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风雷第三回小溜子血书报信杨太傅马厩殒命

南北朝风雷

闵雪如

军事历史 | 历史传记更新时间：2017-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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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遹被立为皇太子已经好几个月了，贾南风仍然屏声敛息。杨骏以为贾南风服了他，心里十分得意，夜夜睡得早，睡得香。

其实，贾南风没有一天不是在算计杨骏。

她的最终目标不只是贾午的儿子做皇太子，做皇上，而且是要谁做皇太子谁就做皇太子，要谁做皇上谁就做皇上，普天之下，莫不听命于她。

她觉得，她的最大障碍是杨骏，她要成为不只是管管后宫的皇后，就必须除掉杨骏。

她知道，杨骏得罪得最厉害的，除了她，就是藩王；得罪的人中，最厉害的，除了她，也是藩王。她要除掉杨骏，就必须利用藩王。

她令李肇送信司马亮，让他联合藩王，起兵讨伐杨骏。司马亮担心不能成功，回答说：“杨骏的凶暴行为，会使他很快灭亡，不值得忧虑。”她没灰心，又令李肇送信给楚王司马玮。

司马玮，字彦度，是司马炎第五个儿子，时年二十，果断而英勇，看了贾南风的信，没有迟疑，满口答应，并立即上表，请求入朝。杨骏向来惧怕司马玮，想召他回洛阳以便控制在手中，但担心引起猜疑，促使他起兵，未敢实行，看了他的请求，于是连忙批准。

元康元年二月，司马玮和十弟淮南王司马允一道回到洛阳。

至此，杨骏还没有觉察到这是一个阴谋。

直到三月辛卯这天夜里，他还是早早地坦然自若地进入了梦乡，并且看到贾南风款款向他走来，笑眯眯的，一口一个“太傅”，非常亲切。他正想好好地与这位已屈服于他的皇后沟通沟通，没想到，突然一声霹雳，把他从梦乡里震了回来。

他不愿睁眼，他很想续完那个美梦。没想到，有人在“咚咚”地敲着房门，急急地叫着“太傅”。他听出那人是朱振，他的主簿。朱振向来沉稳，深更半夜的，没有很重要的事情，不会跑来找他。他连忙披衣下床，打开门：“什么事？”

朱振拿出一支箭，箭上系着一根布条，布条上有一行血写的字：有人告太傅造反。

杨骏认出那是小溜子的字。

原来，就在杨骏上床睡觉的时候，司马衷也打起了呵欠。小溜子正准备送司马衷去中宫，董猛进来了，说孟观、李肇有要事求见。

司马衷说：“我要睡了，明天再召见。”

董猛说：“皇后娘娘说，孟、李两将军的事情至关重大，要陛下立即召见。”

司马衷无奈地说：“让他们进来吧。”

孟观、李肇进来后，一齐跪下。孟观从怀中取出一道奏章，李肇捧起那道奏章，董孟将那道奏章送到司马衷面前。

司马衷打开奏章，先是一惊，接着，眼睛越瞪越大，胡子一根根翘了起来。

小溜子偷偷地斜视了一下，心底一震，只见后面写着：臣等以项上头颅担保，以上杨骏造反证据，条条确凿。

司马衷合上奏章：“如何处置？”

董猛说：“皇后娘娘宽大为怀，说罢免杨骏的一切职务，让他带着临晋侯的爵位回归府第。”

司马衷：“召中书监。”

董猛：“召中书监！”

中书监张华随声走了进来。

张华，字茂先。留侯张良的十六世孙。

张华请旨。司马衷说：“杨骏造反，朕罢免他一切职务，让他带侯爵回府。”

段广跪倒在地：“杨骏没有儿子，是一个孤老头子，他要天下干什么呢？他怎么会造反呢？求陛下明察，他绝对不会造反！”

司马衷没有答理段广。孟观所列的罪状，贾南风都已跟他提到过。孟观可能欺骗他，贾南风决不会欺骗他。他对着张华，催促道：“快写吧！”

