搏 107 为他人着想

不错，柯兰菊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

晚饭后，她到季霞卧室里，不但向表妹掏尽了自己的心事，还特别描述了卜月娥思念农世通的急切心情和表现，又分析了入夏以来的种种现象，对“卜月娥追求农世通”的结论深信不疑。

她大胆地、也是第一次对季霞讲：“说不定，他俩已经……”

季霞一边听着一边想：你既然不打算追他了，还操他的事情干什么？

于是她说：“二姐呀！事到如今天，我就把实情都跟你说了吧：月娥和世通他俩，生米已快成熟饭了。”

听完季霞的叙述，柯兰菊先是不停地摇头，然后就是一阵唉声叹气，许久才说：“天意呀！命里注定啊！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尊重现实、顺其自然吧！但愿他，能幸福、美满。”

柯兰菊回宿舍时，又看到卜月娥站在电话机旁擦眼泪。

她问：“怎么？你农伯又来电话了？”

卜月娥看她一眼说：“不，不是他来的，是我打过去的。”

停顿了一下，柯兰菊又问：“他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卜月娥低着头说：“没，没有。”

今天上午，卜月娥趴在农世通床上默默流泪、喃喃自语了好长时间，后来就慢慢地睡着了，直到柯兰芝来找她吃午饭，她才醒。

柯兰芝在她身上拍一下说：“你这个丫头子，到处找不到你，咋跑到这里睡着了呢？也不盖被子，着凉了咋办？”

卜月娥起来揉揉眼睛说：不会的，我没试着冷。

柯兰芝斜眺她一眼说：“当然不冷了，这床上有一盆火，‘热’着呢！”

卜月娥的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三姑，你不要拿我开玩笑。等农伯回来了，你千万别对他讲这事儿，啊！”

柯兰芝很得意地笑笑说：那有啥呢？你们不是“父女”关系吗？小女儿睡老爸床上有啥不可以的？怕啥？

卜月娥一看时间来不及了，到厨房拿了一个大馍掰开夹点儿菜，然后用手帕包好，急急忙忙地出了大院，一路小跑地去接班了。

在猪场值班时，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农世通，想着想着眼前又模糊了。

她擦干眼泪，强制自己准时、准确地记录数据，这事儿决不能有丝毫的含糊。

晚饭后，卜贵英回奶奶家去了，柯兰菊在季霞屋里叙话，卜月娥可抓住打电话的机会了。

她接连不断地拨农世通的手机号码，都是关机，可把她急死了：农伯呀！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怎么老是关着手机呢？

她估计卜贵英和柯兰菊快要回来了，心急如火地又拨一次——通了。

柯兰菊偷偷地看一下卜月娥，然后就进屋躺下。

她哪里能睡得着啊！思维像旋风一样在头脑中飞转：

你这个丫头是咋想的呢？放着年轻的小伙子你不找，偏偏去缠着一个老头子，难道你真的不为自己着想吗？就算你为了报恩，不为自己，那你也不能不想想你家里的人吧！他们怎么出来见人？还有你们卜家族的那些亲戚、邻居，他们能痛痛快快地让你嫁给一个老头子吗？

世通啊！看来你是顶不住了。你虽然是一个堂堂正正的汉子，但在女孩子的揉情蜜意下肯定要垮下来的。难怪有一些老干部会摔倒在石榴裙下，难道女色真是一种抗不住的魔力吗？难道……

我的干哥哥哟！如果你成了卜月娥了丈夫，你苦守“活尸”二十多年积下的声誉还能存在吗？亲戚、朋友，包括你的子女们不骂你是“老不正经”？卜学仁要是回来了不和你拼命？你自己，受得了吗？唉！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反过来她又想：这事谁能挡得住呢？一个是亡妻的汉子，一个是未婚的女人，婚姻法并没有限制结婚男女的年龄差距呀！如果人家两个去登记结婚，你柯兰菊又能怎么样？你能去阻拦他们吗？你能去骂他们一顿吗？你能从此不理他们吗？你能撤掉股份回家吗？你能因此而寻死吗？

不能，不能，都不能，能的只有一条，那就是和往常一样地与他们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走好“入土”前的这段生命之路。因为他俩并不是违法乱纪，也不是道德败坏，只是一桩年龄不协调的正常婚姻，有必要去反对吗？如果去说三道四，人家不说我是忌妒吗？不降低我的人格吗？他与我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我叫他六十多年的“哥哥”呀！

他能坚持到现在就很不容易了。别说像卜学仁那样的“花心鬼”，就是一般的老头子被一个女孩子缠磨着，也忍不了十天半月，何况卜月娥这丫头又“精”又漂亮呢？

唉！大概是让季霞说着了，他俩前世有缘哪！谁能想到世通几十年回来一次就偏偏在“虎口”中救了她呢？谁知道一个农村丫头会这样痴情重义呢？

咳！也怪季霞出的那个馊主意——让世通把她带到老家做“人流”。这下可好，那豪华的住宅，舒适的环境，优越的条件，她能不眼馋吗？现在看来这步棋是错的，不该把“小卒子”推过河，如今还想让她回头走，比登天还难！

