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抓鱼人 第8章 一生最大的荣耀

六点还没到，李鱼就被父亲叫起来吃早饭，父亲还连声提醒：“别忘了今天可是要看望章老师的！”李鱼知道父母一直都特感激章老师，他何尝不是如此？早早就醒了，又怕太早去拜访会打扰到老师休息，又挨到七点钟，拎起父母早准备好的家养“土鸡”，让父亲用三轮车送到了龙王镇车站，踏上去县城的班车。

汽车飞驰，开着的车窗吹来凉风，沉浸在回忆里的李鱼只觉得分外舒服，嘴角不自觉溢出了笑。章老师章伟，这个人这个名字给了李鱼太多的温暖，在李鱼心目中章老师就是真正的完美男人。

章老师实在是个有魅力的人，年轻帅气，歌又唱的棒，元旦晚会上激情亮嗓，技惊四座，大票女同学全称为了他的粉丝，四下传着他的八卦。据说章老师已经二十九岁，痴情的可以，他看中的女孩子调到这边做音乐老师，为了追心仪之人大老远从南湖省跑到浙绛西南这偏隅山城做起老师来，终于花开结果，现今不但结了婚，还有了个两岁的小宝宝。

李鱼不善于表达感情，和章老师交流的机会并不太多，尽管有千言万语，他宁愿埋在心底，胆怯而卑微的默默关注着章老师，听那些八卦女生传着老师的八卦。

章老师是李鱼初中三年的班主任，那是在县里的重点初中，教的是华文，李鱼清楚的记着那一刻的相见，明星划亮天空，绚烂的光芒，浓墨重彩铺开，刻骨铭心的深刻：当自己怀着农村人的怯弱猜想初中第一堂课，想象初中老师的时候，他来了！那时候的章老师真的很年轻，明亮的眼睛一下子破开所有的迷雾，李鱼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老师，一切立刻生动起来！章老师微笑着，站到了讲台前，两眼有神，注视着讲台下四十多双同样发亮的眼睛，很温柔，也很有力：“今天我讲的第一堂课，天下兴亡，我的责任！我们来这里，坐在教室里，听着各科老师讲课，知道是为什么吗？责任在我身上！事情做错了，对不起，我的责任；同样的错误犯了三遍，对不起，我的责任；失败了九十九次，没勇气去试第一百次，对不起，我的责任；国家不强大，在国际上被欺负，对不起，我的责任！”那时候，李鱼还不懂很多东西，但他知道，这个年轻的男人，这位他的老师，这位他的兄长，这位他的父亲，他再也忘不了了。

李鱼家里条件差，章老师替他买水笔，买橡皮，把学校发的苹果、梨、月饼分发给李鱼这些贫困生，把自己的食堂饭票分给他们，还一次又一次往他们手上塞50、100的钞票，硬是要给他们贴补生活费，李鱼他们怎么也推脱不得。中考前，章老师还特意买了德福巧克力送给他们，说吃了好更有精力

李鱼的眼不禁已有了泪花，他知道章老师是真的关怀人，并不是仅仅因为自己学习好。章老师一直一视同仁，就是班里最闹的所谓“差生”对章老师也服气的很，背后从不说他一句坏话。至于那些女生，课后老是喜欢和他闲谈，对他说自己的心事。不过，章老师发怒的时候可真是恐怖呢，自习时班里闹的不成样子，老师狠狠拍讲台，怒目横眉，侃侃而谈，全班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只有聆听的份儿

李鱼不负所望考上了重点高中县中，可巧章老师因为教学成绩突出被调到了县中，教高中华文，他们又在同一个学校！虽然不在同一个班，虽然章老师不再是李鱼的班主任，李鱼却很庆幸，这也是莫大的缘分呢。虽然他总是将感情藏在心底，虽然他不能和女生一样缠着章老师，可能时常见到老师，照面时轻轻打声招呼，轻飘飘一句“章老师”，带着老师给自己的微笑默默离开，已经是满心欢喜了，尽管心里有些埋怨自己嘴巴太笨，比不得女生的巧舌。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感谢章老师，不知如何去报答，一个谢字如何能够？在高中，李鱼不是章老师班里的学生，可章老师还好几次塞给他钱，就怕他生活上过不好，前后总有五六百，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章老师家住在县城新区，李鱼还是第一次去，好在电话里问清楚地址，倒也不难找，下了车，走了二十来分钟就到了。他来到小区门前，看看时间正好，高声叫道：“章老师！”