小溜子趁机溜了出来。

小溜子跑到张邵那里。张邵倒在血泊之中，虽然身体是热的，但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小溜子跑到云龙门前，云龙门上挂上了大锁。小溜子叫守门卫兵开门，卫兵说：“皇后娘娘有令，不得让任何人出宫。”

小溜子亮出腰牌，说奉诏出宫，有急事要办。

卫兵说：“皇后娘娘有令，今晚出宫，须凭她的手谕。”

怎么办？幸好，他曾在西宫楼阁上放了一张弓，留了一根箭，现在只有依靠它们了。

小溜子跑到西宫门前，看门人是老相识，为他打开了门。就在这开门的一刹那，他回过头来，看到了一个此时不应该看到他的人——孟观，正在不是很远的地方盯着他。他连忙跑进西宫，跑进楼阁，飞快地跑到那放弓箭的地方。他感觉孟观向他追了过来，他知道可利用的时间已经不多，于是急急地撕下衣襟，急急地咬破指头，急急地写下那句话，急急地朝着杨骏府第的方向射了出去。

杨骏指着小溜子所写的那些字问朱振：“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朱振回答说：“一定是宦官们怂恿皇后，想除掉侯爷。”

杨骏问：“怎么办？”

朱振说：“火烧云龙门，索要肇事者的首级。如果遭到拒绝，就打开万春门，带领东宫和刘豫的左营兵，奉皇太子进宫索取奸人。”

式乾殿里，董猛从司马衷手上接过诏书，离开大殿，四处张望。按照贾南风的吩咐，这次去杨府，要与孟观同行。在杨府，矫诏斩杀杨骏；回宫，以杨骏抗旨复命。可是，孟观哪里去了呢？

他正要派人去找，却见贾南风带着一群宫女向大殿走来，孟观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个人。他连忙迎上去，说自己和孟观这就出发，贾南风说声“不用去了”，就匆匆地走进了大殿。宫女们跟了进去，孟观跟了进去，董猛愣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贾南风一屁股坐到司马衷的身边，孟观“咚”的一声，将手里的那个人扔在司马衷的面前。

司马衷低头一看，那个人竟是小溜子。

原来，小溜子刚刚射出那支箭，孟观就追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腰带，提着他，纵身跃起，越过栏杆，跳到宫外。

孟观觉得，消息已经走漏，他为贾南风设计的今晚行动计划必须修改，于是提着小溜子先去了贾南风那里。

贾南风也有同感，但改动计划少不得司马衷的配合，又担心司马衷的脑子转不过弯来，因此急急地赶到了这里。

司马衷问为何抓小溜子，孟观述说了自己刚才看到的情况，拿起小溜子的右手，让司马衷看了看那血肉模糊食指，翻开小溜子的外衣，让司马衷看了看少了一块衣襟的内衣，说：“这家伙是杨骏的奸细，已经把我们的情况告诉了杨骏，杨骏可能狗急跳墙！”

司马衷：“那……怎么办？”

孟观看了一眼贾南风，贾南风点了一下头。他于是如此这般地作了一番安排。

再看杨骏，他并未采纳朱振的计策，却要朱振通知宫外官员来杨府商量。

官员们到来后，杨骏说宫中有人闹事，逼迫皇上诛杀大臣。要大家献计献策，救出皇上，除掉带头闹事的人。

官员们担心被卷入灾祸的漩涡，惶惶不安，面面相觑。

朱振见无人开口，就把已经献出的计策重复了一遍。

左将军刘豫表示赞同，并说要赶快行动。

杨骏动了动嘴唇，却又闭上了嘴巴。

朱振催杨骏下令，杨骏却皱起眉头，慢吞吞地说：“云龙门是魏明帝建造的大工程，怎能一下子烧掉呢！还是另寻良策吧！”

这时，董猛在杨府大门外面一边走一边喊：“皇上有旨，内外戒严。大臣进宫，各司其职；将帅士兵，各守其岗；工商士人，各安其家。”

