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兰花开 第十三章 绝着的惩罚

这场大会足足开到了快十二点，在这期间我特别想去四婶家睡觉，但我反复琢磨了一会，感觉还是不要去了，一是四婶这时候应该也在开会；二是我实在是不敢出门，我怕那几个带枪的人；三是我怕爹受了欺负回家没人安慰他，所以我决定在家待着。

我躺在床上胡乱的思索着，我想爹一定快回来了，因为我听见胡同口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散会了吧······

还没等爹回来我居然就睡着了，可我一大早醒来时并没有发现爹在旁边，我下意识的朝院子里望去，还是没人，那或许爹在正屋吧，我便扯开嗓门喊了几声，但仍然没有回应，如果是上工那现在也太早呀，我看了看表，这时刚刚五时多点，我骤然感觉到事情不妙，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决定去四婶家问个究竟。

可当我跑到四婶家后，发现四婶家的大门竟锁的牢牢的，我没有办法，便灰心丧气的又折回去了。该去学校了，我吃了一个昨天四婶给的白馍，自己熬了点野菜粥，背上书包便向学校去了。一路上我拿不出半点兴致多看一眼路边盛开的花儿，它们虽然很美，但丝毫触放不开我的愁闷，此时我的大脑只准许我思考爹一夜未归的事儿。

我早早的就到了学校，整个教室里只有我一个人，黑板上昨天老师写的拼音还没有擦去，我便很认真的复习着，可不一会又不自觉的发起呆来。

“戴高帽、满地爬、打死黑心的黄庆华……..”我隐约听见了大壮他们的声音，这声音越来越近，他们几个人高声的吆喝着，时而还有起哄的叫唤声，他们喊完一遍接着又喊第二遍，一直出现在教室门口。也许大壮他们不知道我已经早早的坐在教室了，第一个发现我的是二狗，他先是猛的缩了下头，像是战马被缰绳突然勒了下一般，他左右环顾了片刻又转回了头，对着大壮和铁牛悄悄的嘀咕了几句，那几个人立马便安静了下来，但每个人又同时显的那般的六神无主。

我就这样愤愤的瞪着他们，可我却不知道该要说些什么，我全身都燃起了熊熊烈火，但我还是竭力的告诉自己要镇定，因为爹的下落我还一点都不清楚，如果我当时因为一时的愤怒而对他们大发脾气，我感觉他们一定会刻意的避开我，或者是隐瞒我，所以我只有保持冷静，伪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朝他们打听。

“大壮，我爹到底怎么着了，你能告诉我吗？”我乞求道。大壮看了我一眼，眼珠子狡猾的转了几圈，继而便伸出他那黑兮兮的食指指向二狗，说道：“你问二狗，他娘告诉他的，他给我说的。”

我没有管那么多，直接就走到了他们旁边，眼神极其犀利的盯住二狗，因为我现在无法再抑制自己的愤怒了，我威胁他道：“狗子，啥事啊到底，俺爹昨天一天没回家，你要不给俺说，俺就把你上次欺负小梅（隔壁村的）的事告诉老师。”

二狗平时是比较怕我们老师的，他听了我的威胁后显得有些恐惧，他‘啧啧’的挠着头，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继而便支支吾吾的说：“俺也是听今天俺娘的说的，俺娘还说让俺以后少跟你说话哩。”

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我，而是半低着头，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没有顾忌他当时的心情，紧接着又追问道：“那俺爹到底干啥了，你要知道就告诉俺吧，俺害怕。”我说到一半便抽泣了起来，因为此时我无法控制自己的痛心了。

“俺娘说，你爹让村里的牛吃毒蘑菇了，差点死了。”二狗很小心的看着我，说话依旧吞吞吐吐。

“俺爹不会的，俺爹不是坏人。”我大声的嚷了起来，说完便失落的蹲在了地上，放肆的大哭起来。

“兰子、兰子，你别哭了，一会老师来了俺替你跟老师说。”大壮看见我流泪也许是生了些同情吧，他安慰我道。

话音刚落，我便瞧见老师已进了大门，这时我正在放声的大哭着。

老师想必是以为大壮他们在欺负我，便疾步的跑了过来，抬腿便踢了大壮一脚，大壮便委屈的倚靠在了墙边。可我心里清楚，刚刚还是大壮在安慰我，但我想老师肯定是为了护着我才鲁莽的打了大壮，我止住了哭声，颤颤的站了起来，向老师为大壮二狗他们说明了实情，这时老师才把那铁青的脸变的和善了起来。

