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 第十七章 无心可猜

苏以柔身边服侍的宫女很快被押了来，红袖一个个认了，忽然指着七宝说：“启禀皇上，就是她。”

七宝闻言略有一丝慌张地跪下，“奴婢不知何罪之有，请皇上和皇后娘娘明示！”

李承天无意识地伸手把玩着腰间的赤玉九龙佩，杨薏陵看着却心中一凛，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显然对苏以柔的清高性子十分了解，相信她并不喜欢尔虞我诈，因此对着七宝并不甚动怒：“你抱过叶修容的猫儿？”

“回皇上，是。”七宝俯身也磕了几个头，然后才说，“奴婢今早去浣衣局为小主取回前些时候送去浆洗的衣服，偶然遇到了那猫儿。奴婢一向喜欢猫儿，并不知道那猫儿是修容娘娘的，所以逗弄了一番，结果那猫儿自己溜走了。”

“你是在哪里遇到猫儿的？”

七宝稍稍思索了一下，“回皇上，似乎是华清池。”

李承天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询问叶荷：“你的猫儿是在哪里寻到的？”

“闹了半天，它自己跑回了沉夕宫，”叶荷说，“皇上是要看看饭团子么？”

李承天道：“不妨把猫抱来给太医检查检查，看看苏美人身边的这个宫女是不是做过什么手脚，也好证明苏美人的清白。虽然精油的事情没有头绪，可至少看看猫儿身上是不是有问题。”

苏林赶紧道：“既然涉及到微臣的妹妹，微臣理应要避嫌，皇上不如另选贤能。”

“那苏爱卿再去看看容昭媛如何了，这里便唤向荣来罢，向荣的医术朕是很放心的，沈昭容怀着良和时，就是向荣一手负责的。”李承天有些疲惫地向后一靠。

含月奉命回沉夕宫抱了饭团子来，饭团子看着和上午时如出一辙的安静，正用爪子拨弄着自己脖子上的冰蓝色香囊，完全没有了抓狂样子。向荣也很快被唤了来，忙前忙后地给猫儿检查了一番，然后跪下道：“启禀皇上，这猫儿身上并没有任何不妥。”

李承天松了口气，道：“如此，朕可说苏美人并无……”

“皇上且慢！”一直一言不发的洛湘忽然盈盈地从座位上站起，“皇上，嫔妾发现了一个小问题，请皇上容嫔妾叙说一二。”

李承天道：“你且说。”

“嫔妾早上也摸过修容娘娘的猫儿，修容娘娘的猫儿十分讨喜，故而嫔妾记得，修容娘娘的猫儿颈上挂着一只裁缝得厚而严实的湖水蓝香囊。而现在这猫儿挂的是一只寻常的冰蓝色香囊……”洛湘美目流转，巧笑倩兮，“嫔妾恰好看见醉美人的手指上缠着一条湖水蓝锦缎，不知道是不是有心人会在这里做文章？”

叶荷大概也没有料到事情会节外生枝，俏脸上颜色微有变化。这个洛才人一向口齿伶俐、聪明能干，这会却是过于出头了。因那湖水蓝绸缎被送去裁了衣裳后只剩下一点，刚好做成香囊，叶荷在弄破香囊后只好另拿了一个冰蓝色的香囊代替，没想到洛湘观察会这样仔细！

杨薏陵闻言也是一惊，万万没想到这事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有些懵懂地抬头向李承天看去，李承天脸上也有些错愕，神情莫辨。紫菱俯身在她耳边低语：“奴婢该死，这绑手的带子是白芷那丫头寻的……”

“看来，之前来凌云宫的路上，紫菱同我说的话是真的了，我的猜想也是对的……”杨薏陵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面上在错愕之余便是波澜不惊，施施然向李承天行礼道，“嫔妾不明白洛才人有何用意。嫔妾今日向皇后娘娘请安后在宫里自己绣东西玩，恰逢邓公公来报言宝林的死讯，嫔妾虽和言宝林交情不深，但终究一时心惊，那针便堪堪扎入嫔妾的手中了，嫔妾才叫人寻了绸缎绑手，邓公公可以为嫔妾作证；更何况这湖水蓝的绸缎并不稀奇，内务府里对多数嫔妃都有供应。”