侍中傅祗正在懊悔糊里糊涂地进了杨府，听了董猛的话，眼睛一亮，何不借机离开？就对杨骏说：“大家想不出太傅满意的好计策，主要原因是不知道宫中的真实情况。下官想趁这召大臣进宫的机会，与武茂一道去宫中走一趟。”

杨骏既没答应，也没反对。

傅祗觉得杨骏完全失去了主见，想趁机把其他官员都带走。他环视大家一眼，含蓄地说：“宫中不应该没有人。”

官员们微微颔首。

他向杨骏作了一个揖，转身走下台阶。

官员们纷纷站起身来，跟着他向外走。

他回过头来，急了，那个他最想带走的武茂，竟仍然呆呆地坐在那里。他厉声责问武茂：“你不是天子之臣吗？现在皇宫内外被隔绝，不知皇上在哪里，怎么还这么安心地坐着？”

武茂正在苦苦琢磨避祸的办法，以至没感觉到身边的变化。听了傅祗的话，看到官员们纷纷向外走，心中一喜，这不就是最好的办法吗？于是连忙起身，跟着向外走去。

杨骏的弟弟杨济也站起身来，向杨骏拱了拱手：“为弟的身为太子太傅，当还东宫！”

刘豫看了看渐渐远去的杨济，也向杨骏拱了拱手：“下官当还兵营。”

这时，大厅里就只剩下杨骏和朱振。

杨骏长叹一声：“都走了，完了。”

朱振：“还有希望！”

杨骏：“噢，在哪里？”

朱振：“我们杨府的外面有四个楼阁，把太子太傅的四百壮士调来，分开安排在这四个楼阁上，把刘骏将军的左营调来，分开驻扎在四个楼阁下面的院子里。我们杨府的兵力本来就够强大，加上这两股力量，足以抵挡贾南风方面的进攻。”

杨骏摇了摇头：“他们会不断地调集军队，我们的力量只会越来越小。”

朱振：“太子太傅已进东宫，他是您的亲弟弟，不会不顾兄弟之情；太子不是小孩，又很聪明，不会甘心贾南风操控皇上，独揽朝政。另外，皇后、中护军、侍中都在宫中，不会没有行动。”

杨骏又摇了摇头：“只要我们这里打起来，他们即使保住了性命，也只能是被监禁。”

他们就这样毫无结果地谈论着。忽然，听到董猛在门外高喊：“临晋侯接诏！”

杨骏的身子震动了一下，对朱振说：“就说我病了，今晚没法接诏。”

朱振走到大门后面：“公公见谅，临晋侯病得很厉害，没法接诏。”

董猛：“本公公可到床前宣诏，开门吧！”

朱振：“临晋侯不愿失为臣之礼，请公公改日再来！”

董猛：“不行，皇上等着缴旨，本公公不敢违旨。快开吧！”

这时，司马繇带着四百皇宫卫兵赶了过来。

司马繇，字思玄，是司马伷之子，司马懿之孙，诸葛诞的外孙，受封东安公。他胡须漂亮，性情刚毅，见朱振拒不开门，命令卫士们抬着长木去撞。朱振连忙叫守门的军士去顶。外面撞门的长木越来越多，眼看顶不住了，朱振派人叫来正在睡觉的军士来帮忙。门外，撞门的声响越来越密；门里，聚集的军士越来越多，火把也越来越多，把每一个人都照得清清楚楚。

李肇也带来了一支皇宫卫兵。走在前面的弓箭手，悄悄地爬上了杨府外面的四个阁楼。后面的卫士，悄悄地包围了杨府。有两个身手特别敏捷的，爬上了屋顶，点燃了草料场。

草料场的火光升起来了，四个楼阁上的箭一齐射向门后的院子。院子里，军士纷纷惨叫着倒在地上，顷刻间，尸骸枕藉，有的地方还堆成了堆儿。大门被撞开了，门外的皇宫卫兵，蜂拥而入，一手拿着燃烧的火把，一手握着明晃晃的钢刀，逢人就砍，遇物便烧。杨府中那些跑得快的，刚刚庆幸没做刀下鬼，却被“嗖”的一箭射了个正着，做了箭下亡魂。那些缒墙外逃的，那些钻窗外逃的，双脚还未落地，身首已经分离。

