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志 第八章：忘情（四）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没再见过青阳。为了不辜负青阳，即便是书生忘了青阳，我也不能据为己有，于是深居简出。却不知何时，那书生无意见了我一面，说是一见衷情，便着人上门向伯父提亲。书生虽为世家子，但本家已没落，加之那时尚未有功名，伯父便答应了这门婚事。我百般不愿，却也无可奈何，又暗想着，或许我能有办法令书生想起青阳来，于是便接受了这桩婚事。”“书生就是……萧郎君？”文叔归惊地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陆颜紫轻轻一叹，“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夫君果如青阳所言一般，实在太好，对我甚是体贴，我不但未能令他忆起青阳，反而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他，可一想到青阳，我便心痛难当……”陆颜紫落下泪来，“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青阳，谁知不久后夫君便出了大事，那时夫君已有功名，被任命县令，我亦随他到任上……”

陆颜紫看着被抬回来，不省人事，浑身鞭伤的萧参，惊地魂都没了。随从泣道：“爷上次惹怒了郡守爷，郡守爷一直怀恨在心，便趁机给爷安了个罪名，拉到牢里拷问了一顿，若非司马暗中打点，爷今日只怕就要死在牢里了。夫人，怎么办呐，郡守爷一定不会放过爷的。”陆颜紫只觉晴天霹雳，她早失父母，又无兄弟支撑，伯父叔父虽有官身，却必不肯助她夫君。陆颜紫正在不知所措间，忽闻下人来报，门口有一女子求见，说是能解自己所忧。

陆颜紫惊慌地已经没有了章法，也未曾多想，便让人将女子请了进来，待审视一看，陆颜紫又惊又喜，竟是青阳！陆颜紫将下人都支走，青阳看了看萧参的伤势，“我初遇他时，便知他不长寿，他命有此劫，那郡守定会至死方休。”陆颜紫看着消瘦不少的青阳，心中又愧又悔，竟不知该说些什么。青阳看向她道：“这段姻缘是我为你所牵，必不至让你受委屈，你先让人好好护着他，我去去就来。”未等陆颜紫反应，青阳已经消失在原地。

当日夜晚，青阳便神情疲惫而回，她看向陆颜紫，“能否让我，单独与萧郎处一会儿？”陆颜紫颔首，退出了屋内，但转念一想，总觉青阳方才神情不对，于是悄然转回，于窗间悄窥，谁知，竟见青阳自口中缓缓吐出一白珠，色亮如月。若上次陆颜紫不知忘情咒为何物，那这一次的白珠，她便知道了。陆颜紫心中大急，连忙冲进屋内拦住了青阳，“青阳，我记得你同我说过，这是你修炼多年的灵丹呀，若没了它，你怎么办？”

青阳道：“颜紫，我这样做，非是为你，我只是在全我的情，这是最后一次，之后，我便会离开，再不会理会你们的事。灵丹没了，重头修练便是。”说完，陆颜紫便被青阳身上的力道给震了开去，待陆颜紫爬起身，再看去时，青阳已将灵丹喂入萧参嘴里。青阳看向陆颜紫淡淡一笑，“保重。”说完，便消失在了原地。

“萧郎吞下灵丹，便渐无碍，身体康健更胜从前，我却始终放心不下青阳，直到……我听到了郡守的死讯。”陆颜紫闭上眼睛，眼泪簌簌而落。吴仲希道：“青阳若没了灵丹，便会变回原形，如她所言，重新修练便是。可妖界若妄杀凡人……必受天谴！”文叔归诧异地看向陆颜紫，“果真如此？”陆颜紫缓缓点头，“我找到青阳的时候，是一个雷雨夜，当时她正瑟瑟地藏在一块大石之下，我以己身相护，才得幸免，后来，我便将她带了回去，日夜不离。”

文叔归叹道：“何以痴情至此？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可那萧郎君早已不记得她，连她为他做过什么，统统不会记得，真的值得吗？”陆颜紫怔怔道：“皆是我的错，是我负了青阳……我不该与箫郎一起，让她每日看着更是心痛，我当日更应极力阻止她，不该让她付出所有，最终却落得这样凄凉的下场……两位法师，请你们一定要找到青阳，我真的很害怕她会出事，如果她出了什么事，我……又有何面目再面对萧郎？”

吴仲希抽出桃木剑，将剑横在眉上，闭目轻喃，“诛邪，你若有灵，就不该让这样痴情可敬的女子孤苦无依，请你一定让我找到她！”说完，吴仲希禹步挥剑，默念咒语，最后剑一挥，将剑指向了贴着符纸的狐披巾，文叔归与陆颜紫就见贴在上面的符纸飞向了东边。吴仲希收气回剑，看向陆颜紫，“可知东边是何处？”陆颜紫看向旁边一个护卫，护卫连忙道：“东边有座华碧山，十分深茂。”

萧参好不容易说服了陆颜紫留在府中等候，自己领着十数个护卫跟着吴仲希与文叔归来到了华碧山。一进华碧山，便觉温度下降了起码有十度不止，一行人找了大半天，直到天黑也毫无线索，于是选了处地方生火，吃了些干粮，各自休息，准备第二日再继续寻找。

吴仲希看向萧参，“不如萧郎君先回县里，免得夫人担心。”萧参摇头一笑，“若是没有那只白狐的消息，她才会更担心，我这个夫君在她眼里竟连一只狐也不如。”萧参话音一落，文叔归便噌地站起了身，“凡是有因必有果，想必这只狐定有特殊之处，才值得尊夫人如此厚待，倒是萧郎君，看上去并不十分上心。”“叔归！”吴仲希摇头，文叔归重重一叹，向溪边走去，“我去那边透透气。”萧参对文叔归这莫名的敌意十分不解，于是看向了吴仲希，吴仲希道：“他向来如此，萧郎君不必介意。”

