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141 移骨深埋

农世通为父母移骨的准备工作正在进行。

卜月涛来报告：“农主任，按你开的清单，该买的材料全买齐了，帐蓬也缝好了，石灰也筛好了，墓坑按照你（实际上是卜月娥）划的位置挖好了，深度两米还多一点，还有……”

“谢谢你们，”农世通说，“你告诉来帮忙的人们，等事情办完了，一块给你们付工钱。”

卜月涛摇头又摆手地说：“你不要考虑这事儿，没有人会要钱的。”

农世通和省城的战友通了电话，说这里一切准备就序，请你通知文物馆的两位师傅明天来吧！出发前来个电话，我到车站去接他们。

他把听筒刚放下，大门外就有人喊：“农主任，你家来客人了！”

卜月娥听到喊声，抢先一步出了门，看见村长柯忠臣领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进了大院。那女人提着一个不大的旅行箱，肩上挎着一个带皮套子的东西，卜月娥猜测那准是个照相机。

这时，农世通出来了，他先是愣一下，然后笑眯眯地迎上去。

那女的也笑眯眯地招了一下手说：“叔啊！你没忘记我吧？”

“叔叔怎么会忘记侄女呢！”农世通上前拉住那女人的手，然后又转向卜月娥说：“这就是我在沿河住院时认识的侄女农艳，她可是个作家啊！”

卜月娥上前打一声招呼，顺手接过农艳的旅行箱提进办公室。

农世通把柯忠臣送到大门外，与他说了会儿话，最后握住柯忠臣的手说：“我感谢村委会，感谢乡亲们，感谢你们对我父母的尊重。请你转告乡亲们，千万不可搞什么仪式，我既不信神也不信鬼，更不想图什么孝子的虚名；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将父母的白骨挪一下位置深埋地下就行了。我不讲究、也不忌讳任何东西，希望乡亲们原谅。”

回到办公室，他看见农艳正在卜月娥、卜贵英、柯兰菊和季霞的陪伴下慢悠悠地喝着茶，便高兴地说：“你们都认识了吗？”

农艳看看柯兰菊，说这位是柯阿姨，去年就见过面。又看看季霞，说这位是季阿姨；然后指一下卜贵英，说这位姑娘喊我姑姑。最后，她把目光停在卜月娥身上说：“这位姑娘姓卜，该怎么称呼还不清楚。”

农世通红着脸，很尴尬地“噢”了一声说：“她叫卜月娥，就是那次在沿河遭劫时被救下来的那个女孩，你就叫她‘月娥’吧！”

农艳的表情有些变化，迅速严肃起来，用审视的目光再一次从上到下地打量着卜月娥。

大概是发现了卜月娥的窘相，农艳收回目光，仍然很严肃地说：“月娥姑娘，大难中获救，千万不能忘记恩人啊！”

卜月娥点点头。

柯兰菊暗示季霞，季霞望着农世通，想了想说：“世通啊！农艳既然是你侄女儿，那就是一家人，何必捂着盖着呢！干脆说明关系，免得造成误会。”

卜月娥希望的就是这一点儿，听到季霞这么一说，真想说句“谢谢季老师”，但她没开口，只是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农世通，心里在问：行吗？伯？

农世通当然看出卜月娥的心态，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农艳毕竟不是亲侄女，只是一面之交，还不太了解她的脾气和性格；但柯兰菊和季霞已经放好了“梯子”，自己不上也不好。于是就微微点头，鼓足勇气对农艳说：“她，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他的话音刚落，农艳无意识地用一只手去摸耳朵。

她睁大了眼睛看看农世通，又看看卜月娥，再看看农世通，好像听到《天方夜谭》里的故事一样，一时难以承认这是事实。

卜月娥看到这情形，急忙说：“农艳，这是真的，你的这位叔叔就是我的丈夫。我不要求你称呼婶婶，喊我‘卜月娥’就行了。”

“如果喊叔叔，也应该叫婶婶，辈份不能以年龄认定。”季霞插一句。

农艳一时显得很被动，有点局促不安的样子，嘴张了张却没说出话来。

农世通强笑了一下说：“农艳，称呼不是重要的，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晚饭后，卜贵英回奶奶家住去了，把睡觉的铺让给了农艳。

农艳问卜月娥：“怎么？你不和丈夫住在一起？”

卜月娥说：“怎么能让你这位稀客一个人住宿呢！我们这里荒村旷野的，你叔叔怕你一个人太孤单，所以让我来陪着你。”

