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五年 第二章 矛盾

“哎……哎兄弟，放学啦？”

许明哲抬头望去，又是一身整齐的红衣服，到哪都能碰上这种人，真是的。他勉强挤出一丝表情，但却说不上是不是笑容。抬头看了看那人的脸，那是一张极为丑陋的脸，坑坑洼洼不说，黝黑发亮不说，五官不仅小不说，还揉成了一团，看第一眼实在让人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见许明哲没有反应，那人像熟人一般，憨厚地点了点头：“弟弟！你回来了！你先忙，先忙，我走了……”

许明哲斜眼看了看他离去的身影，脚还有点跛。这人倒是挺面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是谁！他回过头，继续向自家院子走去。

一进院子，满地都是白色的塑料盆儿，里面有洗了一半的菜，有散乱堆放的肉……

堂屋的门此刻正虚掩着，或许父母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回来吧。并不像平时那般忙忙活活地做饭，灶上的火甚至都没有点着。

“砰！”

茶杯落地的声音从堂屋里传出……

许明哲心里咯噔一下，细细听去，里边仿佛还有嘤嘤的哭声……

“怎么回事！”

他急忙过去推门……

“吱呀……”

门开了，一位老汉坐在堂屋椅子上“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眼皮都懒着抬一下，胸口高一下低一下，疾速地起伏着。这是一位传统的农村老人形象，破旧的蓝色衬衫四处露着黝黑的皮肤，脑袋为了省事剃的干干净净，脖颈处由于常年的汗渍侵泡而油光发亮。那只摔碎的茶杯就在他手边不远处。这便是许明哲的父亲徐德力。

而另一边，许明哲的母亲刘春华单腿盘在床沿上，脸向里别着，用手不住地楷着眼泪，手背处粗糙黝黑的皮肤堆满了皱纹，简单束起的头发布满了银丝。

“兔崽子！气死我了！”老汉用极为不甘心地表情，皱着眉头咬着牙齿再次挤出了一句话。好像完全没有把推门而入的许明哲放在眼里，完全沉浸在刚刚发生的那件大事里。

“呜呜，你们懂什么你们！我的事由我自己做主！”角落里的方凳上，蜷缩着一个扎着长长马尾辫的妙龄少女，这便是“嘤嘤”哭声的源头。若不是她突然间的反驳，许明哲还真没注意角落里还有个人。她就是许明哲的姐姐许明燕。此刻穿着件简单的灰色衬衣和牛仔裤，头埋在双臂之中，双肩不断地耸动着。朴素的衣着遮掩不住那白皙高挑的身材，齐耳短发修剪的干净利落，典型的农家姑娘。而此时屋中四个人的皮肤，两白两黑，却是极为不太像一家人。

“你做主个屁！”许德力将最后一个字喊得洪亮圆润，回头想想还是不太解气，又歪着脖子高喊一句：“你懂个屁！”

许明哲吓得缩了缩脖子，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不要搀和进去为好。他蹑手蹑脚地走到茶壶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但是好奇心却让自己一点也不想离开这个屋子。他偷瞄过去，这个房间里的人好像没有人愿意与他搭话。

他轻轻呷了口茶，猛然想起刚刚出门碰到的那个一身红，许明哲不由地怒火中烧，难道是那孩子来家里惹事了！？

“再怎么说……你要是暂时看不上人家，也不能把人撵走啊……”老母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劝说道。

“噗！”

许明哲刚下肚的茶水差点返回来。他立刻恍然大悟，那这就不奇怪了，姐姐可是羊角沟的村花，附近乡村来提亲的人排队都能排到市里去，要按容貌来算，那个一身红连村口都排不出去。但是要按照工作来看，温钢职工，他定是一瞬间能排到了排头。

“不是暂时看不上！”许明燕抬起脸，高声辩驳道：“是永远看不上！”

“混账！”老汉脸涨得通红，额头上的青筋暴了出来。

“我和你爹。”刘春华继续抹着眼泪说道：“就是想让你今后过得舒服点，我们一辈子没本事，就像让你多去城里想想福。”

“什么城里城外的，温阳镇是个城吗？只是一个镇而已，我自己挣了钱有本事了，去大城市比他们过得更舒服。”许明燕拧拧着脖子犟道。

对于这句话，许明哲还是非常赞同的，他虽然不敢插嘴，但还是偷偷地点了点头。

“一个女孩子家，二十五六了，还不结婚，让人家笑话，还有本事了出去，你等着像我这个年纪再有本事吗？”