我把我的心事给老师说了一下，我原以为老师一定会抚抚我的脑袋安慰我、或者说一些宽慰我的话，即便是不真实的，那我心里也肯定会好受一些。可是老师听了我的倾诉后突然沉默了起来，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但欲言又止，我发现他很犹豫，或是有些顾虑吧，再者就是怕说出一些话会伤害到我。我很无辜的看着老师，眼泪不禁的涌出了眼眶，老师便一把将我搂进了怀里，我不清楚他想要说什么，更不清楚他这般举动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温暖。

大约有两三分钟，老师逐渐的放松的手臂，他用两手轻轻的将我伫在了他的面前，他俯下身子，用那非常慈祥的眼神和笑容盯着我的双眼，他一定会说些什么的，我心里嘀咕着。这时，他的眼神逐渐的黯然了起来，他刻意的咽了口唾沫，好像有什么话必须要说似的，没一会，他开口了：“兰子，你觉得念书好不好玩啊？”

“嗯嗯。”我点了几下头。我当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因为这些并不是现在我想知道的，我眨了一下眼，又反问道：“老师，俺爹啥时候回家呀？”我此时很天真。

他听后沉默了几秒，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看见他的眼角似乎也有些湿润了，但他毕竟是大人，自我控制能力要比我们小孩强多了，他缓缓的说：“兰妮，你爹的情况老师也知道一些，可那都是上级才能说了算了，老师也没有办法啊，老师昨天抽空给你抄了些诗词、写了一些生字，都给你注上拼音了，你拿上他好好的学习。”

他说着便从那黑皮包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很无奈的塞进了我手里。老师的这段话让此时的我感到极其的意外，因为他平时都是鼓励我不懂的问题去办公室问他，但这次却出奇的说了一些让我莫名其妙的话，我似懂非懂，但还是明白了一些意思。

他缓缓的站了起来，招手示意大壮他们老老实实的进教室待着，继而他再次俯下身子，神情同样很无奈，他说：“兰妮，老师也想把你留下，三村五寨的孩子俺就觉得你是个念书的料，又听话又认学，可是老师也得听上级的啊，咱村没积下阴德呀。”他边说边叹着气，我也把头低的沉沉的，呆呆的看着脚上四婶给的那双新鞋子，它已经融散了我多少的泪水。

“走啊，兰妮儿，老师把你送回去，你要好好的记住老师说的话，好好学习，我想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能再来念书了，那时候老师可要考考你哩。”

他说完便挽起了我的手，我就这样跟着他一步步的往回走，他的步子很缓慢、整个人显得很惆怅，又像是有很多话要说但一时没想起来一样，我紧跟着他，此时已没有心思再东张西望那路边盛开的花了，地上那车辙里的积水还未干透，但我也不想在避开他们，我想让这些污泥弄脏我的鞋子，想让那路旁的荆刺划破我的胳膊，我的眼前是一堵墙、一堵无法推倒的墙，它遮住了明媚的阳光、遮住了我对这天空的爱，我不知道该想些什么，我已经绝望透顶了，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猛地打了个踉跄把老师惊了一下，但他只说了一句‘没事儿’便又扭正了头继续的朝前走，我没有说什么，也乖乖跟着他继续的向前走着。转眼就到家了，老师问我家里还有吃的么，我点了点头，最后他说道：“兰妮，记住老师的话，好好学老师给你写的知识，就老实在家呆着，毛X席语录你现在能背几条？”

我没有抬头，低声回答道：“俺也不知道，老师、老师，俺爹啥时候回来？”

他被我的这一问怔了一下，继而蹲下身子，两手将我的脸托住，轻缓的说道：“就回来了，别瞎琢磨，回家吃点饭就好好的学习吧，等你爹回来看见你这么用功，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哩。”

他站起身子，轻轻的拍了几下我的肩膀便转头去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大脑一片空白，直至看不见他的背影我才回了家。

我正要开院门，便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骂街的吆喝声，大部分都是些粗话，凭我的直觉，我想应该是四婶。

