有一只手，控马只能靠夹着马肚的双腿，好几次急转都差点被拉下去。

小丘上的众人看目眩神驰，一边为赵亮加油，同时也不禁赞叹“好聪明的马儿，竞然能看出对手的弱点。”

梁红霞急道：“爹爹，这马儿欺人太盛，我们去帮帮赵叔吧！”

众镖师纷纷表示赞同，可以采用合围的方式缩小黑马奔逃的范围，这样就方便捉住它了。

“不行”！

梁重连忙制止。

“训马从头到尾只能由一个人来完成，只有这样马儿才会认他为主。这匹山野龙驹野性十足，就算合我们众人之力能将它制住，却也永远不能将它训服。马与人之间的对决不仅比速度，比技巧，也比耐力。你们好好看吧！”

这时黑马又开始改变逃跑的战略。只见它向对面的山脊急冲而上，到达顶上后又转而向下猛冲。快马下坡，奔跑的速度几乎是平地上的一倍。赵亮极力地将身体后仰，整个人平躺在马背上，将脚蹬蹬得笔直。

快到坡底的时候黑马突然四脚撑地，将草皮掀起一大块，稳稳地停了下来。赵亮的坐骑“忽”地一声超过了黑马，如离玄之箭向坡底射去。绳子一下拉得笔直，一股大力拉扯之下赵亮被拉离马背摔在地下。

“啊”。

众人一声惊叹！

黑马以为把纠缠的人给甩脱了，一声唤叫，再次飞奔冲向马群。

好个赵亮！只见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双脚撑地，任由黑马拉着在草地上滑行，辗转如意。绳子逐渐收短，眼看就要接近马尾了。

“好呀，赵叔加油。”

梁红霞忍不住欢呼加油。

黑马忽斜刺里冲向林边。

“好聪明的畜生！”梁重忍不住赞道。

原来林边有很多枯朽的树干树桩，黑马在横七竖八的树桩树干间跳跃如飞、东拐西拐，赵亮有好几次差点撞到树干树桩上。大家不由得为他捏着一把汗。

赵亮这时也焦急起来，他一生训过不少烈马，现在这匹黑马无疑是他这辈子遇到的最难训的。如果撞到树庄上，受伤是小，丢脸是大！他一边躲避着树干树桩，一边想办法摆脱这被动的状态。

这时黑马又拉着他冲向一个高高凸起的木桩，他灵机一动。忽地将绳子放松，乘着松弛的瞬间抱住树桩，迅速地将绳子在树桩上绕了两匝。赵亮一手扯绳子，双脚撑住树桩，一声爆喝，竟然将黑马拉住了。

众人一声欢呼！

李标赞叹道：“好你个老赵，几十年的铁砂掌没白练。”

此时一人一马完全比拼的是蛮力，黑马奔腾跳跃始终无法逃脱，赵亮这时也气喘如牛，全身的肌肉似乎都快崩断了。这时只有凭着几十年的铁砂掌功力硬撑，如果一旦松手就功亏一篑了。僵持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黑马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慢慢地往后退。

侯字金看得两眼放光：“黑马被驯服了，黑马被驯服了。赵大叔真厉害！以后我也要训这样的一匹宝马。”

“嘟嘟嘟，你有赵大叔的本事么！”梁红霞打击他。

“嘿嘿嘿、、、”侯字金抓耳挠腮，也不生气。

“等赵大叔训好了，我问他借来骑骑，过过瘾也好。”

黑马一步步的往后退，就要退到赵亮面前了。大家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暗暗为赵亮加油，只要赵亮能骑上马背，这匹骏马龙驹就被驯服了。

突然，黑马后腿用力一蹬，向前激射而出，看的人只觉眼睛一花。

原来它向后退是为了积蓄力量，留出助跑的距离！

“啪”一声，绳子被拉断，树桩也被从泥中拔出。赵亮随着树桩一起被弹到了半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翻滚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啊”

众人一声惊呼！

黑马冲出一段距离后折返向躺在地上的赵亮冲去，大有将赵亮踏成肉泥之势。

李标救人心切，搭箭向黑马射去，黑马向右一偏躲过，继续向前奔去。李标连珠箭发，不料接连三箭都被黑马灵巧躲过。李标将第四箭射向距赵亮一丈开外的空地，这一箭角度、时间都拿捏得精确，如果黑马执意要踩踏赵亮的话必定跟箭撞上。

箭如流星，马如疾风。

黑马眼看就要撞上箭头，突然四蹄撑地，再次使出疾跑急停地绝招。

“噗”，箭插入了草地，离马的前蹄只有一尺。

黑马转身向山脊飞奔而去，转眼便翻过山脊消失不见。

这场人马大战跌宕起伏，看得人心驰目眩，却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梁重吩咐侯字金和阿四：“快去看看赵镖头。”

两人正接令而去，却见赵亮翻而身起，大步走回来。众人一脸惊愕，莫名所以！

大家下得土丘，不一会儿赵亮气呼呼地回到了营地，左脸擦伤一块皮肉，鲜血直流。

他一把抓住李标，大声道：

“李老三，你赔我的马来！”

侯字金奇道：“赵大叔，那匹黑马跑到山那边去了，你这么问李三叔要？刚才要不是李三叔放箭吓跑黑马，你就要、、、”

“你小子懂个屁，老子刚才那是装死，等那畜生接近，我便可跳上马背制服它了！哼、、、”

