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山 第七章 成衣

江南最大的商行亨运商行在一夜之间倒了，接手的人正是城南的白慕歌。

裴家上下十几口人，皆被永安王以各种名义问斩。

行刑前，裴禄山不是没有想过办法托人去白府求情，可那个瞧起来弱不经风的男子，只消一句话就令他心如死灰。

他说——

“裴老板，白某知识浅薄，但也懂得，斩草要除根。”

没人会在乎一个商家的陨灭，城中权贵在惶惶不安中过了数日，也先后来白府还了银碳赔了罪。

白叶的心性也慢慢稳定下来了，白慕歌将他带在身边，有意叫他子承父业，可他却说不想睹物思人，自请去亨运商行帮忙，从此愈发变得寡言起来了。

一切似乎又归于平静。

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都只不过是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安宁而已。

有此隆冬做铺垫，必是一场腥风血雨。

翻过年打了春，便快到洛姬及笄的日子了。小姑娘隔了年长的飞快，武艺也比先前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也不知是受了白慕歌的刺激还是终知道该发奋了。

十五岁对姑娘们来说可是个大日子，过了这一岁，就意味着她们长成了人，要对自己日后的人生负责，不可再莽莽撞撞了。

新来的管家叫来福，瘦瘦削削的身体，手脚倒还算麻利，也不知是不是同样都因得名字里有个“福”字，颇得白慕歌的看重。

洛姬的及笄生日宴已经操办开来了，白府这回是铁了心要热闹一番，什么世家权贵，江湖高人，左邻右舍，就连身份尊贵的永安王府，也递了贴子去。

这样也好，热闹热闹这死气沉沉的宅子，别让人觉得过得如同行尸走肉般。

全府上下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息，只有长安眉头紧蹙，看起来心事重重。

“师兄——你看我该挑哪匹布做衣裳呢？”管家一大早就差人送来了大批上好绸缎，各色花样具备，等着洛姬挑好了好量身送去裁缝铺剪裁。

“红色太艳，粉色装嫩，鹅黄的呢，我已经有了不少了，早就腻了。这匹湖蓝的倒是不错，可前些日子我上街瞧见东街的胭脂铺里的姑娘也做了件，穿与别人同样款式的，怕是会惹人笑了去。师傅这次可是请了半个城的人来，我可不能丢他老人家的脸。”

洛姬已经拿着布匹比划了一上午了，裁缝铺跑腿的小哥站的腿都要酸了，可她到现在也没挑出个所以然来，这可怎么办嘛！

她花了眼，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被自己强拉来的长安身上。

可那人，似乎并没有把心也一并带过来——

“师兄！”洛姬恼了，这个木头，到底在想什么嘛！

“人家都叫你好几回了！”

“啊？”云游天外的长安这才回过神来，迷茫的看着自己气鼓鼓的小师妹。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嘛！”洛姬双手叉腰，足足一副小泼妇的样子。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就知道你不关心我！还不如去找师傅帮我挑呢！”洛姬重重的哼了一声以示不满，摆摆手示意侯着的小哥收起布匹跟着她走。

“再也不要理你了！”小妮子临出门前，还特地转过头来向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师傅！你快来帮我挑挑嘛！”洛姬一双手背在身后，一脚踹开虚掩着的门。

里卧的人听得声音一惊，迅速拉起外袍遮住自己半裸的身躯。

“师傅——”慌乱间，在外间寻不得人的洛姬已闯入内室。

“女孩子家冒冒失失成何体统！没看见我正在为公子诊断?还不快出去！”一把年岁的郝大夫对洛姬吹胡子瞪眼，她这才发觉这会儿师傅是坐在床上的。

“哦。”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妮子乖乖的低头准备退出去。

“不碍事。”白慕歌轻咳了几声，招手示意她过来。

看公子这般模样，是把自己的身体看得没洛姬姑娘重要了，郝大夫是个有眼力劲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便退了出去。

“有劳了。”白慕歌又是几声轻咳。

“师傅，你不舒服吗？”洛姬见他咳嗽不止，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担心的上前替他轻拍背部顺气。

“没事，春寒里着了凉，过几日就好了。”白慕歌低头拿起一旁的帕子，不动声色的将嘴角的血迹擦去。

这才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少女，“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想着师傅身子不好自己还常拿一些琐碎的事来麻烦他，洛姬不由忸怩起来，“就是选布料的时候拿不定主意，想请师傅你帮我看看。”

“哦?这怎么能是小事呢？”白慕歌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尖，“走，师傅这就陪你去看看。”

“还是算了吧，你——”洛姬刚想拒绝，榻上的人就挣扎着要起身。

“还是我叫他拿进来吧。”洛姬自知坳不过他，开门请了外面侯着的小哥进来。

“怎么没鹅黄的?”白慕歌粗略扫了一眼，万紫千红、花里胡哨的数十匹绸缎中，唯独就少了鹅黄的。

“回白公子的话，洛姬姑娘嫌鹅黄太普通，叫小的收了起来。”裁缝铺的小哥让人捧着布匹，低着头恭恭敬敬的回话。

“那是一匹什么花色的?”

“回公子的话，金线描蝶的。”

“倒也不俗。”白慕歌低头想了想，摆手示意他，“那就要这匹了，回头去管家那取了定金就可以做了。”

“师傅！”洛姬一听他又给自己定了鹅黄的衣服，当下不高兴起来，这还不如自己选呢！

白慕歌也没理会她的小脾气，硬是让裁缝铺里的人谢了赏走了。

“师傅！”洛姬恼的跺脚，“怎么又定鹅黄袄子！”

白慕歌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些月来的刻苦训练令她消瘦了不少，脸蛋上的婴儿肥也大有渐渐褪去的架势。

“你娘总是穿鹅黄的袄子。”

洛姬一下子就噤了声，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她才朱唇微启，原本算不上殷红的下唇已被她咬的出了血色。

“那你觉得，我和我娘，哪个重要?”

闻言白慕歌一惊，素来沉稳的眸子也跟着一颤。

洛姬也悔了，她怎端的能向自己的师傅问出如此恬不知耻的话来?莫非，莫非自己——

“你和昭华，大抵还是不一样的。”

他沉默一瞬，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白慕歌你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