一时间，皇宫卫兵粗野的喊杀声、杨骏府中男女老少凄惨的尖叫声、房屋燃烧时发出的爆裂折断声，响成一片，惊心动魄。

这些声音让朱振意识到，杨府急需援兵。他躲闪着跑进了杨府中的楼阁，找到一个灯笼，气喘吁吁地爬到楼阁的顶层，因为刘豫离开杨府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如有紧急情况，送信不便，就在阁楼顶层亮起灯笼。”

这些声音惊醒了杨芷，她起来一看，知道杨骏那边出了大事，便急急地要找司马衷。

这些声音惊醒了杨济府中的壮士们。卫士长大壮知道杨济被召到杨骏府第后还没回来，连忙全身披挂，带着卫士们跑出了杨济府第，朝着杨骏的府第跑来。

朱振刚刚点亮灯笼，一支箭射中了右肩。他用左手提起灯笼往檐上挂，又一支箭扎进了他的左肩。他忍着剧痛，坚持着挂好了灯笼。

灯笼里的烛光在闪烁，他伤口上的鲜血不住向外流。他注视着刘豫军营处，注视了好一会儿，那里竟没有一点动静。这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刘豫回到左军兵营后，就连忙把官兵集中到门外，以便一接到杨骏的信儿，或看到杨骏楼阁上亮起灯笼，立即驰援。可是等啊等啊，半个时辰过去了，既没接到信儿，也没见到楼阁上亮起灯笼；一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没接到信儿，没见到楼阁上亮起灯笼。他正准备派人到杨府去打听，却看到有几个灯笼越来越近。那几个灯笼到了近前，原来是右军将军裴頠带着几个卫兵。

裴頠，字逸民，是贾南风的姨表兄。

刘豫问：“裴将军有何贵干？”

裴頠说：“奉皇上之命巡视戒严情况。”

刘豫：“看到太傅没有？”

裴頠：“看到了。”

刘豫：“在哪里？”

裴頠：“刚才经过西掖门，看到他坐着一辆没上油漆的车，带着两个人向西疾驰。”

刘豫心里格登了一下，这不是逃命去了么？这棵大树不就这样倒下了么？他，作为这棵树上的一只猢狲，该离开这棵树了，然而，又能往哪儿去呢？他想啊想，可是想不出来，于是问裴頠：“我该往哪里去？”

“廷尉。”裴頠淡淡地回答了两个字，就带着他的卫兵继续向前走去。

刘豫望着那几个渐渐远去的灯笼，心里想，去廷尉，那不是自寻死路么？杨骏不是逃命去了么？为什么不学他？他走进大门，偷偷地从后门溜出军营。

没过多久，裴頠又回到左军兵营的门外，跟他一道来的除了卫兵，还有董猛和孟观。

董猛从袖里取出一张青纸，喊道：“裴頠接旨——”

裴頠连忙跪倒在地。

董猛展开青纸，朗声念道：“应天承运皇帝诏曰：右军将军裴頠，忠于皇室，治兵有方，朕之良臣，国之良将。兹命代左军将军之职，领左营之兵，屯万春门。胆敢抗命者，军法从事。钦此。”

这些，都发生在司马繇攻打杨府之前。

这些，朱振都不知道。他只知道，杨骏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一定不能有负于杨骏；他虽然救不了杨府，但一定要救出杨骏。他跌跌撞撞地走下了楼阁。

杨芷跑到西宫大门，大门紧闭。杨芷呼叫开门，门外卫兵说：“钥匙已被收走，在下无法遵旨。”

杨芷：“本宫命你砸开铁锁！”

门外卫兵：“皇后娘娘有令，敢开锁者，灭族！在下不敢砸锁。”

