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花开 第十五章 焉眷的稻草

又是一个忙秋的时节，黄昏的天空显得深冥高远，那南去的大雁不时传来一声声哀哀的鸣叫，这世上的万物似乎都沉静了，只有那草垛里的蛐蛐还在杂耍斗唱着，仿佛这个思而生悲的季节和它并没有一毫关系。

爹天没亮就出门了，因为今天生产队组织村民去割玉米，爹便起了个早去生产队领镰刀了，爹很清楚，去的晚的一般都是别人挑剩下的，那样的话割起来要费力的多，不过我想爹应该不是因为这，而是他不想让村里人嘀咕他，更不想被村里评为落后分子。

我自己熬了点菜粥，津津有味的吃着昨晚四婶送的菜馍，是鸡蛋馅的，里面的野菜我也叫不上名字，反正是特别的香，因此我吃的时候总是刻意的多嚼一会，我已经好久没有吃过这般可口的食物了。

这些时日我是不打算出门了，我知道我们家成分不好，爹在外边也处处受歧视，村里的脏活累活，甚至连乞丐都不愿靠近的各家各户的臭粪池，也变成了爹的工作，但对此爹很少埋怨，反而却总显得很坦然。

我听见大街上有些嘈杂声了，他们似乎笑的很开心，也许这是个收获的季节吧，大家早已经卯足了劲，一切农活都忙完就只等着分粮食了。这个时间我也是非常开心的，或许在家待的有些无聊，我想去门口站站，就在院门口，胡同口我都不去。

收拾完碗筷我便出了院门，但我不想直接暴露在村民眼下，便搬了个马扎坐到了院门外，我稍微伸下头就能看见街上的行人，正常情况下他们是发现不了我的。我看到香梅爹和老李一前一后的向东走去、二狗娘和几个新嫁来的小媳妇边走边聊着、大壮爹手里舞着镰刀像是要摆摆架子，这些没什么，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儿，好像是丢了东西、或者是忘了拿什么，我思想着。

我想到了，是香梅，她为什么一直都没去上学呢，如果是在家的话那我怎么也碰不见她呢，看她爹那股神气样应该家里都还好，算了吧，我还是不要去想了，香梅怎么着也得比我生活的好吧，红花蓝底的花裙子穿着、手里捏着几个糖丸美滋滋的吃着，哎……，我不禁有些羡慕她了。

我打算停止幻想，又感觉就这样看来望去的还不如在家待着学几个生字呢，我便搬起马扎准备回屋了。这时，红霞出现在了胡同口，她娘死死的拽着她，她却一个劲的往后拖着，很不情愿的样子。也许是红霞不想跟着大人去地里吧，再说我们这些小孩子村里也没给任务呀，红霞娘难道要锻炼红霞？我想应该不会，因为在那个大锅饭的年代很少有人家愿多出一把力，更何况红霞还只是个孩子，那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回院子了，但我还能依稀的听见红霞娘训斥红霞的喊声，也能听见红霞那拼命的尖叫，随便她们吧，我要学生字了。

我现在只有两支铅笔和半块橡皮，除非是在学校里我才舍得用，一般在家我总舍不得拿它们写字。我捡了个小木棍，还是坐在那磨盘上，凭着记忆默写了一些简单的字，有‘生’、‘中’、‘人’等，当然还有我的名字，但爹的我却不会写，即使他之前教过我好几次，也可能是我没太当回事，所以此时不要说会写，就连那后两个字的结构我都没有任何概念。

