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 第十五章 落水粉魂

翌日，天际澄净无云，看起来和往常的任何一天一样，是秋水无波的宁静。

这日在皇后处请安时，叶荷让含月抱了一只毛色纯白的猫儿来，那猫儿亲昵地卧在穿着浅粉色宫装的含月怀里，就像一团不会融化的雪卧在花枝，含月便避开了指甲，只小心翼翼地用她的指腹替猫儿搔痒。天气渐渐转暖，凌云宫里已换上了藤簟纱衾，用来烧兽炭的铜火盆却撤下了，只剩下金博炉里依旧篆香碧绿。

皇后看着那猫儿，爱怜地道：“这不是从前皇上赏给叶妹妹的那只波斯国进贡的猫儿么？本宫记得名字仿佛叫饭团子，一直就养在怡然宫的。”

方小宛闻言拿手绢轻轻一捂嘴，娇俏笑道：“这名儿可真是有趣呢，是比寻常的白儿雪儿别致多了。”

“皇后娘娘好眼力，正是那只，”叶荷却不搭理方小宛，不管后者脸色如何青白，只顾着和皇后语笑嫣然，“饭团子生性活泼，臣妾想着或许能在太后娘娘面前逗个趣儿。”

皇后一顿，随即和蔼笑道：“本宫不过是随口一提母后喜欢这些活泼的小东西，叶妹妹就赶紧带了来了，倒真是孝顺呢。待会去了母后那里，本宫可是要好好表扬一下叶妹妹的。”

“那可真是多谢皇后娘娘了！”叶荷说着对含月微微一扬手，“皇后娘娘看起来也对饭团子喜欢得紧，饭团子性情温顺，皇后娘娘不妨摸一摸它？也算是饭团子修来的福分呢。”

含月将饭团子抱到皇后面前，皇后微微一打量，见那白猫果真听话，且模样讨喜，浑身无一点杂色毛，项上挂着一个刺绣精美的鼓鼓的湖水蓝小香包，一双幽蓝的眸子浸染着聪明伶俐，便取了护甲，轻轻地抚上饭团子的皮毛。饭团子绵绵地“喵”了一声，主动拿自己的小脑袋去蹭皇后温暖的手掌，皇后只觉手下一片柔软，心也跟着要化了似的，身边的佩兰适时地“呀”了一声道：“真是有灵性的小东西！”

皇后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对叶荷道：“饭团子确实乖巧可爱，本宫看着是爱得紧，母后想必也会喜欢。”

叶荷张望一圈，见许多嫔妃都一副想摸一摸饭团子的样子，便道：“虽说是波斯的贡品，可说到底不过是一只猫儿，有什么稀奇？诸位姐妹喜欢的都可以摸一摸，饭团子从不咬人。”

陈韶、洛湘和言如潇闻言都摸了一摸饭团子，饭团子最开始一直很听话，被抚摸也只是勾头轻叫，可就在言如潇摸饭团子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在言如潇要从含月手里接过饭团子时，饭团子仿佛受了惊吓，毫无征兆地从含月手里一骨碌跳了下来，一边“喵喵”地惊叫着，一边向宫外飞快地逃窜出去了。事情发生得突然，众人一时都呆愣住，言如潇来不及收手，含月也没有拦住，于是言如潇不由得不安地道：“嫔……嫔妾……”叶荷挂念着猫儿，又想着好不容易在太后跟前露脸，见状便很是着急，几乎是要梨花带雨的样子了，一叠声地道：“这可怎么办，若是饭团子遇上什么危险……”

“后宫之中能遇上什么危险？叶妹妹且安心，本宫派宫人去替你寻饭团子。言宝林现在也不用太自责，宫中礼仪不可废，想必叶妹妹也不想落个不敬的名声，姐妹们便先随本宫去太后处请安，请了安之后若饭团子还没找到，言宝林再好好想想法子去寻那猫儿吧。”皇后沉着冷静，一声圣断，“虽然是只猫儿，可再怎么说也是皇上赏赐给叶妹妹的波斯珍品，言妹妹可要仔细着！”言如潇虽然心里暗骂晦气，但也不得不低眉顺眼地应承下来，方小宛便有些担心地朝这边看了看。

太后今日身体不太好，请安很快也就散了。一行嫔妃浩浩荡荡地从慈宁宫回来后，先去了凌云宫，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邓有志上前小心翼翼地打了千儿，报告道：“皇后娘娘，奴才罪该万死！这……修容娘娘的猫儿，还是没寻到……”

皇后沉默不语，面上在想对策，实际上又岂不是在等待着言如潇自己站出来，叶荷闻言却不管不顾，泫然欲泣，含月递了手绢过来，她看也不看，只将玉容深深掩在广袖之中，口中不住嗔怪道：“皇上给的猫儿，臣妾自是仔仔细细地爱护着，平日里从没磕过绊过，谁知有的人没有猫儿，便对这样的小生灵一点不上心。猫儿是有灵性的，若是有个三长两短，臣妾又拿什么给皇上交代？”