这些声音也惊醒了杨济府中的卫士。卫士长大壮得知杨济去杨府后没有回来，连忙披挂整齐，带上四百卫士跑出大门，跑向杨骏府第。

杨济，字文通，武艺高超，尤其擅长骑射。曾跟随司马炎在北芒山狩猎，与侍中王济都穿着紧身的布衣布裤，骑着马，手持角弓，走在司马炎辇车的前面。忽然，一只金钱豹冲了出来，司马炎命令杨济射豹，杨济弯弓搭箭，豹子应弦而倒。过了一会儿，又冲出一头野猪，司马炎又命令杨骏射那野猪，杨济又是一箭，那野猪也随即倒在了地上。六军将士高呼痛快。

杨济还慷慨好施，久掌兵马，深得众心。这四百卫士，都是秦中壮士，像他那样，矫健敏捷，百发百中。他与这四百卫士，情同手足。

傅祗等进入皇宫之后，贾南风没有立即下令攻打杨府，担心的，除了刘豫及其左营，就是杨济及其四百壮士。

攻打杨骏府第，贾南风没有动用司马玮，仍然让司马玮屯驻司马门，就是为了对付杨济的四百壮士。

杨济的四百壮士没跑多远，就遇上了司马玮的伏兵。他们拿着长盾，从旁边的小巷冲出来，严严实实地堵在壮士们的前面。

壮士们拿起了弓箭，伏兵们连忙提起盾牌，护住上身。壮士们的箭一齐飞向他们的双腿，伏兵们嚎叫着倒下了一大片。剩下的连忙用盾牌护住下身，壮士们的箭一齐飞向他们的脑壳，伏兵们又嚎叫着倒下了一大批。伏兵们连忙蹲下身子，用盾牌护住全身。壮士们冲上去，举刀猛砍，伏兵们一排排地倒在血泊之中。剩下的转身就跑，不是被赶上来的壮士削下了脑袋，就是劈下了胳膊，砍断了腿。

突然，司马玮的弓箭手出现在壮士们的后面。壮士们连忙转过身子，没等司马玮的弓箭手们拉弓，就将箭镞扎进了他们的肉体。

壮士们转过身子，继续跑往杨骏府第。

杨骏府第内外，惨叫的声音消失了。贾谧来了，说是皇后娘娘要看杨骏夫妇的脑袋。可是，司马繇和李肇都没有听到杀死杨骏夫妇的报告。他们让皇宫卫兵们仔细查看每一个尸首，仍然没有找到。他们找到一个尚未咽气的侍女，从那侍女口中得知，杨骏的妻子高都君庞氏，恰巧看望女儿杨芷去了，没有回府。至于杨骏，那侍女说，她确实不知在什么地方。

这是因为朱振。

朱振离开阁楼之后，躲避着火把的光亮，躲避着咚咚的脚步声，摇摇晃晃地躲躲闪闪地走着，寻找着，终于在廊檐下的一个角落里看到了杨骏。此时，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廊前面光亮的面积越来越大。他抓住杨骏的衣袖，把杨骏拉进了角落旁边的一间房子。

他知道，皇宫卫兵很快就会到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杨骏躲进隔壁的马厩。他拔出裁纸刀，撬下几块砖，把杨骏推进了马厩。

门外，咚咚的脚步声已经到达那间房子的门口。杨骏用手拉他的衣服，要他快钻过去。他没有钻，因为他明白，用砖堵洞已经来不及了。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刚用后背挡住洞口，就有几个皇宫卫兵进了房门。卫士们来到他的面前，一个劈破了他的脸，一个砍伤了他的肩，一个砍伤了他的腿，一个刺破了他的胸。疼痛，彻骨的疼痛，使他颤抖，使他痉挛，但没能使他倒下，他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卫兵们发现洞口，找到杨骏。卫兵们以为朱振已死，离开了房间。

司马繇不相信杨骏能长出翅膀，亲自带着皇宫卫兵，一处一处地逐一搜查。

杨济的四百壮士眼看就要到达杨骏府第了，却又被一队人马挡住了路。壮士们又举起了弓箭。

“慢！”司马玮大喝一声，接着喊道：“请太子太傅！”

