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 第十二章 探花

这一练手脚，就练到了五更天，一直到皇上派身边人来催才肯罢手。

不是碧落不尽责，实在是公主一手软鞭打的呼呼作响，令人难以接近。

“殿下，圣上传您过去呐。”

庭院正中的人耍的欢脱，鞭子似一条红火的蛇，窜来窜去，快的难以捉摸，一点理会来人的意思都没。

“碧落姑娘——”大公公犯了难，想他也是当今圣上身边的红人，连仙去的皇后娘娘在世时都要卖他几分薄面，这小公主还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难怪这偌大的后宫，也没一个人敢肥着胆子打她的主意。

“房公公，您别看奴婢，奴婢要是有法子，早拽着殿下回去更衣了。”碧落缩了缩头，殿下这明摆着心情不好，自己就别去往火药桶口撞了。

“哎，杂家这差事——”房公公叹了口气，毕恭毕敬的朝着正中央的黄影儿唤了句——

“殿下，圣上传您过去。”

还是没人应。

一连唤了十好几声，喊的房公公嗓子都快干了，院中的人这才收了力，提着软鞭一甩一甩的过来了。

“走吧！”她踢着脚下的青砖，靴头上的一块柔软的皮革被磕的变了颜色，薄薄的汗自额间、颈间以及身体其他部位渗出，沾湿了鹅黄的马褂，从下面渗出一块块尴尬的汗渍来。

任谁都看出来殿下是恼了，可又不知她在恼些什么。房公公以眼神询问立在一旁木头般的碧落，碧落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晓内情。

“还请殿下换件略微正式的外衫，整理服帖。”硬着头皮，房公公拱了拱手，弯下腰来。

“换什么换！”小公主突然发难，手中的软鞭一甩，眼看就要抽在上了年纪的房公公身上。

“殿下，使不得啊！”碧落扑了过去，硬生生拿自己的身躯挡下那来势汹汹的一鞭。俗话说，打狗需得看主人。房公公是来替皇上传话的，在这太平殿里无缘无故的挨了鞭子可还了得?那可不就是变相的在打皇上的脸?

软鞭落在身上，没有想象中的疼，却依旧火辣辣的，还将她带翻在地上，连着打了好几个滚儿。碧落顾不得脏了的罗裙和身上的伤痛，连滚带爬摸到主子面前。

“殿下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地步，小公主有一刹那的愣神，继而心疼的扶起脏兮兮的碧落，“倒是你，好端端的往上来凑个什么劲！”

“殿下没事便好。”碧落露出个讨巧的笑容，“奴婢这身脏衣服可是不能去殿前的，要不殿下同奴婢一同去换件服帖的?”

“都听你的。”小公主这下倒不倔了，乖乖的由四下的宫人拥着离去了。

“房公公，殿下年纪小，您别放在心上。”眼看着公主终于肯乖乖更衣去，碧落这才回过头来，带着歉意向房公公做了辑。

“哪能呢？殿下是主，奴才是仆。”

“那还请公公回话，殿下稍等片刻就来。”

因闹了这么一出，到殿前时殿试已基本结束，就等皇上一一评判，就能知道这金榜状元，究竟花落谁家了。

白慕歌是最先瞧见那抹鹅黄色的身影的。

殿试的结果如何，他倒是不大放在心上了。反正都已进了前三甲，最次也不过是个探花郎，又能差到哪里去。

他所关心的，不过是那一缕令他神魂牵饶的香魂。

她果然来了，是如同坊间传闻那般来挑选夫婿的吗？算起来她也快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了，可那日自己特意来问她，她不是否认了吗？

或许是她羞怯，可一向大方的她，会像寻常女儿家那般羞涩吗？

若是她真有意择驸马，会选谁呢？会是——

“华儿——”浑重威严的男声响起，打断了台下人的清思，“你倒是图清闲，偏等到出结果时才过来。可朕偏不给你这个清闲，过来，替朕看看，这名次该怎么排才好。”

殿下的人见公主殿下驾到，自齐齐跪了下去，“微臣（草民）参加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万千人匍匐在这对父女脚下，唯独一人下跪时还不忘将目光投向龙椅旁——果然是她！

“众卿平身。”小公主扫过台下跪着的芸芸众生，从中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这才放心的回头对着皇上一阵撒娇，“父皇莫要取笑华儿了，华儿一女子，哪懂得这些?”