萧参一叹，“这华碧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也不知能否找到。”吴仲希道：“萧郎君不比我们两个闲人，如果明日再找不到，萧郎君可先带人回去，我们二人会留下继续寻找，直到找到她。”萧参道：“我看两位气度不凡，何以漂泊在外？若二位有兴趣，可来我府上暂屈。”吴仲希摇头，“多谢萧郎君的好意，我们二人自在惯了，不喜拘束，只想四处看看。”萧参道：“现在可不太平，最好不要往北边去了。”

吴仲希点头，忽听文叔归的声音在远处响起，“仲希，快过来！找到了！”闻言，一众人都来了精神，立即往文叔归的方向跑去，待走近一看，就见一个猎人设下的陷阱里静静地躺着一只受伤的白狐，当然，毛色已经污浊不堪了。萧参拿火把照近些，只见狐前额隐约一点红，连忙点头，“没错，就是它！”

两个护卫赶紧小心地将白狐给搭救了出来，白狐腿上伤地很重，好在还有气息，但一直紧闭着眼睛。吴仲希先给她清洗了伤口，那边文叔归就近找来了草药给她的伤口敷上，白狐仍然闭着眼睛，文叔归又拿吃的给白狐，可白狐动都不动一下。文叔归急道：“仲希，她不会有事吧？”吴仲希道：“想是累极，咱们不要打扰她了。”吴仲希看向萧参，“萧郎君，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此时下山只怕多有不便，不如明天一早再赶回去。”萧参点头，众人便各自入睡，文叔归与吴仲希争先守第一班，吴仲希趁人不备往火堆里撒了些粉末。

待众人沉沉入睡之后，吴仲希看向静静躺在身旁的白狐，“青阳，你可知道你走后，陆夫人有多着急难过？甚至不惜一路艰险追你到了这里，你真的忍心看着她内疚一世吗？”良久，白狐缓缓睁开双眼，眼中沉寂一片，仿若心如死灰。吴仲希自包裹中翻出一小片黑乎乎的东西送到白狐嘴边，“这是青城山的千年灵芝，或可助你暂化人身，你若再无挂念，我便放你自由，但凡你还有一丝牵念，就吃下它。”

白狐的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缓缓将吴仲希手中的灵芝咽下，不过片刻，便化身为一白衣女子，女子容貌姝丽，只是太过清瘦。青阳挣扎着想要起身，吴仲希扶住她，“你脚伤颇重，不要妄动。”青阳便坐着给二人躬身作揖，“青阳多谢二位恩公救命大恩。”文叔归摆手，“不过举手之劳，比起你的大情大义，我们这些又算得什么。”吴仲希伸手指向另一边，“萧郎君就在那边，你可要去看看他，或者说会儿话？”

青阳缓缓摇头，“青阳痴心十年，不怨不悔，只可惜异类殊途，无法天长地久，何况他已有了爱妻，还是我的好姐妹，我何以忍心破坏这一切？这十年来与他们朝夕相处，什么都够了。”文叔归道：“你觉得值得吗？真的一点儿也不悔吗？”青阳看向文叔归，凄楚而笑，“自然悔过的，当看到他对颜紫那般好，我竟生了嫉妒之心……”青阳摇头，“所以，我不能再继续留下去，否则，我怕我会做出令我悔恨终生的错事。至于……为萧郎所做的，我不后悔。若有一日，恩公也深陷情地，自会明白青阳所言，但青阳却希望恩公永无那样的一日。”

青阳转头看向吴仲希，“还望恩公替我带话给颜紫，就说，我觉得累了，想重新开始，再留下，我只会觉得更累，望她多多保重，不必再挂念我。”青阳自颈间取下一串玉链递给吴仲希，“这是她送给我的，替我还给她，就说，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宁愿不曾遇见她与萧郎。”青阳再度躬身拜谢，然后勉强撑起身子缓步离开，吴仲希与文叔归怔怔坐在原地看着青阳瘦弱却又绝决的背影，谁都没有阻止，轻柔幽远之音飘荡在林间，“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

吴仲希转头看向沉睡的萧参，忘了所有的那个人，才是真正幸福的那一个，而且她相信如果可以重来一次，青阳的选择还是不会改变。只是，如果那时的萧参可以选择，还会选择忘情吗？

吴仲希与文叔归离开时，萧参不但付了谢钱，还赠了两匹马，文叔归却并没有开心的样子，“仲希，你说……唉！其实他们三个谁也没有错，青阳痴情付出，陆夫人爱恨两难，而萧郎君，却失了一段珍贵的情，都是可怜人。可是……萧郎君真的一无所觉吗？那忘情咒就有这么厉害，会一世都记不起来？”吴仲希摇头，“不知，事已至此，萧郎君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萧参替陆颜紫拭了拭脸上的泪痕，“聚散离合总有定数，或许……她去了更好的地方，会遇见更好的人。”陆颜紫颔首，哽咽道：“萧郎，我想一个人静静。”“好，别再哭坏了身子。”萧参起身缓步离开，来到院中时，不禁停住脚步，转头望向了东边……

“萧朗，如若……我不同于一般人，你会害怕吗？”“不论你是谁，我都不会改变。”女子嫣然一笑，“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萧参揽紧了女子，“丹青着明誓，永世不相忘……”萧参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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