杨济被簇拥着从队伍中间来到了队伍的前面。原来，裴頠将左营之兵带到万春门之后，孟观为防万一，让贾南风又要了一道手谕，把杨济召出东宫，送到大司马门前，说是让他协助司马玮搞好宫外戒严。

壮士们见了杨济，一齐跪倒在地：“请主公快快回府！”

杨济：“你们先回吧，奉皇上旨意，我还要协助楚王搞好宫外戒严。”

大壮：“夫人挂念主公，要我们一定找回主公！”

“这还用得着你们操心吗？”司马玮接着喊道，“请太子太傅夫人！”

只见队伍让开一条道，几个士兵拥着杨济的妻子来到杨济的面前。

原来，司马玮早就在杨济府第外埋伏了一支军队，还在这支军队里安排了一个刚刚投靠他的人。那人姓岐名盛，平日里很受杨骏的信任。今天晚上，岐盛见杨骏如此优柔寡断，担心落个陪葬的下场，趁着傅祗等要去皇宫的机会，混在他们中间，离开了杨骏的府第。他觉得自己并没有真正脱离危险，需要寻找强有力保护。他认识司马玮的长史公孙宏，于是找到公孙宏，说要弃暗投明。公孙宏正苦于找不到快速拿下杨济府第的办法，连忙带他拜见了司马玮。他曾常来杨济府第，守门的没有人不认识他。四百壮士刚刚离开杨济府第，他就敲开了杨济府第的大门。

杨济瞪大了眼睛。

四百壮士眼睛冒火，倏地站了起来，拿起了弓箭。

杨济和他的妻子各被两把钢刀架到脖子上。

队伍的后面响起了杨济儿女们的哭喊声。

大壮和壮士们想冲不敢冲，想射不敢射，手足无措，一筹莫展。

司马玮对着他们大喝道：“放下弓箭！”

四百壮士还是紧紧地拿着弓箭。

司马玮朝着四百壮士说：“我从一数起，如果数到了三时，你们手上有弓箭，他们，连同他们的子女，就会有颈上无头。”接着，转过身子，“听清了吗？”

士兵们齐声回答：“听清了！”

司马玮又转向四百壮士：“一——二——”

大壮和壮士们无奈地放下了弓箭。

就在这一瞬间，两旁屋脊上突然冒出几百个弓箭手，几百支箭一齐向壮士们飞来。

壮士们急忙去拿弓箭，那屋脊上射来的箭已扎到他们的身上。

“你——”杨济怒不可遏，瞪圆了眼睛。他之所以匆匆来到这里，是因为司马玮答应保全这些壮士。

司马玮没有理会，而是转过身来，大喝道：“还不快快动手！”

话音未落，杨济的脑袋，杨济妻子的脑袋，杨济儿女们的脑袋，全都滚落在地。

司马繇带着一群皇宫卫兵走进朱振坐着的那间房，还是没见到杨骏的踪影，不由得焦躁起来，朝着朱振踢了一脚。朱振的尸体歪倒在地，背后的洞口露了出来。火把的光亮射进马厩，像一柄巨剑插在马厩的中央。

杨骏跑到厩门前，想从厩门逃走，可是，厩门紧闭，已从外面锁上，没法打开。他环视马厩，四面都是高墙，翻不出去。唯一的办法，就是在这马厩之内找个地方藏起来。可是，这个拴着几百匹马的马厩，此时，在他的眼中，竟然空空荡荡，一览无余，似乎没有供他藏身的地方。

司马繇命令卫兵拆大洞口，厩中的那柄巨剑越来越大。

杨骏急中生智，竟然找到了一个极好的藏身之处。等到司马繇带着卫兵们走进马厩时，他已把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

马厩的厩棚被五条过道分成六排。司马繇将卫士们分成五队，每队负责搜寻一条过道两旁的厩棚。

司马繇带着卫士们从洞口处搜寻到厩门，没有看到杨骏。他推了推厩门，回转身子，向开始搜查的地方搜寻。

他们搜寻到拆开的那个大洞处，司马繇走出了那个洞口，卫兵们也走出了那个洞口。

杨骏眼前的光亮消失了。他正想伸出头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没料到，那火把的光亮又出现在他的眼前。