“你们懂什么是感情吗？随便找个人能在一块过好吗？就是老传统见个面就结婚？”

“我滴好燕儿啊！”刘春华拍了下大腿：“小伙子只要老实本分，完全可以过下去，我和你爹不就是见一面，双方老人一同意不就行了嘛？这一辈子不也是和和美美地过来了吗？人家小吴是钢厂的正式工，那可比大城市的白领都风光的嘛！”

“正式工怎么了？钢厂职工就了不起啊！？我们比他们缺个胳膊还是少个腿啊？啊？就一个职工身份你们就羡慕成这个样子？？”许明燕愤愤不平地说道。

许明哲在这时第二次默默地点了点头。

“燕儿啊！你真是年轻啊！你不懂啊！”刘春华仍然苦苦地劝道：“人隔壁的妮儿，找了个温钢的正式工，现在住着楼房，干净亮堂，冬天有钢厂集体供的暖气，那温度，都烫手哩。全家看病都用人家职工的名额，少花多少钱呐。逢年过节，人家厂里发的福利，都是上好的鱼肉……”

“我就是不愿意嫁！随你们说吧！”许明燕突然站了起来，拽开木门冲了出去。

“滚！别再回来！”许德力憋了半天，喊出了许明哲进门后的第五个短句。那粗嗓门久久地回荡在堂屋中。

许明哲愣了愣，看着气的不断颤抖的父亲，硬着头皮向姐姐跑远的方向追去，回头看着盆里洗了一半的鸡鱼，咽了咽口水，惋惜地摇了摇头。

姐姐的脚步飞快，远远地变成了一个灰点，像是有什么目的似的一边走一边左右瞧着。许明哲突然好奇了起来，便故意拉开了距离，悄悄地跟在了许明燕的身后。

他们左拐右穿，很快走出了羊角沟，向一片苞米地走去，许明哲仗着身手矫捷，眼神尖锐，一直牢牢地跟着，终于在沙河边上，那棵老槐树下，发现了姐姐的秘密……

一个高高瘦瘦的小伙，留着小胡子，穿着短袖黑色衣裤，嘴里叼着烟，正笑嘻嘻地看着许明燕。许明哲认了出来，这是坝上村的吕伟，初中毕业就辍了学，不知现在干什么，但是总在各个中学转悠，身后跟着两三个小痞子，在同学中的传言神乎其神。

“小许啊！出来吧！”

吕伟的喊叫声吓了许明哲一跳，他小心翼翼地向那边望去，除了姐姐惊恐的脸，便是吕伟那带着微笑高高摇摆的手。没错，是冲着自己的。

他不得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爬出了苞米地。这个吕伟，眼睛还真尖。随着距离的拉近，许明哲才注意看清了他的脸。不算英俊但是棱角分明，浓眉大眼，那搓小胡子还平添了几分成熟的味道，相比于刚才撞个大满怀的吴发，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但是按照农民的思想，那身红衣服，又可以把吴发带到天上去了。

“明哲，回去不许乱说！”许明燕慌慌张张地叮嘱道。

“放心吧。”吕伟却抢先答道，一把揽过许明哲：“我见过小许，很棒的小伙儿，以后咱兄弟俩可长着呢！是吧！”

许明哲虽然对他没有什么好印象，可不管怎么说也比那吴发强多了，起码看着顺眼，他憨憨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听说子弟学校那几个皮孩子去你们那里找事了？没你的事儿吧？”

“没有，不找我事我还准备上去踢他们两脚呢！”

“哈哈！在学校有什么事跟我说，我可不能让我小舅子受欺负。”吕伟很合时宜地冲许明燕抛了个媚眼。

许明哲也跟着笑了笑，吕伟在他心中印象又好了许多，有这么个姐夫也不错，还挺有安全感的。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劝劝爹娘，刚才我一生气说话也不对，我一会就回去。”许明燕拽了拽许明哲，把他向回推去。

许明哲木讷地点了点头，起身向回走去，这会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呢。

“又是你家三姨介绍的那个钢厂职工？”吕伟在身后扯着嗓子说道。

“嗯，我因为这个还跟爸妈吵了一架呢。”

“那个八婆子……”

许明哲越走越远，姐姐与吕伟的对话已经听不清楚，不过回想起来，自己与姐姐的观点还是比较一致的，是啊，钢厂职工有什么了不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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