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182 思维纠结

怎么说呢？柯兰菊的这个年啊，说过得很好也可以——儿孙满堂，天伦之乐；说过得不好也可以——辗转反侧，寑食不安。

春节期间，儿子、媳妇，闺女、女婿，几乎天天向她问寒问暖；特别是隔辈的三个孩子，放假期间整天都围在她身边，“奶奶”、“姥姥”的呼唤声，从早到晚不绝于耳。

两个儿媳妇比赛似的孝敬婆婆，变着花样为她做吃做喝。不论到谁家，都像贵宾一样受到尊敬和优待，让她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

白天，她虽然在幸福的天伦之乐中度过，但每到躺在被窝里拉灭灯之后，思维中就没有儿孙们的影子了,挥之不去、赶之不走的只有三个人：农世通、卜月娥和早已离去的丈夫古文浩。

春节前，她是与农世通、卜月娥同车离开柯季村的。本来，小车可以送她到家门口，因为修路，没有办法开进去了，她只好给儿女们打电话，让他们到公路边来接。

那时候，虽说她的“七魄”未散，但“三魂”却消失一半，至少“心魂”是随农世通他俩去了。

当时，她站在路边上看着远去的汽车，两眼泪汪汪，心肝在哆嗦，直到来接她的女儿、女婿走到面前喊“妈！”时，她才算回过神来。

所以，她到家之后使儿女们察觉到：母亲怎么像掉了魂似的呢？

两个儿子围着她问：“妈，你，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们带你到医院去检查检查吧！”

柯兰菊笑笑说：“你们哥俩都是男子汉，怎么也这样细心地观察起妈妈来了？告诉你们，我的身体很好，什么病也没有，你们尽管放心。”

“妈呀！”女儿说，“你回来过年应该是喜笑颜开的，我看你的情绪不太高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柯兰菊还是笑着说：“死丫头！你又在瞎琢磨我呢！你妈都六十多岁了，还能和你们年轻人一样活蹦乱跳、叽叽嘎嘎的吗？”

儿媳妇当然不宜这样直来直去地问，只是说妈在乡下工作繁忙，操心费力，疲劳是难免的；再说了，妈妈掌管着农友公司的财经大权，责任重大，虽然人回来过年了，但心不能全回来呀！所以还是要操心劳神。

柯兰菊扪心自问：我怎么啦？为什么儿女们都说我，难道我真是……

她越是这样想，就陷得越深——真是个无形无影、无边无底的泥潭啊！

从初二到初五，柯兰菊不在家看电视，却带着三个孩子到新华书店和图书城去了几次。她把孙子和外孙女领到儿童读物书架跟前，让他们坐在那里各自看有兴趣的读物，自己却悄悄地走到医学书架旁，像作贼似的去翻阅有关“阳痿”方面的知识和治疗方法。

她带上老花镜，边看自己想看的内容，边偷偷地扫视着周围——既担心别人发现自己看的内容，又害怕遇到熟人。

柯兰菊想象着农世通，想象着卜月娥，想象着他们俩在一起的许多故事。

有一次，她带着这样或那样的想象进入了梦乡：

……卜月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她自己。

她给农世通喂药，她为农世通按摩，她帮农世通擦身，她和农世通温存、亲密，甚至是……

她在一惊一乍中醒来之时，总有血流加速、五脏增温的感觉。

于是，她又接着梦境继续想，想农世通，想卜月娥，想着他们俩……实在想不下去的时候，就长长地叹口气，然后再去想三十多年前的丈夫古文浩。

让她疑惑不解的是：每当想起丈夫的时候，又往往不由自主地把古文浩与农世通混为一谈，直到她认真地想或者掐自己两下，才能把他俩的位置分清。

她闭着眼睛，不止一次地想：难道我这辈子非要和他成为夫妻不可吗？

柯兰菊的思维纠结，虽然被她暗暗地藏在心底，但情绪上不可能毫无表现，所以，儿女们、特别是两个儿媳妇，总是感到婆婆有些不正常，好像有不可告人的心事。当然，她们的想法很快就传到了古宜山和古宜川的头脑中。

