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五年 第五章 特别的暑假

虽然只是个仅有钢厂承认的培训学校，但教室的布置却还算是比较上档次的，崭新的实木桌椅，新刷的黑板，大理石的地板……

许明哲找到自己的座位，刚一坐下，前边就跑来了一个庞大的身影，扫视一圈教室后，在他座位前边坐了下来。

是那个王德强！

许明哲烦躁地叹了口气，皱起了眉头。

待全部同学坐定后，两个监考老师走了进来，他们立定与教室的一前一后，开始了夹击监考。

铃声响过，考试开始，许明哲看着熟悉的高中试题，突然紧张起来。万一考不上呢，自己岂不是啥也没有了，只能回家务农了！？

想着外边焦急踱步的父亲，想起自己一贫如洗的家，父母千辛万苦地供自己上学……许明哲的手心处渐渐冒起了汗珠，他不能让自己乱想，脑子却不听使唤，看着在前边左扭又摆的胖子，顿时恨得牙痒痒。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这种人可以不用考试！我们这些本就苦难的人却要激烈的竞争！

“梆”“梆”“梆”

不知何时，一只倒扣的食指在自己的木桌上敲了起来，身后的女监考老师已经站在了许明哲的面前。他赶忙低下头来，坏了，自己不知道盯着王德强的后背愣神了多久呢！

“你一直盯着人家看什么呢！？”女教师扶了扶眼睛，以显示她犀利的眼神。

“什么！？他看我卷子！？”那王德强闻言，竟然落井下石，慌忙用手捂住自己的试卷。

教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了过去。

“我……我没有……”许明哲有些着急了，显然是在狡辩，可是他该怎么跟监考老师解释自己的行为呢？

“什么你没有！”女老师推了推眼镜：“我盯着你半天了，你一直在看前边的同学！还不承认！”

前边的男老师见状，也赶忙走了过来。

“取消考试资格！出去！”

旁边老师严厉地说道。

“李老师别激动。”

男老师走过来劝道。

“看了就是看了，还撒谎！”女老师生气地说道。

前边的王德强竟然也显得非常愤怒，斜眼看了一下许明哲，嘴里嘟囔着：“农村来的吧，平时不好好学习这个时候瞎着急。”

许明哲感到血液已经冲上了脑子，两只拳头攥的咯咯响。

“好了都别说了。”男老师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从王德强的胳膊底下拽出了试卷，挥动在空中：“看来是场误会，这位同学一个字没填，还是白卷呢。”

“轰！”教室里哄笑了起来，王德强顿时羞红了脸。

那男老师放下卷子，跟女老师一起向教室后边走了过去。

教室很快恢复了平静。

但许明哲好像隐约听到了两个老师的交谈。

“可得好好盯着这几个村里人。”

“为什么？”

“职工子女报名的太少，白卷也能录取……没必要作弊。”

“哦……其实就是这几个普通学校的孩子考试嘛。”

……

许明哲心里更加忿忿不平起来，感觉胸闷的厉害，也不知道后来自己是怎么答题的，反正浑浑噩噩地结束了一整天的考试……

……

三天的考试顺利结束，许明哲在家里一连呆了两周都没有去过镇上，除了帮助父亲捯饬捯饬地，就是去山顶上看看风景，每次只有站在那里，才会感觉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月。

7月中旬，规定放榜的日期到了，紧张了一个月的许德力和刘春华这次胆颤心惊地一起去了，毕竟谁也不想耽误了孩子的前途么。

而许明哲实在不愿意三个人挤在一个摩托车上却也无可奈何。

温钢党校此刻沐浴在七月的晨光中，昨夜的小雨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雾霭，温度凉爽事宜。许明哲看到技校的学生们竟然没有放假，都在正常上课。

第二教学楼的那张红榜非常随意地贴在大门口，只有少数穿红色工作服的人，懒懒散散地从上班路上拐过来看一眼，大多数职工子弟连看都不看，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盆子和被褥了，来的人也只是离得近路过，或者好奇自己考了第几名。

