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风雷 第二十七回 李特写出请求书 流民进入剑门关

周处遇害的消息传到洛阳，朝野喧哗，就连一些巴不得把周处赶出洛阳的人，也义愤填膺地为周处鸣不平，要求严惩司马肜。司马衷一筹莫展，贾南风装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不闻不问。张华、裴頠、陈准等，让司马衷连下两道诏书，一道切责司马肜，一道追赠周处为平西将军，才使得那激愤的波涛慢慢儿平静下来。

这关中的事儿不只是刀兵。上一年饥疫，这一年雍、秦二州大旱、疾疫，天水、略阳、扶风、始平、武都、阴平六郡，赤地千里，米斛万钱，饿殍遍野。朝廷不能赈济。饥民为了活下去，随谷就食，流入汉中的就有几万家。

汉中也不是粮食多得吃不完的地方。流民大多依靠为人做工换饭吃。人多了，时间长了，用这种方法吃上饭的机会自然而然地少了。他们听说巴、蜀富庶，就想到巴、蜀去。去巴、蜀要通过剑门关。益州刺史担心流民闹事，命令剑门关守将，不许流民入关。流民们有的是不知情初次被挡了回来，有的是因为不甘心而再三往回走，因此通往剑门关的栈道上，流民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他们去时满怀着希望，回时垂头丧气，有的还噙着泪花，有的还不住地抽泣。

这天，栈道口又排出了长长的队儿。轮到一个大个子男子上栈道了，他却向旁边走出一步，让开了道。跟在他后面的一个矮墩墩男子愣了一下，也让开了道。跟在矮墩墩男子后面的一个瘦高个儿男子愣了一下，也让开了道。再后面，长长的一溜儿，有男的也有女的，有大人也有小孩，都向旁边走出一步，让开了道。

那大

个子男子姓李名特，字玄休，巴西宕渠人。东汉末年，张鲁统治汉中，李特的祖父从巴西郡宕渠县来到汉中，依附张鲁。曹操攻克汉中后，李特的祖父带领五百多家归附曹操，授任将军之职，迁移到略阳以北地区，号称巴氐。李特的父亲李慕，官至东羌猎将。李慕有四个儿子，李特排行老二。那矮墩墩的男子是李特的弟弟，排行老三，叫李庠。那瘦高个儿的男子也是李特的弟弟，排行老四，叫李流。

李特年轻时在州中任职，见解很不寻常，有材力而勇武，善于骑马射箭，性情沉稳刚毅，有度量，为人仗义，好打抱不平，因此州中与之志同道合的人都归附于他。走在李流后面脸色白皙的叫阎式，面色黑黑的叫赵肃，就是李特在长安结识的朋友。李特本来就是一个不愿受制于人的人，解系被解职之后，他更觉得没必要继续待下去，就弃职回到了略阳。

齐万年派人同他联络，许以威武将军之职。他以为如果答应下来，自己如同一只刚刚溜出大笼的老虎，因为贪图一只小小的兔子，竟钻进了一只小笼。

他应该有适合于他的广阔的天地。可是，他放眼望去，仇池太小，略阳不是，关中处处，都不能令他满意。他想起了他的祖父，于是和弟弟、挚友一道，来到了汉中。

在汉中，他踏遍山山水水，到过每一个郡县，但都不尽如意。他想到祖籍所属的益州，诸葛亮称赞它沃野千里，天府之土，刘邦因之而成帝业，刘备也因之称朕一方，也许，那里就是适合自己的地方。

李庠说：“我们是探望故土的，不会不让我们进关。”

李特说：“我们不能这样进关！”

李流问：“应该怎样进关？”

李特指了指那些栈道上下的流民：“带上他们！”

有几个从栈道上下来的，听到李特兄弟的对话，不由得走出一步，站到路边。后面的人问为什么不走，他们指着李特，说这位先生要带他们这些人进关。问的人听了，也走出一步，站到路边。就这样，那些从栈道上下来的人都停到了路边。其中一些热心的，见到将上栈道的人们中面熟的，连忙跑上去，告知这一消息。这些人中，那些曾被挡回过的，都站到了路旁。再后来，那些初次要进关的，也站到了路旁。就这样，没一个时辰，那栈道口就聚集了上千人。

那些人中，有一个山羊胡子的，姓李名远；有一个络腮胡子的，姓任名回。他们向李特望去，只见他面对着李庠、李流用四只手拉平的一块麻布，正在挥笔疾书。待李特放下笔，

这两人来到李特面前，互通姓名之后，说李特若能带他们进入剑门关，使他们免于饿死，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他们将没齿不忘；还说时间不早了，请求李特这就带他们上道。