李承天沉声道：“那洛才人的意思……”

“如果嫔妾没有看错，那湖水蓝的绸缎可非普通绸缎，而是只有九嫔以上方可使用的冰丝绸缎，再者就是华云长公主生辰时，皇上破格赏给苏美人的了。醉美人那是哪里来的呢？”洛湘见杨薏陵有些哑口无言，更加得意，“更何况还有苏美人。苏美人和醉美人同居景泰宫，这后宫里人人皆知苏美人和醉美人是密友，其关系十分不一般；在昭媛娘娘之前，皇上一直宠爱醉美人，眼下昭媛娘娘抢了醉美人的风头，醉美人内心如何又不恨？”叶荷没料到洛湘把矛头指向了杨薏陵，虽然这么便宜了方小宛，但她这般怕水，怕是也会消停好一阵子，不会到处散播谣言了，之后再想办法除掉她是一样的。除掉杨薏陵也很好，这个杨薏陵居然在满门抄斩中活了下来，眼下虽不得宠，但也不可小觑。

皇后闻言微笑道：“洛才人说得不错，臣妾也记得苏美人和醉美人关系匪浅。醉美人承宠后第一次来向臣妾请安，就是同苏美人一起的。”

李承天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杨薏陵。他自是不愿相信他的雪儿会这般擅长权术，但是洛湘说得头头是道，他没法反驳。他几乎想说是朕之前也破例赏给杨薏陵的；可是各宫赏赐都有明文记载，若是有有心人……他不敢随便应承。

杨薏陵百口莫辩，只好俯身低低道：“罗帷舒卷，似有人开，明月直入，无心可猜！”

李承天许久没有说话，这时，又一个温润的女声穿来：“皇上，臣妾也有一言相告。”

李承天默不作声，只点了点头。

“那湖蓝色冰丝绸缎，臣妾宫里也有，是臣妾送给醉美人的，”沈绾心看着脸上有些震惊的洛湘，笑容温婉，“作为醉妹妹陪伴良和的谢礼。”

眼见杨薏陵有望洗清，李承天也有些激动了，他面上尽力克制，但话语里是藏不住的欢悦：“果真如此么？沈昭容不妨细细说来。”

沈昭容当时给杨薏陵的谢礼里面，并没有湖水蓝冰丝绸缎，杨薏陵见她急着为自己辩白，心里更加了然，只听沈绾心说道：“臣妾所言自是属实，皇上可还记得给良和的那个九连环么？”

李承天道：“自然，朕也在奇怪，良和这样小的年纪如何能够解开这都可以难倒众大臣的九连环，良和这几日一直吵着朕要说话算话，要带她去燕山打秋围，简直吵得朕头疼。”

沈绾心咬唇笑道：“皇上，那九连环正是醉美人解开的呀！”

李承天豁然开朗，正要说什么，皇后见势不对，赶紧道：“既然如此，皇上何不再让人拿一个九连环出来，让醉美人解一解？若醉美人当众解开，也好证醉美人清白了。”

沈绾心娥眉微蹙，“虽说如此，娘娘会不会有些强人所难？能解出九连环已属不易，若是这次醉美人心里紧张一时解不出，娘娘可不就是不辨忠奸了？”

皇后笑道：“本宫虽然愚钝，但也听谋士说过解这九连环共需要二百五十六步，既然如此，巧合解出的可能是很小的了，想必是醉美人聪慧，胸中自有沟壑罢，再解一次又有何不可？”

李承天刚要出声对帮助沈绾心，杨薏陵便俯身再拜道：“若如此可证嫔妾清白，娘娘请便。”李承天无奈地看她一眼，只有答应。

皇后命人再拿了一个九连环来，这九连环和李承天给良和帝姬的略有不同，既不是玉制，制柄也是元宝型而不是蝴蝶型。不过既然原理相似，杨薏陵没有费很大功夫便也解开了，皇后本以为是沈绾心有意帮助杨薏陵，没想到杨薏陵真的能解，脸色微变，但很快又笑意盈盈：“这么说，醉美人是没有嫌疑的了，可见洛才人之语不可尽信。只是这样容易的事情，醉美人之前怎么绝口不提沈昭容？”