正要起身的白慕歌瞧见公主朝他这边抛来的笑意，还以为她是在同他打招呼，忙也回以一个微笑，没有注意到紧挨着他身侧的莫招遥也同样扯出来个颇有意味的笑容来。

“朕的华儿什么时候这么自谦了?”老皇上见自己宠爱的女儿这么给自己面子，不由得喜从心来，看来自己这些年也没白疼她，拉着她在他身旁赐了座，让人将当场眷写的三位才子的佳作都给呈了上来，好让公主品味定夺。

小公主是个刁钻人儿，将三首诗略略看了一遍，笑着对老皇上说道：

“依儿臣看，这诗作再好，也不过是书本中演化出来的文字，不如其他的来的实在。”

“哦?”老皇上听得女儿的一番新解，来了趣味，“那依皇儿的意思——”

“要儿臣说呀，不如叫他三人谈谈抱负见解，也好摸清他们对我大白心意，方不负他们的科考名次。将来封官从仕，岂不也事半功倍?”

“皇儿言之有理。”老皇上略微思索一下便应了下来，“那你三人就与朕和众爱卿谈谈吧。”

“启禀皇上，草民出身卑贱，但一颗报国之心从未冷却，从仕愿自草野外做起，为一县之长，替寻常百姓断些官司，莫让他们叫世家富豪欺了去。”

先开口的是打江南来的宋怀闵。他说的实在诚恳，可听在皇上耳朵里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听宋卿之言，似乎朕这大白王朝，已经腐败不堪了?”

“圣上明鉴，草民并不是这个意思。”宋怀闵也不知老皇帝是从哪句话中曲解出来的意思，当下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请罪。

老皇帝也不理他，要不说这些出身平民的人才华再大，也难堪重用。继而把目光投向右相之子，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品行好，为人也稳重，对华儿也体贴。若不是莫招遥那个小子横插一脚，他还真有准备殿试后就把小女儿许配于他的打算的。

“慕歌，你怎么看?”

“回陛下的话，草民以为，为官之道，在于勤政，在于亲民，在于会选贤任能。三者结合，才能保证在最高的效率下令民众过上更加幸福的生活。”白慕歌稍加思索，一番话便脱口而出。

“慕歌之言，甚得朕心。”老皇上满意的点点头，他就知道，白慕歌不是个叫人操心的孩子。

“多谢圣上夸奖。”白慕歌得了夸赞，倒也不得意忘形，微微福身领了赏，便挺直了他那笔直的脊梁。

“那你呢，莫爱卿?”皇上把目光投向殿中最后一人。

“回圣上的话，莫某生平没什么大志向。在莫某看来，能携妻带子，赏花品月，安乐渡过这一生，便是莫某的福分了。若在场的诸位大人有朝一日也能与将来的莫某一样得到这福分，莫某相信，这天下，必定是万世的平安喜乐。这，方才是真正的福济苍生。”

莫招遥初开口时，因为目光短浅收到了不少来自在场大人的白眼，如此胸无大志之人，怎能堪大用?可听到后面时，又不得不感叹，这个少年人的心智，非是一般人可企及的！

携妻带子，平安喜乐。这不仅是天下万千百姓的愿望，也是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人的愿望啊！

谁会真正喜欢明争暗斗、舞弄权势的日子?

莫招遥的一番话，也落在了老皇上的心坎。

可年少的公主殿下却不这么想，在皇上还未搭话的空挡，抢着开口道：

“既然莫卿如此淡漠权势，想必对这殿试名次也不甚在意。如此倒不如成全了别人，叫白慕歌得了状元，宋怀闵封得榜眼，你为探花如何？”

人人听得出公主殿下的不怀好意，老皇帝也把目光投向他征询意见。虽说先前说了要女儿来决断，可他还是不想因为二人的私人恩怨，叫华儿钻了空子，让这个原本能高中状元的才子屈就。

“草民无异议。”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会抗议时，那人抬头道出这么一句来。

“你！”小公主本想气气他以报那日他戏弄她之仇，哪想这人真这么不在乎这科考，倒把她气的够呛！

“既然人家莫卿都不在乎，父皇您也就做了这顺水人情。此外儿臣还想与父皇讨个恩典，莫卿的携妻带子儿臣是爱莫能助了，可这赏花弄月儿臣倒有法子。何处不是报国?儿臣见前几日御花园缺了人手，不如莫卿就去那当差罢！”

“这——”事到如今，老皇上哪还看不出来，女儿这是和这少年斗气呢！

“微臣谢殿下美意。”殿下的人也不恼，笑着接受了小公主对他变相的贬谪。

“那就随莫卿吧！”人家都没什么意见，他这把老骨头也就别跟着瞎操心了。这孩子，倒是和华儿是一对欢喜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