李特说他要带上的人不能只这些。

“还有谁？”任回问。

李特回答说：“流落汉中而想去巴、益的所有六郡之人！”

“什么时候可以动身？”任回接着问。

李特：“这得看皇上的旨意。”

任回满怀希望地问：“你能进见皇上？”

李特摇了摇头。

“唉——”任回叹息了一声，“不能进见，怎么请求？”

李特拿过李庠手中的麻布，对任回说：“这是我写给皇上的请求书，请兄弟斧正。”

“我不行！”任回摇了摇手，接着指了指李远，“他行，他曾在县里当过主管文书的令史。”

李远接过请求书，一边看，一边不住地点头，看完之后，连连说“好”。

李特：“还不能说好。还要让皇上觉得不是一人之见，而是千千万万六郡之民的心声！”

李远沉吟了一会，问：“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让大家按上指印？”

李特点了点头。

等着李特带着进关的流民们，听说还得请求皇上，一个个像受了骗，气哄哄的。原来要上栈道的，纷纷往栈道上走；原来要往回走的，纷纷往回走。

李远按了指印，抬起头来，见了这样的情景，连忙喊道：“别走，别走！这请求书不能没有大家的指印儿！”

流民们好像没有长耳朵，头也不回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你们都怎么搞的！按个指印有什么难？今天不按指印，到时候，进不了关，你要是哭天喊地，老子就揍扁你！”任回的胡子根根竖起，声音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那些流民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回来。不一会儿工夫，那请求书的正面和反面，都被那椭圆形的鲜红的指印挤得满满的。

这份请求书到达洛阳，司马衷被那密密麻麻的人血指印吓得嘴唇哆嗦，过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让董猛召来张华。这种由灾民直接写给皇上的请求书，这样按满指印的请求书，张华以前不只没有亲见过，就连耳闻也没有。他让司马衷召集君臣讨论如何处理。大臣们有的主张拒绝流民的请求，担心这么多能凝结一体的流民进入益州，主不胜客，很可能生出动乱，进而形成割据；有的主张答应流民的请求，认为如果不答应，可能激起流民之变。侍御史李苾的见解与众不同，他认为不能答应流民的请求，但要做好对流民的安抚工作。

张华很欣赏李苾的见解，让司马衷诏命李苾持节前往汉中，抚慰流民，让他们乖乖留在剑门关外。

李苾来到汉中郡，贴出布告，说皇上深知六郡流民的困苦，特地诏命他持节探望，分给每人粮食三升。又说蜀道艰险遥远，皇上忧虑流民入蜀后难于还乡，命他务必阻止流民进入剑门关。

任回拉着李远找到李特，大着嗓子嚷了起来：“李先生，这一回我任回的面子可丢大了，今后见到那些按手指印的人怎么抬头？”

李特：“要面子，这还不容易？我现在就给你一个很大很大的面子。”

任回：“李先生，别再拿我这粗人寻开心了。”

李特让李庠打开一只装满了金银细软的大箱子，让任回看过之后，问任回：“把这些东西给侍御史大人送去，面子大不大？”

“大！”任回点了点头，接着问，“为什么送给他？是他让我们大丢面子啊！”

李特：“也只有他能为我们挽回面子。”

任回：“我从没给大官儿送过礼，不会送。”

李特指着李远：“有令史大人一道，你还担心什么？”

没过多久，张华就接到了李苾请求让流民进入剑门关的奏表。表上说：“流民有十万多人，不是汉中一个郡所能够救济，如果东往荆州，水流湍急危险，而且没有船只。蜀地有粮食储备，百姓丰足富裕，可以让流民前往那里解决吃饭问题。”张华不知道李苾收下了李远、任回送去的一大箱金银细软，以为这是李苾经过周密调查得出的结论，让司马衷下诏，答应李苾的请求。

剑门关对流民开放之后，任回逢人便说，是李特说动了李苾，这是李特的功劳。李特在前往剑门关的路上，看到的尽是敬佩的目光，亲切的笑容，听到的尽是热情的问候，由衷的赞美。李特反反复复地想到的是刘邦，是刘备，是刘禅。他每当想到刘邦时，崇敬之情油然而生。他到达剑阁后，盘腿而坐，回过头来，看着深深的峡谷，陡峭的悬崖，窄窄的栈道，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刘禅有如此之地而面缚于人，岂非庸才邪？”

李庠刚刚说出一个“是”字，紧接着又说：“不，不，不是！”

李特问：“为什么？”

李庠：“他的父亲无尺寸之土，尚能面南背北；他拥有如此险塞之地，却甘为阶下之徒。较之其父，猪狗不如！”

李特连连点头，李流、阎式、赵肃、李远、任回等也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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