这个早晨，只有许家一家三口一脸严峻地站在榜前，努力地寻找那三个字。

许德力与刘春华的信任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他们在红榜中间的位置找到了许明哲的名字，老两口顿时乐开了花。

“臭小子考的不怎么样啊，在中间的位置。”许德力强压住自己心中的兴奋，故意板着脸说道。

“行啦吧你。”刘春华嗔道：“考上就不错了。咱儿子已经是温钢的正式工了呗，呵呵。”

许明哲眯起眼睛看了看榜单头上的一行小字。

“录取榜单以姓氏首字母排列。”

他懒得与父母理论，许明哲够聪明，他知道，白卷人数太多，领导索性以姓氏排列了，免得难堪。父母当然不会知道，自己是从不知道多少人数的农村人中考进了前五名的。

一家三口问询了报名时间，便原路返回了，看着父母的笑容，许明哲突然感觉到，这世界上有什么事能比让自己父母开心强呢？在温钢也还是不错的，离家近，方便照顾父母，待遇比大城市还好，况且，学费也低……

这天中午，许家杀鸡宰羊，办了一顿大餐，把亲戚朋友叫来一起庆祝，大家羡慕极了，万一明哲将来有了本事，在厂里当了大官，那身为亲戚，岂不是能占上很多光？退一步讲，他上了班，在企业里的朋友会越来越多，将来顶着他的名去钢厂自己医院，电影院或者是去钢厂食堂吃个饭都是不错的。

许明哲看着个个满脸堆笑的亲戚，心中不免燃起了自豪感。要算下来，村里符合条件的应届高中毕业生还真不少，其他的都是考大学无望参加的，所以本村考上的只有他自己。许明哲悄悄扫了一眼礼金单，大多数人都随了一百元。这可不是小数目，要知道，平时村里结婚的才随个三十五十的，看来自己以后要还的账还很多呢，但这也寄托了乡亲们对自己前途的期望……

而姐姐许明燕一直到晌午才回到家里，首先为这忙忙碌碌的景色震惊了一下，然后便被刘春华揪着耳朵拽进了厨房……就连许德力暂时都没有心思训斥她。

……

这个暑假，许明哲过得非常舒服，走在村里，大家已经把他当做红衣服的人了，每次去村里零售店买鸡蛋买水果，人家总喜欢多给一把，全村人都希望他将来能当个大官，将来给村里承包个什么工程，或者给乡亲们的孩子安排个什么工作干，这可是长期投资。当然，这不是没有先例的，王家沟就因为出了一个能人，在厂里当了个什么科长，带动着亲戚朋友全富了起来。村里别的孩子考上好大学的，就算是自己混得好出国的，都不如这个离家近的领导来的实惠……

许明哲可高兴坏了，夸赞的话听得多了，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感觉到自己好像已经多么有出息了，而父母的判断还是不错的……

……

时间过的很快，光荣的暑假生活还未曾细细体味就结束了，许明哲到了九月入学的季节。

报到那天，许德力让许明哲的表哥侯彪，开着他那到处撒风漏气的破桑塔纳，风风光光地带着一家子人向镇上开去。要说这个侯彪，村里人对他可是又爱又恨。年轻轻的便辍学在家，凭着脑子活络，干着一些大家不明白的营生，但是总能一捆捆地往家拿钱。本来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可偏偏喜欢在社会上瞎混，浑身乱七八糟地纹着大家看不懂的怪兽，村里人都传者说他正在混黑社会，又十分惧怕他。

此刻的侯彪叼着烟斗，留着光头，戴着墨镜，短袖衣裳露出部分纹身，把那破桑塔纳径直横在学校门口……

其他的学生家长开着好车却进不来，愤怒地摁着喇叭，可一见侯彪那样子，又掉个头停在了校外。侯彪瞪眼看了看其他那一片穿着红衣服的学生家长，理也没理，拎着许明哲的大包向男生宿舍走去。

许明哲却感觉到很丢人，周围人虽然敢怒不敢言，可那种瞧不起的眼神一阵阵地刺痛他的内心。

而身后的许德力和刘春华却兴奋极了，他们东瞧瞧西瞅瞅，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自己的儿子可不是一般的孩子，过不了几年，也不会比你们差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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