写来写去总是那几个字，不免有些枯燥，我还是读读诗吧，但读了没两首又觉得无聊，心里烦闷的很，可就是不清楚自己在苦恼些什么。就这，我一个人在院子里、屋子里来回的走动着，真想不出应该要想点什么、做点什么才能让心里少一点点烦闷。我将头顶在那棵老槐树身上发呆，但没一会便又坐下了，天上什么都没有，空气里尽是一股股玉米叶的味道，前几天还觉得挺好闻的，但闻多了不免又有些讨厌。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继而便跑到灶屋在一个墙窟窿里掏出了上次爹给的那把钥匙，我翻来覆去的看、绞尽脑汁的琢磨着，要不要我现在去打开，反正爹现在也不在，更不会中途突然回家的，那堆小石子下面的盒子里究竟是什么东西呢，也许是爷爷藏的钱吧，我不解的思虑着。我还是打开看看吧，不让爹知道不就完了，这时我的脑袋已经在强迫我了、并不时的发着信号催促我去探个究竟，可是我现在还是有一些担心，总觉得没经过爹的同意偷偷打开是一种罪恶，更觉得对不起爷爷和爹。就这样犹豫着，我竟毫无意识的不知不觉走到了正屋门口，算了，我还是冒一次险吧，不管里面藏着什么我发誓我都会原封不动的再重新放好，爹不知道我也不打算说了，如果知道了我就好好的跟他解释解释，我相信爹会原谅我的。

我进了侧屋，照爹说的那样拨开了那小堆石子，那地上除了比别的地潮湿了一些，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常，我用手费力的扒开了那层土，虽然很薄，但是时间久了却显得很硬，不过我还是扒开了，指甲有些疼，我仔细看了看疼处，原来是中指的指甲断了，当然，这并没有阻止住我的好奇心。我继续向下挖着，但我发现再向下好像不是土了，凭我的直觉应该是砖，我便回屋找了把小铲子来，便认真的找了个连接处缝隙比较大的地方，将铲子伸了进去，经过我的几次撬动，那砖似乎也松动了，我加了把力气又使劲的撬了起来，啊….终于被我弄出来了。这是块青砖，很厚又很沉，我把它随便一放，也无暇管它在什么位置，继而我伸进手又扒了一些泥土，情况很不好，我发现下边又是一块砖。我想我还是别挖了，因为我确实担心爹会半途回家，尽管我都做好了应对，但此时想起来还是有一些害怕，害怕爹的训斥和埋怨，但我想我最不愿看到的是爹对我这种擅自的行为而表现出的那种失望。

我刚要打算填上，可是大脑还是一次次的强迫着我继续下去，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内心的好奇也无情的驱使着我，算了，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是满足下自己吧。

我继而又拆掉了周围两块砖，否则我将无法撬出最底那块，我竭尽全力的猛的拨了一下，最底下那块很快便松动了，我小心翼翼的将它拿出。现在我又有些失望了，因为这块砖下边又是一层黑不溜秋的土渣，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伸进手扒了一下，我原以为又会是那讨厌的“呲呲”声呢，但我听见这不是，这个声音要比指甲和砖摩擦发出的声音更清脆一些。我有些兴奋了，便全然不顾的拆了周围好几块砖，的确像爹说的那样，是一个铁盒子，我把他端了上来，上下左右凝视了片刻。这是一个小盒子，有多半块青砖那么大吧，正对着我的这面有几个门鼻儿，里面是一杆铁穿棍，左侧一头是块铁疙瘩，右侧便是锁了，我站了起来，从窗子向院子里看了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现在就要打开它了。

我慢吞吞的将钥匙伸进了锁孔，轻轻一掰，随着一声清脆的‘哒’声锁子便被我打开了，我迫不及待的掀开了盒盖，里面是一个包裹，我拆了好几层才看见东西，虽然那东西我对它并不感半点兴趣，但我还是觉得那肯定是值钱的东西，否则爷爷或爹不可能藏的这么严实、这么小心。

那是一根根黄色的‘铁’，表面上大部分都是一个颜色的，只有个别地方有些黑色的斑点，我仔细的数了数足足有七根，挺沉的，但当时我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只是凭着直觉来讲，它一定是值钱的玩意。我想爹说的不会就是这一根根铁棍子吧，是不是铁棍里面有什么东西呢，我决定摔断一根看看里面的情况，但我摔了几次后并没有弄断，不是我没有力气，而是我此时没有胆量弄出动静，那玩意往砖上一磕动静还是不小的，所以我放弃了。