言如潇给叶荷这指桑骂槐说得面红耳赤，虽然对饭团子的事一头雾水，但见皇后也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只好主动站出来道：“修容娘娘的猫儿是在嫔妾碰的时候跑掉的，若要寻猫儿，嫔妾义不容辞。”方小宛尚未出阁时便和言如潇是密友，如今见言如潇摊上了事，也顾不得多想，口中便同样应承道：“臣妾和言妹妹交好，若要说寻猫儿是言妹妹的事，那便同样是臣妾的事了。”另有爱猫的洛湘和心善的陈韶同样遣了宫人去。

杨薏陵本就无心管这寻猫儿的事情，更何况不知为何今天她心里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详，便打算不再插手，只略微安慰了叶荷几句便要回宫，叶荷心思不多在杨薏陵身上，也没有深究。时光闲逸，绿萝便出主意，拿白绢绷了扇面给杨薏陵绣花玩，谁知回到宫中不久，杨薏陵的一朵海棠花还没有绣成，就听见邓有志来报：“皇后娘娘召令六宫嫔妃到达凌云宫，言宝林在华清池溺水，殁了。”

手里的细针一不留神便刺入手指之中，嫣红的血流到扇面上，深深浅浅，倒让那海棠花红得更加动人心魄了。紫菱正要去寻包扎的东西，杨薏陵先拦住她，沉静如水地道：“不必，不过是一点小伤。”然后对邓有志点点头，“有劳邓公公了，这样匆忙，连喝杯闲茶的时间都没有。嫔妾这就去凌云宫。”

没有软轿，杨薏陵叫紫菱同走去凌云宫，紫菱这时已叫白芷拿了碎布来暂时把杨薏陵的伤口包住。只见杨薏陵白皙如玉的手指上缠着一块绣了石榴纹的湖水蓝碎布，零零星星的血从指尖渗出来，沾染在布料上，紫菱低声道：“小主是早就料到了？”

“不……只是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罢了，”杨薏陵沉声道，“只不过没料到会来得这样快。”

她今日本来穿着白秋罗连裙，手臂上挽了一条极浅的赭色薄纱，紫菱装作去整理杨薏陵似乎要滑落的薄纱的样子，在她耳边飞快地低声说了些什么。杨薏陵听罢凤眼一凛，却不做声，紫菱也退到她身后，主仆二人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了凌云宫，一些乘轿子的高位嫔妃已经到了，景泰宫本就路远，杨薏陵又是步行而来，确实有些姗姗来迟。幸而皇后并没有因此怪罪，而是面色凝重，很快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了言如潇的事情上：“邓有志想必已经把要是告知了诸位妹妹，那本宫也就无需冗余言辞，直接开门见山罢了。本宫也派人去请了皇上，一切自由皇上定夺，绝不负言宝林冤魂的！”说着目光微微扫过底下的众人，“容昭媛呢？怎么容昭媛没有来？”

一连问了几声没有人答应，皇后便道：“本宫记着容昭媛住在景泰宫，那么醉美人和苏美人对此可知一二？”

平日里便与方小宛相处不好的唐浣兰微微掩了唇不至于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道：“言宝林出事前便是与容昭媛在一起，容昭媛莫不是心里有鬼，所以自欺欺人地躲起来了？”

沈绾心没有肯定唐浣兰的话，却巧妙地似是而非道：“谁不知道呢，经瓜田不蹑履，过李园不正冠。”

皇后冷冷地用手一拍桌子，道：“本宫在问醉美人和苏美人。容昭媛有没有罪，待会皇上查清楚了自然知晓。现在真相还未水落石出，就不要再多议论了，要有一点嫔妃的样子！”陈昭虽然平时看着可亲，这时却又很威严了，似乎是完全不容侵犯的。她梳着只有皇后方可梳的凌云髻，蝙蝠纹镶琉璃珠颤枝金步摇在那如墨青丝间显得庄严，更兼妆容精细，赤色的花钿隐隐地印在眉间，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杨薏陵刺绣得入迷，确实不知方小宛此时如何，只隐约记得院内有些吵嚷。正犹豫怎么回答，苏以柔却开口回答道：“昭媛娘娘像是受了什么惊吓，由她身边的大宫女红袖和翠羽半拖半拉地带回去的，这会既然没来，想必是受惊匪浅。嫔妾的宫女七宝当时正在院子里晾晒被褥，故而知晓。”

皇后还未说什么，正在这时，王良鸿尖利的声音自院中传来：“皇——上——驾——到——”皇后便也顾不上说话，赶紧和众妃嫔一起行礼拜见皇上。

李承天穿了一身玄色团五蝠纹便服，长眉微蹙，笑靥不开，俊朗的脸上仿佛沉没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阴霾，看着更觉得威严。他也懒得多讲虚礼，便抬手让皇后和嫔妃们先起身，声音却生冷地道：“自朕继承祖宗家业，后宫还从未出现过这等意外之事。言宝林一事，若非天意，而在人为，朕必要深究！”平心而论，李承天对言如潇算不上宠爱，这四个新人中，除了方小宛，李承天也只对宁秭月青睐一些，可这青睐都被杨薏陵和方小宛先后分了去，显得那么孤单寡落，方小宛都可以肆意克扣她的额度，就更不用说言如潇了。李承天此举，不过是因为他还不至于讨厌言如潇，控制欲又强，所以反感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把戏，或者说——他心里希望耍把戏的那人是为越王所重的方小宛。

“你们都知道什么？一一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