农艳对卜月娥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卜贵英拿走毛巾和牙具的时候对她说过：我因有事回家住几天，这里有人来陪你。

农艳也希望有人陪她住。三年前，也是到农村去采风，晚上单独住宿时受了一次不寻常的惊吓，至今想起来还有点不寒而栗。再一点，她正想找这个比自己还小十来岁的“小婶婶”好好谈谈，了解一下她嫁给一个老头子的真实思想和目的。所以，她很感谢卜月娥，同时也觉得农世通的确是个知人冷暖的好老人。

农世通听完农艳说明去年清明节没有来的原因之后说：“你今年来正好，一两天之内我就要为父母移骨，爷爷奶奶也会因为有一个孙女来看他们而高兴的。关于你提出来的要求，等把这件事情办完以后，我再慢慢地向你说。”

2001年4月5日，正是农历辛巳年清明节。

这天上午，村南荒岗子上聚集了男女老少数百人。

在农世通父母的坟滩上，支起了一个十米见方的白色布棚，离布棚两米远的四周用竹竿拦了起来，不让看热闹的人接近布棚。

上午8点整，农世通和卜月娥臂上套着黑纱，胸前戴着小白花并排走在前面；从省城请来的一男一女两个起骨者穿着工作服，手里提着工具箱跟在农世通和卜月娥后面；农艳带着照相机也跟在后面。

当农世通他们五个人进入布棚之后，外面响起了雷鸣般的鞭炮声。

农世通无奈地咂了一下嘴说：“这些人啊！怎么劝也不听，还是放了鞭炮。”

卜月娥说：“放就放吧！那也是人家的心意，你也不要计较了。”

农世通的父母死得很早，因为当时家里穷，只用了很薄的棺木，经过半个世纪的水渍土挤，棺材早已沤成烂泥。

当两个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挖出白骨时，农世通已是泪流满面。

卜月娥满眼泪水地扶着他，不停地给他擦泪，嘴里还不停地说一些让人听不清的话，意思是求两位老人家的在天之灵保佑儿子安康长寿。

农艳不停地按下快门，闪光灯刺激着农世通和卜月娥的眼睛。

墓坑边沿上放着一块两米长、一点六米宽的大木板，上面铺了五厘米厚的白石灰粉，石灰上面铺着一层红布；起骨者把挖出来的白骨按照各人骨络的原状，并排摆在红布上。

当两具骨络基本摆齐时，农世通两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父母的脚前，然后就是嚎啕大哭。卜月娥也跟着跪下来，爹一声娘一声地痛哭起来。这时候的农艳虽然也眼泪汪汪，但还没忘记把镜头及时对准这对痛哭流涕的老少夫妻。

就在布棚内哭声乍起的时候，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一阵阵哭声；同时，又响起了急雨般的鞭炮声。

大概到了午时，两个汗流满面的起骨者终于完成了任务。他们按照农世通的要求，将两具骨络上面盖了一层黄布，再将石灰粉均匀地撒在黄布上，又在石灰粉上面蒙了一层大红布，包住整个木板。

农世通擦干眼泪，起身拉着卜月娥走出布棚。

正在棚外等候的卜月涛指挥一群年轻人，七手八脚地把布棚折叠起来之后，八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稳稳地将木板抬起，朝着早已挖好的墓坑走去。

到了新挖好的墓坑边，他们又将木板放在铺好的绳索上，八个人分两方，面对面地把绳头提起，将木板平稳地放进墓坑。

农世通和卜月娥并排站在墓坑的下首，乡亲们也都随着他俩三鞠躬。

然后，卜月涛指挥众人，用铁锹向墓坑中填土，直到把挖出来的土基本填完，整个“移骨深埋”才告结束。

这时，场外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农世通在饭店开了四桌酒席，招待亲朋好友以及在移骨过程中干活的人们。

因为柯传民到白土岭去了，季休武是当然的“司令”，他要求大家深领农世通的谢意，要酒足饭饱。

吃完饭以后，两个起骨的师傅要走，卜月娥分别给他们每人一个红包和一份礼品，然后把他们送上开往省城的汽车。

农世通喊来卜月涛，要给他一千元钱，让他分给帮助干活的人。卜月涛说什么也不要。

正在推让时柯忠臣过来说：“农主任，这个钱就不要给了，乡里乡亲的，谁家遇不到红白喜事，不要开这个先例为好，管顿饭就行了。”

听村长这么说，农世通也不再坚持付钱了。

他说：“那好吧，我也入乡随俗，感谢你们了。”

然后，他和大家握手谢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