正当我往盒子里收这些铁棍时，却无意间在盒子的底下又发现了一叠东西，我伸手便掏了出来，那是一块毛皮，上边歪七扭八的写着一些字，但我的文化底子有限，就草草的认出了前面两个，一个是‘黄’，一个是‘人’。

其实这两件东西我没有一个是感兴趣的，我原本以为里面肯定会是一些稀奇的玩意，但终究还是失望了，我把东西一一装好，又极其仔细的放回了原位，将砖重新铺好，将那些碎石子再堆上，前后远近的观察了一番，在保证爹发现不出有人动过之后才出了屋子。

我‘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水，又接着洗了几遍手，生怕爹会怀疑我。

街上又喧哗了起来，我看了下时钟已经快晌午了，便择了些菜熬了半锅粥，把剩下的几个菜馍也一同蒸上了，我感觉有些困倦，在打了几个哈欠之后便躺床上了，不过我没有放纵自己的睡意，我得等爹回来一块吃饭。

没一会，爹便拖着那疲倦的身子进屋了，继而便一屁股坐了下来，他扭头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我并晃了晃脑袋，说：“晌午了你还不起，这是什么样子嘛，赶紧起来。”

我无精打采的看着爹，撒娇般的眨巴了几下眼睛，猛的一下便坐了起来，爹被我的突然一纵不免惊了一下，我说道：“你走了俺就起来了，爹、你有没有看见红霞呀？”

“别提那孩子啦，跑了三四回都让她娘撵回来了，不省心啊。”爹看着有些气愤的样子，他接着说：“在地头上坐着玩也闹腾，要不是这孩子闹腾，俺也到不了这回来，竟给她娘接手了。”

我此时也有点怨红霞，否则爹一定比现在回来的早，但结合早晨我看见的那一幕又不免好奇了起来，我问爹：“她跑去哪啊？”

爹一边卷着烟一边低头回答我说：“俺咋知道，小孩子那脑子除了玩还能干啥。”

爹不知道，我也没有再问这事，但是我想问下爹那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又不能让爹觉察到我已看过了，我思想了一会，终于想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问话，我问道：“爹，老师说金子都是黄色的，可好看了，你见过吗？”

我刚说完，没想到爹突然抬起头来盯住了我，霎时间我的心跳蓦地增加了一倍，后悔这句话就不该问，爹看了我几秒，倒也和缓了起来，回答我说：“见过哩，你奶奶的簪子就是金子打的。”

“那金子是不是能换好多钱了？”我追问爹。

爹没有看我，他伸出舌头舔了舔那卷烟纸，边将那卷好的烟在手指间转着边说道：“古代呀，只有那些当官的才能享用金子，皇上更是厉害，用的住的都是用金子做的，咱们穷苦老百姓哪能见过几次。”

他说话的口气有些低落，但我心里却兴奋异常，我想那七八根金子得换多少好看的衣服呀、得换多少菜馍啊，到时候我一定给四婶几根，让她多给我家做些菜馍，那时就不用吃这反胃的野菜了，我心里越想越兴奋，‘啪’的一声便跳到了地上，爹随即瞥了我一眼，叹了声气。

吃罢饭，爹照常去上工了，又是一个无聊的下午，我在院子里晃来晃去，突然听见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在朝着我家方向靠近，后边似乎还有人追赶，连连说着“站住”，还捎带着一些粗话。

我从门缝里往外瞅了一眼，是红霞，她这时正狼狈的坐在我家门口喘着粗气，我刚要开门问她怎么回事，但这时她娘已经揪住了红霞的胳膊，使劲的往回拖着，红霞也做着全力的挣扎，但大人终归是大人，就这样一拉一扯的向回走着，可能要到胡同口了吧，我听见红霞娘说了一句话，这让我非常的痛心，她说：“你要是再敢跑出来找老黄家的闺女，看俺不把你关起来。”

我知道红霞娘是在说我，也知道了红霞反复的跑是想来找我玩，或许她知道了我已经不再念书了，整个村子除了香梅我不知道情况，所有的同龄孩子就剩下我和红霞在家闲着了，她想找我玩也是合乎常情的。

哎，可是我家、爹、我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