说罢甩下李标，到帐篷找金创药去了。

“二侯儿，去，帮你赵大叔包扎一下。”梁重吩咐侯字金。

“哎，赵大叔，我帮你包扎包扎。你教教我训马，下回我可以帮你。哎，赵大叔你、、、”

“啪”

“赵大叔你干嘛打我啊、、、”

李标摇摇头，苦笑道：“这个老赵，斗不过畜生就拿人来出气。”

晚饭后，梁重和赵、李以及另外三位镖头议事。

“各位镖头，还有四五日就能到新桥府。这趟镖一路走来颇为顺利，可是越走到最后我这心越是不安，总觉得有个极大的危险在最后这段路上。”

王镖头摸着颔下的几缕山羊胡子说：“总镖头是担心滇西恶鬼么？”

赵亮脸上敷着金创药，咬着腮帮子说：“这两只恶鬼要是敢来，老子定报当年断臂之仇！”

自从断了一只臂膀后赵亮苦练铁砂掌，虽然只有一只右掌，功力却非比寻常，一条右臂也比平常人两只手臂的力量大很多。

李标拍拍赵亮：“老赵，先听总镖头说。”提醒他先公后私。

梁重看着火堆想了一会，说：“十年前这两只恶鬼重出江湖，有不少正道高手折在他们手里，不过这些年我们也不是只吃饭不练功。而且当年林大侠跟我谈论二鬼的武功时曾告诉我，二鬼招式、身法诡异，攻击时像野兽的扑击，所以进击前必定先肩部蓄劲，这也是他们武功的破绽。”

“他兄弟俩的分合攻守配合再默契，我的双笔分开点穴和九宫八卦步也能应付。我担心的是他们不以武力硬抢，却以诡计暗中作为。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张镖头，后面的路程有没有地势险要之地？”

张镖头答道：“翻过对面的山脊再有一天路程就进入到幽潭谷，那里地势复杂。过了谷，便没有什么险要之地了。”

“嗯。吴镖头，饮食还有多少？够我们上官道么？”

吴镖头讪笑道：“吃的还有，就是酒剩下没多少了。夜晚太冷，兄弟酒喝得有点多。”

“那就委屈兄弟们几日，等交了镖我请兄弟们一醉方休。李镖头。麻烦你告诉守夜的弟兄这几天必须提高十二分的警惕，必要时可以多轮两班。赵镖头，脚力坐骑每晚都要确保栓好，检查仔细些。”

众人疏理了接下来的路程，对一些易于埋伏的地点做了标注，做出了应对的方案。这些年滇西恶鬼两兄弟能做恶江湖却又逍遥法外，除了凭真实武功，其行动难测、形踪诡密也是主要原因。大家的商讨极尽详细，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以及应对措施反复推敲。这场议事足足议了两个时辰。

商讨结束，众镖头起身告辞，各自回营帐。

梁重看着跳动的火苗出神，脑海里回旋着一个名字——林清风。

当年他和兄长梁威承蒙林清风所救，并且一路护送。期间林清风与他谈古论今、谈论武学，此人博学多才、对武学见解独到，让他受益匪浅。

在武学上，除了授业恩师之外林清风是对他影响最深之人。林清风有段关于武学的论述使他茅塞顿开，开启了武学的另一门径——

“世上每一种武学能开宗立派必是前人呕心沥血、千锤百炼而来，所以武学没有高低之分，分高低的只有人。只有充分理解一种武学的精义，才能发挥其招式的最大威力。比如说贵府的家传绝学九宫八卦步和两仪剑法，这是梁家祖上先人从道家玄学中参悟而来，一招一式都是实战中磨砺出来的。梁兄恕我言直，如果你能像贵兄长梁威一样领悟了家传绝学，滇西恶鬼两兄弟绝对逃不出两仪剑阵。”

“不过呢，你另拜名师学习双笔点穴也不是舍精求糟，易老师傅的双笔点穴也是一门绝技。况且，学武跟做人一样，应该随性、随喜，如果勉而为之，就算练成绝技也没什么乐趣。武学分门派、招式分种类只是为了便于传承和学习。”

“难道不同门派的武学就不能相容吗？不同门派的招式就不能相通吗？双笔点穴和两仪剑法就不能相互各取所长吗？双剑配合能成剑阵，双笔配合为何不能成阵？两人配合得再默契能比得上你左右手的配合吗？”

“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学招出招不可太过拘泥，否则便容易露出破绽。恶鬼兄弟进击迅速、招式诡异，却并非无迹可寻。二人的进击招式应该是模仿虎豹的攻击动作，因此出招前双肩肌肉必先牵动，以蓄力量。世上最厉害的绝招都会有破绽，所以使招之人的随机应变很重要，招不能用老，更不能用死。”

“武学武学，练武就需要不断地学习！如果小弟所说的有什么不对，还请梁兄不吝赐教。”

林清风对于梁重来说是亦师亦友，两人虽然相处日短，却是倾心相交、肝胆相照。

后来江湖传闻林清风为了一女子背叛师门，弑师而逃。蜀山剑派不顾家丑外扬，传下江湖追杀令，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林清风的消息。

“哎。”

梁重坚决不相信林清风会做出弑师忤逆的事，可是这十年来林清风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即不为自己申冤，也不为师报仇。

一人悄悄走到梁重身后，梁重依旧思索着林清风弑师这段公案，似乎对身后来人毫无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