才叫两声，章老师已经开门迎接，笑盈盈将李鱼带至客厅。李鱼望着光洁如镜的实木地板，迟疑道：“我要不要脱鞋子？”章老师连说不用，叫李鱼别客气。李鱼把装着土鸡的蛇皮带放在地板上，道：“这是家养的鸡，我父母特地叫我拿来的。”章老师笑道：“你啊，就是太客气了，你父母也是，这般盛情，还要你们破费了。”李鱼忙道：“这真是我家自己养的鸡，没花钱买的，老师您一定要收下啊。”章老师也不拒绝，一手提着蛇皮袋朝厨房而去，一边道：“你先坐下，我叫你师母来。就吃了喜糖，你还没见过她吧？她在卧室带宝儿，少时就过来。”

“早听说章伟的得意门生要来，我伸长脖子盼了好久，今儿个总算见到了，果然是少年英才，神采照人。”李鱼听得不好意思，脸“噌”的红了大半，凝神一望，却见一个清丽少妇手抱着粉雕玉琢的婴儿缓步而来，忙道：“师母说笑了，我长的可不好。”师母笑道：“长的好不好，可要别人说了算，我实在只看到了你的天才英丽。来，抱抱我的好宝儿，让他沾一沾才气，长大了也做个才子。”李鱼小心翼翼接过宝儿，宝儿伊伊唔唔、含糊不清的笑着，憨态可掬，让人忍不住想亲他一口。师母拍手笑道：“瞧宝儿多喜欢你啊。宝儿，是不是啊，是不是很喜欢哥哥啊？”

章老师在李鱼身旁坐定，道：“听说你考了清溪大学，恭喜你啊。”李鱼把宝儿放回师母怀中，语调不自禁的一黯：“高考发挥的不好，不知道怎么，华文选择题错了4道，只考了129。”章老师也替他惋惜：“照你的总分，再多个8分就上了北都大学，华文是你的强项，怎么错了这么多基础题？是不是压力太大了，还是，”迟疑了下，又道，“我听你的班主任讲，高考前几天老师讲重点时，你突然跳起来举起书就朝班里某同学扔去，然后还冲到同学面前和他厮打起来？”

李鱼一惊，料不到章老师连此事也有所耳闻，满是尴尬，只怕老师对自己印象变坏，脑子瞬间呆滞，半晌才道：“这件事情是我的错，我在班上也道歉了。”章老师直视着李鱼的眼睛，房间瞬间被禁锢了一般，一切都成了空白。李鱼正自惊疑，却听老师说道：“你的品性，我是相信的。行事呢，是冲动了点，不过嘛，你是性情中人，也是可以理解的。”

李鱼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但觉只有老师才懂自己，怔了会才道：“老师，有些事我一直想和你说，但终于没有开口。其实我脑子好像有病了！”

章老师大吃一惊，关切溢于言表，道：“怎么，要不要紧啊？瞧过医生了没？”李鱼急忙道：“我说的病不是生理上的。我好像，好像那个人格分裂了，会突然就冲动，性情极端，做一些原来根本不会做的事。”章老师才放下心来：“是这样啊。这个倒不用怎么担心，我当年就瞧出来啦，你宁静的外表下冲撞着激情的力量，要不我怎么说你真性情呢？这也没什么不好，就你原来内向的样子，在这个社会可不吃香的。我记得高三开学典礼和高考百日动员大会时，你在全校面前发言，慷慨激昂，情文动人，全场雷鸣般的掌声都送给了你的挥斥方遒，难道你不觉得很好嘛？”

李鱼回想起那一刻，自己是明星般闪耀的存在，也说不清这“神经病”是好是坏了，道：“可是，可是我有时候就控制不了自己，感觉就像另一个人，还老是惹人不快，这样真的没事吗？”

章老师笑道：“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这其实并不是什么人格分裂，还是你心内的想法，只是平时被种种牵绊不敢如此罢了。多少人想求这般率性直为，还做不到呢。不过，”他顿了一顿，“你确实要注意下自己行事方式，把自己的内向和激情有机协调起来，这样你会发现自己更加自在。”

李鱼记下老师的教导，只希望自己能快点融合“胆怯”和“狂放”，同时心底也放下了缠绕多日的烦忧，顿时轻松不少。

章老师又问道：“对了，你学费有困难没有？有什么问题，尽管跟老师说。”