找个老头子怕什么？老头子能活多少年？到时候那房产，那存款，那股份，等等，不都是她卜月娥的了吗？

柯兰菊的两只手在胸口窝摩挲了几下，心里话：也难怪卜月娥倾情，你柯兰菊又是如何呢？四十年前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你不也追得死去活来吗？你虽然与古文浩结了婚，生了儿、育了女，但几十年中你何时真正忘过他？几个月以前，你不还是想着与他结为夫妻吗？他虽然年纪老了，可他的精神没老，他的情趣没老，他的志向，他的雄心，他的思维，他的风度，哪一样不如年轻人？

她又想起季霞说的话，现在‘生米已快成熟饭了’，我何必去添一瓢冷水呢？倒不如捂着盖子再焖一会儿，让饭熟透算了。

说来也是，我既然下了决心，就不能再后悔了，还有什么意思呢？听季霞的话，成全他们吧！

想到以这里，柯兰菊又漫无边际地琢磨起季霞来了，难道……

季霞从心底感激和尊敬农世通，她真心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能有个幸福快乐的晚年。以前，她非常希望二表姐能和他重续“前缘”。

自从柯兰菊向她交了底之后，她虽然同情二姐，但也能理解她：是呀，六十多岁了，儿孙满堂，一大家子和和睦睦的，再去“现那个事”干啥？倒不如一个人过得自在。

不过，一想起农世通现在是独身一人，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

得知二表姐不嫁之后，她心里虽然有过“一闪念”，但很快就消失了。

我怎么能这样做呢？别说让二姐难堪，自己的脸面也没处放啊！再说，他不愿接受二姐，也同样不会接受我。

但是，她仍为农世通焦虑：毕竟他是个男人啊！不能和我们女人比，有个可心的伴侣总是好一些吧！

农世通出差前说的那些话，季霞并不感到惊奇，因为她对卜月娥的思想动态已经是心知肚明了，农世通的话只是进一步证实了她的分析是对的。

和卜月娥谈话之后，季霞有了新的想法：

月娥啊！你做得对，应该这样报答恩人；我支持你，帮助你，促成你达到目的，也了却一点我对他的报答之意。她甚至预测到这对忘年夫妻会胜过年轻夫妻的恩爱，会是一对真正的、幸福美满的夫妻。

想到这里，季霞好像产生了一丝焦急心理：世通啊！你还犹豫什么？

农世通不是在犹豫，而是在激烈地思想斗争。

现在，他正站在白土岭招待所平台上，梳理头脑中的一窝乱麻。

说心里话，他虽然对柯兰菊和季霞这两个和他一起长大的老女人都喜欢，但却不愿意和任何一个结婚；这里面真正的原因，既不是卜月娥分析的那种，也不像其他人猜测的那样，而是他压根就没有找老伴儿的打算。

还在苏丹秀活着的时候他就下定了决心：如果老伴儿去世了，我要回老家看看，有可能的话，想办法帮助父老乡亲们改变家乡贫困面貌——这个心愿不是他退了休才有的，而是在当兵以后就产生了。为什么儿子叫“农家乐”、女儿叫“农敏（民）乐”呢？他就是从这个愿望出发给孩子起的名字。

所以，他千方百计地引导儿女，培养他们热爱科学，走科学研究这条路。对于这一点儿，他的心血没有白费，儿女们的事业和成果使他心满意足，如愿以偿。

如果想找老伴儿，农世通用得着跑到老家来吗？正如丁明月说的：“大城市里什么样的没有？”他的小姨子苏丹若多么合适，多么贴心；如果是那样，别说妻姐喜欢，儿女欢迎，就是九泉下的妻子也随了心愿，他还不清楚这些吗？就是因为他有“为农献老”、“为农献身”的夙愿（也可以说是志向或抱负），他才拒绝苏丹若要为他治那个病，才拒绝实现亡妻的遗愿，谢绝了妻妹苏丹若的情意。

另一方面，他也确实被侍候老伴儿的活累怕了，“有老伴儿，就有负担；有负担，就有麻烦，哪有一个人随便？”

不过，他的这个观点回乡之后慢慢地转变了：有个人侍候着，对事业反而更有利，特别是像卜月娥这样知情达理、知热知冷的人，能为你分担许多生活琐碎，让你把更多时间和精力用在事业上。。

农世通望着刚冲出地平线的红日，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他想着柯季村，想着大院，也想着猪场和草田，更想着卜月娥：

她现在的情况怎么样？季霞能劝说她放弃这个选择吗？不管她现在怎么想，回去以后一定要主动找她谈谈，直截了当地谈谈，我不能老是被动，回避更不是个办法。

想到这里，农世通恨不能立刻长出一双翅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