我快步的跑出了胡同，想要快些问问爹的情况。

四婶的样子很是狼狈，她走的时快时慢，后边紧跟着的是队长老李，四婶在前边骂着，他在后边跟着，像个哈巴狗一样低头垂耳。

“………..（粗口），说俺生活作风不正，俺干啥来，恁这些小娘养的哪个眼看见俺生活不检点来了，俺可怜可怜跑了娘的兰妮咋了，说俺勾结兰妮爹搞孬心眼，大家伙都出来瞧瞧，欺负人啦、欺负人啦。”四婶说着便躺在了地上，老李急忙上前扶她，试图把四婶拉起来，但四婶还是歇斯底里的哭喊着，老李拉不起她，便急的抓耳挠腮，又左顾右望，生怕被外人看见。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自然也就没敢过去，就偷偷的躲在墙边瞧着，老李蹲在四婶旁边比比划划的说着些什么，我想应该是些安抚的话吧。四婶刚才的疯狂此时也冷静了许多，她被老李拽到了胡同里，四婶这时既没哭也没没闹，我当然也看不见了。我想我还是回家吧，老师说了少出门，但我刚要转头，四婶和老李就走了出来，老李给四婶打了个手势便向西去了，四婶边抹泪边向东走，我这时再跑回家肯定是来不及了，四婶一定会看见我的，所以我决定还是等等四婶，我真的太想知道爹的情况了。

四婶走到胡同口正好看见蹲着的我，她扭头看了看西去的老李，便一个箭步迈进了我家的胡同，她猛的拽了下我的胳膊，便大步的向我家走去，我明白，四婶是怕人看见，示意我赶紧开门回家。

她一进院门便直奔磨盘坐了下来，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我就在她面前直挺挺的站着。

“兰妮呀，你咋没上学去呀？”她惊奇的问道。

我把头埋的沉沉的，右手挠了挠后脑勺，回答道：“老师把俺送回来了，让俺在家学。”

“嗯嗯，在家也好，省的在外边生闲气。”四婶自言自语道。

“婶儿，俺爹什么时候回来呀，俺听二狗说他娘说俺爹让牛吃毒蘑菇了，是吗？”我既无辜又疑惑的问道。

四婶这时把眼睛瞪的圆圆的，大喘了几口气，愤愤的说道：“毒他娘来，这群天杀的野种.，啥也不知道就胡说，还让二臭那兔崽子半夜把俺带去了，说俺给你爹相好，你说说···”那时我哪里懂得‘相好’的意思，但我并没有在意这无聊的问题。

“那俺爹呢？”我追问道。

四婶长叹了口气，说：“妮儿，你别害怕，你爹还叫他们关着呢，没事，那牛好了，老李也承认是冤枉俺了，你爹过晌就回来了，你吃了吗？兰妮。”

我点了点头，眼睛直盯着四婶问：“婶儿，他们是不是打俺爹了？”

“嗯嗯、打了，昨儿下午开完会打的，你爹身把骨硬着呢，弄清了就没事了。”四婶硬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等俺长大了把打俺爹的人都杀死。”我愤怒的说。

四婶有些惊诧，像我这般内向的孩子既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她下意识的拽了我一下，厉声说道：“妮嘞，可不敢说这啊，这让外人听着可不得了，你看看咱大街墙上贴的那些状子么，没事还想告你一状呢，可不敢瞎说。”

我扫了四婶一眼又将头低下了，但心里那股仇恨和愤怒却有着说不出的火热，我想杀死他们，然后把他们扔到村后的井里，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在脑海里冒出这么邪恶的想法。

四婶站了起来，她劝慰了我几句之后便说要走，说过晌爹就回来了，她回家蒸菜馍，叫我晚上别插门早了，她趁黑送几个来，我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的用眼神回应了一下。

我想着那从前，可我什么也想不出来；我望着那天空，可那天空沉昏黯淡；我发呆啊，可在那溟空的大脑里却尽是愁惑；我想要背诵一下爹教的那诗歌，可那诗歌给我带不来一丝的快乐；我想坐在那磨盘上画一些幻想，可我画出来的全是仇恨。此刻我要做些什么呢，我背靠在了那棵似要枯掉的老槐树上，爹啊，你快些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