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泌传 第四章 失散

王太医在前，李煜在中，张大安在后，三人猫着腰一路小跑，只捡偏僻小道，半个时辰后，来到城东北的安仁坊，这里大户人家居多，许多贵族官员也都家居此地。沿路大树参天，各家各户大门紧闭，张大安伤重，体力有点不支，耐不住性子问道：“王羽，到底去哪里？”王太医故作神秘，答道：“再往前就到了。”话说着，来到一道厚实高墙下，夜色里看不太清，只是看墙围，感觉这户人家院落极大，里边的柳，槐等木树冠茂密，都延伸到墙外头来了。李煜心中疑惑，喃喃道：“这莫不是......”，王太医说道：“就是这里了，我先上去，再接殿下。”说着施展轻功跃上墙头，李煜不会武功，亦无道术，上不去高墙。张大安朝墙下一蹲说道：“殿下踩我背上吧。”李煜无有办法，只好踩着张大安的背，直立起来刚好够着王太医的手，上面一拉，下面一顶，李煜立刻上了墙头。接着张大安纵身一跃，可惜他本来轻功较差，又加肩伤，只一只脚落在墙头，正要掉落却被王太医一把扯住前襟往后一拉，才使得他站立住了双脚。三人又悄悄下了墙，翻进院子里。

院内广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中间有一泊湖水，静静的倒映着漫天星斗，湖岸边绿柳成行，四下里悄无人声，只是远处一些屋内零星闪着烛光。到了此时，李煜再无疑惑，对王太医道：“这不是皇宫吗，你怎么带我们来这里。”王太医微微一笑，道：“殿下别怕，这里正是皇宫后花园，所谓灯下黑，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绝想不到咱们会躲在这里。”李煜此时也只能先暂时把心搁下，又想到李泌，一时牵肠挂肚。

月光下，一片清幽景色，三人无暇欣赏，看到湖岸边有一处假山，王太医一招手，三人躲进一个山洞中休息。经过一夜的打斗狂奔都累坏了，王太医就照着月光，取出金疮药给张大安洒在伤口上，又取出一粒丹药给他吃下。张大安顿感体内温暖，伤口舒缓，问道：“你这丹药是啥玩意，挺灵的？”王太医解释道：“此丹名叫九转还魂丹，只要人还没死，重伤之人吃了它必能立时好转，只是难炼，一年也只能炼个四五丸。”李煜暗想，那天他给自己疗伤吃的定是此丹了。三人趁着夜色未明都小睡了一会。

留下他们三人暂且不说，话说李泌一觉醒来，发现天已经亮了，自己竟躺在一片树林之中。这是一片松林，树木盘根错节，主干粗壮，因为日久落下的松针积了厚厚一层。李泌感觉浑身疼痛，使劲撑起一只胳膊，半躺着身子查看周围情况，除了自己，空无一人，只有一些鸟儿来回在树上找虫子吃。离自己三丈开外躺着一匹马，一动不动的躺着。李泌回想起昨夜，骑着马一路狂奔，后来马倒下了，自己也飞离马背，撞在树上该是晕了过去，怪不得感觉浑身疼痛。原来那马被明宗严施放阴火，烧坏了阳魂疯魔了，只顾跑，结果头撞在一棵大松树上，触木而亡。

李泌慢慢爬起来，一看自己满身都是松针，两手用力上下前后拍打干净。自从离开太子府，一直都没有换过衣服，身上所穿的衣料名贵，可惜已经又破又脏，染了泥巴、血渍，颜色都变了。经历天牢关押，一夜大战，人生遭逢突变，李泌似乎心智成熟了许多。

日头鲜红，万里无云。走出树林，不知该迈向哪边，李泌背靠在一棵树上，抬头望天，想想自己从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丫鬟仆人伺候，原本这时应该是丫鬟端来洗面水，先为自己洗脸，再抹上护脸油。另一个丫鬟捧来用香薰过的衣服，料子不是绸缎，就是轻纱，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穿上又舒服又漂亮。