洛湘和言如潇一样不算受宠，本想借着聪明才智在李承天面前露脸，没想到如意算盘打不成，还可能得罪了杨薏陵，眼下真是又羞又臊，垂眸道：“嫔妾胡言乱语，醉姐姐莫放在心上。”

杨薏陵缓缓道：“嫔妾和良和帝姬有过约定，因皇上要求若是良和帝姬亲自解开方可携帝姬去燕山打围，故而嫔妾答应九连环之事不再对其他人说。若是没有九连环，嫔妾再提起昭容娘娘，岂不是空口无凭？嫔妾相信皇上和皇后圣明，一定能证明嫔妾无辜。眼下昭容娘娘肯出言救嫔妾，嫔妾感激不尽。”说着对沈绾心行了一礼。

沈绾心道：“举手之劳而已，比起良和不能去打围，自然是醉美人蒙冤之事更为重要。醉美人是把轻重拈错了。”

“那么，”皇后拧眉思索，“这香囊的事，难道果真只是苏美人所为？”

杨薏陵把手上的镯子轻轻一推，沈绾心看见后居然会意，便道：“皇后娘娘，这手腕上留了印子的事情可还没有理清楚呢！若是苏美人一人所为，那叫红袖的宫女也知道，苏美人的宫女抱过猫儿就走了，那银镯印子是谁留下的？可见当时在场的人必有人狠狠捉了言宝林挣扎的手腕，这些人才是不能脱了关系。还有那玫瑰精油，到底来自何处，果真是修容娘娘的香囊有问题么？”

含月看了一眼叶荷，忙道：“饭团子回宫后不知是在哪蹭的，身上都有些脏了，素烟便给它洗了澡，那香囊因脏了，也有些沾湿，便先换了下来。”心里却有些不安，这先前的香囊因剪破已被毁掉，若是要拿出来一时还真找不到。

苏以柔清冷地道：“诸位姐妹也知道，嫔妾平素和修容娘娘鲜少来往，更何谈共谋！”

“臣妾可没有指控苏美人和修容娘娘共谋，不过说说内心的疑惑罢了。”沈绾心仍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皇后和叶荷一条心，眼下洛湘揭穿香囊的事，她自然不愿意叶荷被牵扯进来，没有问含月把那换下香囊拿来看看，只避重就轻地道：“既然沈昭容说到当时在场的人，那也只有容昭媛和红袖了。本宫倒觉得该好好审问审问，红袖这宫女有没有说实话？”

眼看着红袖又要开始哭喊，正在这时，王良鸿小步上前对李承天耳语了几句，李承天听罢“哦”了一声道：“宣他进来。”

“宣——苏——太——医——进——殿——”

苏林本来在官场上也学到了几分圆滑，进殿后很容易就看出皇上和皇后的几分不耐，心里也有些数，故而没有过多拘泥于繁文缛节，直接说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微臣在替昭媛娘娘诊脉的时候发现昭媛娘娘的袖子里有几绺碎流苏，和言宝林衣服上被扯坏的地方完全吻合。”

皇后顺水推舟道：“这么说，果真是容昭媛把言宝林推下去了？”

苏林道：“微臣正有此意。”

“皇上，我们主子冤枉啊！主子一向与言宝林小主交好……”红袖和翠羽又开始跪地求饶，因为找不出什么证据，只有反反复复地说一些相同的话，“主子本来就怕水，从不接近华清池的地方，怎么会选择在华清池边行凶……”

“华云长公主生辰的时候，你家主子和言宝林一起献上了一支白纻舞吧？你家主子飞快晋封昭媛，而言宝林连赏赐都很单薄，怎么能如意？”杨薏陵突然开口，以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若是言宝林心里气难平，她们从前又这般亲昵，自是对彼此知根知底，言宝林想要用什么事要挟昭媛娘娘，昭媛娘娘怎么会不起杀心？总归大家都觉得她们关系密切，哪做得出这种事来。”

红袖和翠羽都瞠目结舌，一时无话反驳，只喃喃道：“可主子也从未提起过……”

李承天却点点头，低声道，“醉美人说的不无道理，这么一件事，还牵扯到了这么多人——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