原来，司马繇走出洞口后，老觉得不对劲儿。他再次分析朱振和朱振背后的那个洞，觉得杨骏很可能藏在马厩这个地方；他再次分析马厩的门和四周的高墙，觉得杨骏不可能离开马厩这个地方。于是，他又一次走进了门洞。他将卫兵们分成十队，每队负责搜寻一列厩棚，要求仔细，仔细，再仔细，不要漏过任何可能藏人的地方：每一个马槽的底下，都要用火把照一照；每一个马槽里的草料，都要用刀挑一挑。

可是，又从洞口这头搜寻到厩门这那边，还是不知杨骏藏身何处。

杨骏会藏到哪里呢？司马繇想，飞天，杨骏没有那等本事；入地，钻现成的地洞，应该是得心应手。他要卫士们仔细察看地面，找出地洞洞口。卫兵们从厩门这边找到墙洞那边，再从墙洞那边找到厩门这边，不是说没有，就是无奈地摇摇头。司马繇指了指铲马粪的铁铲子，要卫兵们把四周的堆放的马粪、草料全挪个窝儿。

厩门门角落处有一大堆马粪。几个身旁有铁铲的卫兵操起铁铲铲了起来。铲着铲着，墙角处露出一颗脏兮兮人头来。一个卫士用铲子拨了拨，那颗头好像还连在脖子上。卫兵们又继续铲，露出一个蹲着的脏兮兮的人来。那人浑身颤抖着，表明他还是个活人。司马繇问他姓名，他颤抖得更加厉害，没有说出半个字来。

不远处有半桶水。司马繇让一个卫兵提来，慢慢地淋到那个人的头上。水桶里的水倒完了，那人脸上的马粪冲掉了，露出了真面目，原来就是杨骏。

司马繇从卫兵的手里夺过一把钢刀，抡起一挥，杨骏的脑袋滚落在马粪上。

司马繇把杨骏的脑袋交给贾谧，带着李肇、董猛和皇宫卫兵，匆匆赶往杨珧府第。

杨珧，字文琚，杨骏的弟弟，在朝久负盛名，当年很受司马炎宠信，官至尚书令、卫将军。杨芷成为皇后之后，他忧心忡忡，多次提出辞职，没有得到司马炎的批准。后来，右军督赵休上书司马炎:“王莽五公，兄弟相恃，结果篡夺了刘汉天下。今杨氏三公，并在大位，而天变屡现，我暗暗为陛下担优啊。”杨珧更加惧怕，坚决要求辞职，终于得到司马炎的同意。

此时，杨珧府第里灯火明亮。司马繇不知杨珧在干什么，离杨珧府第还有半里路的样子，就令李肇让卫兵包围了杨珧的府第，让弓箭手爬上了杨珧府第四周的屋顶。

可是，司马繇和董猛带着卫兵来到杨珧府第前，还没等他们叫门，门已徐徐打开，杨珧从容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司马繇将手一挥，一部分卫兵将杨珧围了起来，一部分卫士涌进了大门。

杨珧：“请问东安公，这是怎么回事？”

司马繇：“奉皇上诏令，诛灭反贼杨骏的亲族！”

杨珧：“禀东安公，在下可不在诛灭之列。”

司马繇：“这可由不得你！”

杨珧：“这是先帝旨意！”

司马繇：“有凭证吗？”

杨珧：“当年，我反对立现在的皇太后为皇后，没有获得成功，于是上表先皇，‘纵观古今，凡是出现过两个皇后的家族，没有一个能够保全，都遭到了灭亡宗族的大祸。请求把我的这道表收藏在宗庙，如果我的话不幸说中了，就免掉我和我一家之祸。’先皇览毕，加了一行朱批，同意了这一请求。”

司马繇：“这张表呢？给我看看！”

杨珧：“先皇为对自己的承诺负责，下令将这道表放在收藏珍贵资料的石函之中。这些情况，中书监张华都清楚。东安公若有怀疑，可以派人去问张华。若张华说无此事，我死而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