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得几日里的休养,洛姬大体上也能落地了,她没那么娇贵,别说只是让几片碎瓷扎了脚,哪怕是站在刀尖上,她也能够翩翩起舞。
换上鹅黄色的袄子,再在耳上挂一对粉玉坠子,这可是她的师傅花了好些世间才寻来的宝贝,坐上马车,就向着灵隐寺的方向驶去。
这几日来日子倒也过的太平,除却那个沉不住气的六皇子趁夜亲自来质问过她为何应他三哥之约,其他一切,都还算安稳。
六皇子是个莽夫,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打发了,甚至主动随着她的意提出要她做反卧底的事来,倒省去她一番功夫。
真是个愚蠢的人!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何明明是他手握大权,却迟迟斗不过他的三哥了。
清晨的山间空气清新的沁人心脾,足够让人忘却心中烦扰。但也只是片刻而已,来到寺后桃花林,心中的仇怨,在一瞬间便喷薄而出,想拦都拦不住。
佛家净地,本该种上菩提,那人却发了疯的下令让人种上一片桃花林。据师傅所言,她爹与娘亲便是在桃花林中正式结下的情缘,打动那高高在上的昭华公主的便是与她耳上无异的一对粉玉耳坠。
她的娘亲,何其聪明,又何其糊涂!
而那人,又为何假装深情?
她参不透、悟不懂,取了琵琶,抱着自林间翩翩起舞。
“父皇年年都来这寺中祈福,可是黎明百姓的福分。”六皇子追着自己的皇帝老爹猛拍马屁,看的随行的七皇子一阵不爽,想要上去折他面子,却叫自己的哥哥拦了下来,今日里是这小子为他人做嫁衣的重头戏,他可懒得搭理他。
七皇子虽然跳脱,可最为听自己亲三哥的话,三哥虽然已过继给皇贵妃娘娘了,可骨子里流的,毕竟是同他一模一样的血液嘛!再加上三哥如此儒雅,哪里是六哥那个滑头痞子样能比的?
秦淮遥与一干皇子大臣走着,每年春日里来灵隐寺上香已成了他的惯例,说是为民祈福,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在赎罪。
昭华公主已有二十个年头不与他说过话了。
他给了她最高贵的身份,最尊淳的待遇,甚至,甚至将他人的儿子做主过继与她一个,可她依旧那样,整日里窝在自己的大殿中,足不出户,只有每年春日里固定的一个时日也来出宫上香,想必是为他们的女儿祈福。
二十年了,纵然他派出的人抵达天涯海角,也没能替他带来有关于他女儿一星半点的消息来。他不知她叫什么,也不知道她过的好不好,甚至于秦碧落,那个带着他女儿出逃的可恶女人,也一并失去了联系。
故人之中,唯一能让他知道去向的,也不过是当年的永安王,只不过那人出息了,自在江南称霸,让他探不得一丁点的消息!
桃花林依在,可昭华,女儿,你们何时才能真正的,与朕团圆?
踱步至桃花林,里面却传来一阵乐声,秦淮遥心中一阵奇怪,这佛家净地,何来的乐声?
示意身后跟随的大臣止了步,自己踏入那桃花林去看了。
林中是一翩翩起舞的女子,她抱着琵琶,跳一段祈福的巫女舞来。
这种舞蹈他曾有幸在儿时的南蛮见过,那时那里的大祭司在每年为民祈福时才会条这段舞来,其难度,非常人所能习得。故而大祭司的传承才会显得那么的艰难。
但真正吸引他的,却不是那女子翩翩的舞姿,而是她一身鹅黄的袍子,像足了当年的昭华公主。
她在桃花林中飞速的旋转,带起一片落花随之飞舞。
她是那样的纯净,那样的旁若无人。
一舞终了,那女子抱着琵琶,由身侧的人抬着软轿向着他这边走来了。
巫女一系的规矩,最尊贵的巫女除却祈福布坛时裸足在地上起舞,其余时间一律不得让双足挨着世人践踏的污秽大地上。她只能在最纯洁的土地上起舞,这样神灵才听得到她的一片诚心。
她端坐在软轿之上,面纱掩去了她的面庞,却遮不住她那一双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清澈双眸。
慢着!她的耳坠,也是一对粉玉。
恍如隔世,秦淮遥伸出双手,想要去触碰眼前的那一抹身影,“昭华殿下——”
“您认错人了。”女子冷漠的自上方开口,冰冷的气势让人难以接近。
是了,昭华现在在宫中,已经老去,怎会如眼前般的这个女子一样,年轻。
他就这样目送着她远去。
众臣等了许久也不见皇上出来,倒是有一个神秘女子自林中出来,忙疑惑的奔了进去,看到的,便是失魂落魄的九五至尊。
“众爱卿可知,那女子是谁——”三皇子虚扶过父皇时,就听得他问了这么一句。
机敏的六皇子自人群中凑过来,“回父皇的话,据说是自南面来的巫女,曾受过大祭司指点,听得她老人家走了,特地前来吊唁的。”
“南方来的巫女啊?”秦淮遥心中不由得一阵失落。
“走吧,回宫罢。”
六皇子本听得父皇提起洛姬,心下当真一阵狂喜,以为这事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成了,此番却见父皇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不由得一阵失落。
回了宫的秦淮遥是吃不好也睡不好,一闭眼皆是那女子在桃花林中翩翩起舞的身影,与记忆里的那个人影重叠了。
“昭华殿下——”他默默念着,好似那个女子也巧笑嫣然的,跳着舞向他走来。
披了外裳叫上贴身的公公去落华殿了。
自他攻下苏白江山,这里的宫殿挨个让他翻新了个遍,唯独这落华殿没有动,只是摘下那张上书“太平殿”的牌匾来,换了他为了气她故意亲笔书写的“落华殿”上去。
二十年风霜雨露,那牌匾上也落了些时光的痕迹,可殿里的人,依旧巍然不动。
“皇上——”守夜的宫女见天子来了,立马爬起来就要到里间里去通报。
“不必了,叫她歇着吧,朕只看她一眼就好。”隔着沉重的门扇,并看不出些什么来,那人却固执的立在那里,一站,就到了四更天。
“皇上,该上早朝了。”一旁的公公好心提醒。
“走吧。”他轻甩了袖,落下一片无奈。
这么多年了,她始终不肯原谅自己。
哪知他在外面站了一夜,贵妃榻上卧着的人,也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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