李鱼只觉心内一股暖流，道：“学费是没问题了。宏龙实业每年资助我6000，学费是够了，学校里再找些兼职，生活费也应该没问题。”说起来，李鱼真的感谢宏龙实业，它的雪中送炭正解了燃眉之急。这个社会弊端不少，但好人也不少，爱心也不少，李鱼真的满怀感恩。

章老师拍了拍李鱼肩膀，笑道：“这个时代是不会埋没人才的，只要有才，何患人之不知己也？再努力几年，你一定会大有出息的。”

李鱼感受着老师手掌的热力，就像有了无穷动力，一下子充满信心，郑重的点了点头。

接着章老师又问起一些初中同学的近况，李鱼一一说了。两人说些当时趣事，李鱼感觉又回到那懵懂岁月，重历着那些不可磨灭的画面。说到开心处，俱是开怀大笑。章老师道：“那天你上课偷看熊耀华的《风云第一刀》，被我拎到教室外狠狠批了一顿。我说看书是好事，可在课上看消遣书就不对了。你眼泪汪汪，泪流不止，一遍遍的跟我保证以后不会了。那样子，想想真是好笑。”李鱼立刻道：“其实老师我对不起你，没过几天我又在自习时偷看小说了。呵呵。”章老师也是哈哈大笑：“其实，我那时正书荒，没收了那本《风云第一刀》，正好让我又看了一遍。哈哈。”

欢者易逝，流光暗抛，李鱼只觉一下子就到了午饭的时间。师母整治了满满一桌菜，极是丰富。师母手艺高超，菜肴色味俱全，筷勺进口，唇舌留香，李鱼不得不一遍遍称赞师母兰心慧质。师母不无得色：“那是，你老师当年就为了我的菜，硬是从南湖追到了浙绛。”章老师只是含笑点头，显是大为赞同。

饭罢，章老师和李鱼又摆起了龙门阵，谈些文学上的杂事。李鱼这时倒也滔滔不绝，浑没了往日的沉默，一些问题上连章老师也自叹不如，直夸李鱼的博学。谈到志怪小说，李鱼突然想到狐狸精施黛，想到她说的话，连同心内一直未释的疑问，不由开口向老师请教：“老师您觉得这世上是否真有神鬼妖魔之事？”章老师没料到李鱼会问这问题，呆了一呆，才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来了？我们这个世界哪里有鬼，一切都是想象编造的。你是不是小说看多了。”李鱼心内挣扎，终究没有把施黛之事告诉老师，怕平白给老师添忧，只道：“我是怀疑，也许真的有妖精，不然华龙历史不会记载那么多神异之事。”章老师笑道：“也许吧，我没看到过，我就不相信。你当然也可以相信。连孔丘都说‘未知生，焉知死’，他弟子也说他不言‘性与天道’，他不说到底有没有，也许有，也许没有。其实有没有鬼，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做好自己。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能把握的才是最宝贵的。”李鱼恍如大彻大悟，知道自己以前太执着于人妖之别，已近皮相了，读书再多，若不思考，仍然是徒劳，今日得到老师提点，果真胜读万卷书了。

不觉到了三点四十，纵然不舍也归去，李鱼便向章老师道别。章老师语重心长道：“你讲性情是好事，不过，这个社会，既要有原则，也要懂得变通。刚则易折，有时候坏一点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你能用心记下。”

李鱼心头牢记，向着门口而去。章老师一直把他送到小区门口。

李鱼已踏出三四步，心头忽然一阵冲动，怎么也抑制不住，霍然转身，看到老师没有回转房间，依旧望着自己，更是感触万千，往老师走去。

章老师见到李鱼回头，问道：“什么事情落了吗？”

李鱼到了老师面前，也不说话，猛的双膝着地，已经跪倒在章老师面前，五体投地，“咚咚咚”连磕了三个响头，道：“能有您这个老师，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荣幸。”说着泪花夺眶而出，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盘桓，那些感动和温暖顷刻把他包围，幸福如海如潮，在心底激荡。他究竟不是一个人！得师如此，夫复何求？

章老师连忙将李鱼扶起来，连说：“好好好。”他眼角也是湿润一片，连镜片都模糊了，顾不到去擦拭，郑重说道：“有你这个学生，也是我的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