猛然间，感觉自己一股腹痛，来的极快，不久咕咕叫起来，原来是五脏神还未祭奠。那时在太子府，自己有单独的房间，这个时候在大厅里的紫檀木桌上会摆上各种点心，粥汤，什锦小菜，如果自己觉得不合口味，可以立刻吩咐下人去府外边买城北富平坊的琼锅糖，城西甜水井的老油茶，城南的甜豆花，城东的小酥肉和甑糕......，可是自打进了天牢，每日里只有几个普通小菜，和一碗米饭，而此时......却只有满地的松针了。

李泌拾起一个松枝，在嘴中咂摸了一下，难吃的摇摇头。扔了松枝，在林子边转了几圈不知道该往哪边去。想到自己的父母家人，心中阵阵难过。自小在太子府长大，想回去可连路都不识，只能是天是爹，地是娘，我是四方好儿郎，走到哪算哪了。

经过一夜鏖战，京城里终于风平浪近。只是几个重要的嫌犯没有抓住，天后震怒，严令全城挨家挨户搜查人犯，全城大大小小十三座城门全部紧闭，不得放出一人。教画坊司画了人物影像，张贴在各个城门口，悬赏捉拿。

京城老百姓一早起来，看到许多士兵的死尸，被人用大板车拉走了，有差役赶着苦力担水冲洗街上的血迹。商户门不敢开门营业，只略微开了半扇门往外瞧瞧情况，看看街坊邻居们是否开业。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来来往往的官兵。一会儿各路军马到齐，各拿画影图形，逐门逐户挨家搜查。一进门翻箱倒柜，前后院落，地窖屋顶，真如梳子篦头，齐齐过了一遍。有些官兵趁火打劫，将百姓家里的珠玉玛瑙，金银财帛盗取不少，百姓敢怒不敢言，特别是商户们损失惨重，怨声载道。直到中午并未搜到人犯，大队人马撤离，只留重兵把住城门，对进出的人等严加盘查，加派巡城士兵不断巡街。这时众百姓稍敢出门，做买做卖，街头巷尾开始议论纷纷。

又渴又饿，李泌漫无目的走了一段路，离那片林子越来越远，迎面不远处有十来户人家，屋舍低矮，鸡、鸭、犬、豚围绕房前屋后。李泌第一次离家，看到外头景象颇感新鲜，有不少妇女正在院落里编制竹筐，竹笼，竹席，竹凳，又有许多青竹堆在一旁，老人小孩们正在整理，原来这个地方的人都靠贩卖竹器为生。

李泌从屋舍前的小路经过，在一个篱笆墙外停住脚步，院中的狗闻到生人味，对着李泌“汪汪”直叫。李泌肚子饥饿，想讨口吃的，但张不开嘴，毕竟是皇家子孙，从小都是给人当心肝宝贝的，这会要他低声下气要饭，实在是难以接受。主人是一个胖胖的妇女，喂完猪羊，正在清扫院中的落叶。听见狗叫，一看外头站了个人，透过篱笆墙细看，原来是个小男孩，身体细长纤瘦，一头乱发，脸上黑一道，白一道，浑身衣服脏透了。

妇女隔着篱笆墙，询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一大早的在外边乱跑？”

李泌不会撒谎，也不敢照实回答，想吃东西，自尊心作怪只是装作哑巴，想走又无有力气。这民妇淳朴善良，见小孩不说话，心里暗想：估计是个流浪儿童吧，京城里有不少要饭的小孩。想到这里，对李泌说道：“娃儿，你等下。”转身回自己屋里，顷刻间拿着一个黑面馍馍，一碗野菜粥，打开门来到李泌跟前，把食物递给他说：“吃吧，瞧你的样子一定是饿坏了。”李泌迟疑了一下，两眼一扫馍馍，黑黄的，粥也是黑绿绿的，肚子实在是饥饿难忍，怯生生伸出双手接过馍馍和粥，咬了一口馍馍，一入口感觉味道不好，实在是比不上以前的点心，可谁知道后边越吃越香，野菜粥是面糊加野菜煮的，野菜是苦味的，可一喝道嘴里就感觉不苦反而香甜了。

李泌站着把馍馍和粥都吃光了，把碗还给了民妇，目光中流露出感激之色，朝人家鞠了一躬。民妇哈哈一笑，道：“这孩子还挺懂礼数，应该也是个好人家的孩子，怎么会四处流浪呢。你家到底在哪里，一会让我家男人送你回去吧。”李泌不回答，双手举到胸前摇一摇，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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