儿女们虽然背着妈妈在一起分析过，但他们始终不能确定母亲心中隐藏的秘密到底是什么，所以，就让古秀梅抽时间去和妈妈详细地聊一聊。

年初六那天晚上，女儿古秀梅来到母亲的住处，娘儿俩叙了好长时间：

“妈呀！长假结束了，明天我们都要去上班了。你明天不要回去，在这多住几天不好吗？大正月里，你们公司也没有什么账可记，你回那么早干啥呢？”

“我不是专门记账的，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柯兰菊说，“虽然这个公司是我们自己创办的，但它也是个合法的单位，也是有组织纪律的，不按时上班不合适。”

“妈呀，你到乡下也两年多了，农舅也和人家结婚了，你没考虑过自己应该怎么办吗？你不觉得自己处在人家的眼皮下面……惹人烦吗？”

柯兰菊看着女儿，轻轻地摇下头说：

“秀梅啊！你认为妈要下乡的目的就是要与你农舅结婚吗？那只是你们的想法，并不是我的追求。我们都是六十多岁的老人了，结婚不结婚是无所谓的，只要能生活在一起，能天天相见，共同干着我们想干的事情，我也就满意了。

“至于说我在人家‘眼皮下面惹人烦’，那只是你们的猜测而已，是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事情。你们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妈呀！我真是不能理解，农舅他，到底有什么样魔力，对你产生抗拒不了的吸引呢？难道就是因为他是和你一起长大的干哥哥吗?”

“产生吸引的不是他有‘魔力’，而是他的人品，是他那高尚的道德和无私的情操，是他那……”

“啊！现在你还这么认为？”古秀梅很惊讶，急忙插话，“六十多岁的老头子，找个像孙女一样大的女孩子，还能讲什么‘人品’、‘道德’、‘情操’，还能说他‘高尚’、‘无私’吗？妈呀！你是不是……需要找个心理医生咨询一下。”

柯兰菊虽然有点儿生气了，但她没发火，仍然心平气和地说：

“秀梅呀，你是局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内涵你不但看不到，而且你也理解不了。

“现在我告诉你：这对忘年姻缘的形成，虽然有偶然的外因条件，但更多的是必然的内在因素起作用。如果不是两个高尚、无私的人偶然相遇，是不可能出现这种姻缘的。他俩的结合，不但不影响他们的道德和情操，而且更能说明他们的人品高尚和无私。”

“妈呀！你说的这个道理我真是无法理解。”女儿摇着头说，“一个二十多岁的未婚女孩，千方百计地去高攀一个像爷爷一样老头子，这到底为了啥？”

“哈哈。”柯兰菊强笑一声说：

“我料定你是会这样问、肯定会这样想的。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和你一样认为：找对象、谈恋爱、结婚，都要谋求和达到‘为了啥’这个目的去实施、去操作，在这些人那里，爱情只起到外衣或幕布的作用，根本没有实际意义，更谈不上价值了。

“别认为你有大学文化水平，又是做宣传工作的。其实，你的思想境界和认知能力，仍然在多数普通人的范围之内，离高尚的道德和无私的情操还有很大一段距离，所以，我讲的道理你是无法理解的。”

古秀梅愣住了，眼也不眨地盯着母亲，心中暗暗地想：难道妈妈也如此高尚、无私吗？难道他俩的姻缘品位真比普通的姻缘高尚、无私吗？难道她们……

又过了好大一会儿，古秀梅恢复了原来的表情说：

“妈呀！也许我们的认识水平有限，目前还看不到你们追求的目标。不过，我们相信妈妈，也相信你们那个老年人组成的小团队。

“妈呀，只要你生活得幸福、愉快，我们绝不干涉你。但你要有思想准备，一旦出现对你不利或是影响你晚年幸福生活的事情，你一定要头清醒，分清好坏，并立即采取措施。至于我们兄妹几家的事情，你就不要分散精力了。”

“对你哥哥、嫂子们讲，目前我还没得老年痴呆症，这些问题我会考虑和处理的，你们都不要为我担忧。”柯兰菊说，“你们做好自己的工作，管理、教育好你们的孩子，我的事儿，你们也不用再操心了。”

“那好吧！”古秀梅说，“明天上午，正南要到省城办事，下午回来才能送你。”

“你来之前，我已经给你农舅打电话讲这件事了。”柯兰菊说，“你告诉正南，上午一定要把事情办妥，下午两点之前赶到火车站等你农舅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