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跑呀，神明 第三章 坦言

“照你的意思，这头四翼黑獍属于肉食性动物啰？”欧伯利尔问道。

此时的他正以一名博物馆普通参观者的身份在进行提问。然而，负责讲解的工作人员却一点也不普通。

放眼望去，这座位于童年市市区内的历史博物馆里，几乎每一名参观者的身旁，都有一名戴着圆框眼镜，留着雪白大胡子的老人。这一个个的老人虽然面貌一模一样，但姿势却不尽相同，不难看出，他们全都是些虚幻的全息投影。事实上，这些投影全都是由AI，亦即通常意义上的人工智能所演绎出来的。

“不完全是。”白胡子老人沉吟了一下，表情酷似真人，他接着道：“严格来讲，四翼黑獍属于杂食性动物，它们不光吃肉，还吃阿格类加古莲一类的水生草本植物。对了，你想感受下四翼黑獍的锐利么？”

“四翼黑獍的锐利？什么意思？”欧伯利尔不解其意，问道。

“就是说，让你抚摸下它的牙齿，感受下它的锐利。”白胡子讲解员笑了笑，答道。虽然这个表情已经很逼近真人了，但欧伯利尔还是能感觉出其中一丝人工斧凿的痕迹。

欧伯利尔看了看眼前的四翼黑獍骨骼化石，不屑地撇了撇嘴，他不认为这种经过几亿年侵蚀的化石，能保留什么锐利。再说了，像这种被珍而重之被放在博物馆里的东西，博物馆方会拿来给普通参观者随意乱摸？

“当然，这个是不能随便乱摸的，我们采用的实感投影技术，能让您借由触摸虚拟的合成形象，得到与推算的真实触感几乎等同的体验。老实说，我不认为干而粗糙的化石原本能给您什么锐利的感受。”像是看懂了欧伯利尔脸上的表情，AI所演绎的戴圆框眼镜的老人形象主动作出了解答，这倒令欧伯利尔有些吃惊了。

“好吧，那就让我试一下是什么感觉。”欧伯利尔下意识摩擦起手掌来。听这AI老头讲的，似乎很有趣的样子。

老人对着化石的方向招了招手，四翼黑獍的合成形象，将它那巨大的头颅凑了过来。

近在眼前的尖锐牙齿流着涎水，看起来甚是骇人，隐隐散发出一丝淡淡的臭味。

欧伯利尔在上面摸了一把，感受到四翼黑獍牙齿的冰凉和涎水的滑腻。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发现上面干爽依旧。

“一般人可不敢摸。”老人的虚拟形象笑了笑，“不少人就算真的摸了，也会有些微的不适。你的表现很不凡啊。”

“是么？”欧伯利尔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的参观者，想要从他人身上看出点端倪来。当然，结果是徒劳的，老人所谓的实感投影技术，和通戒这个载体密不可分，换言之，那种逼真的四翼黑獍合成形象是单独呈现给他的，其他人在AI讲解员的引导下，看到的什么，他无从知晓。

之后，欧伯利尔又参观了其他远古生物的化石，并且偶尔会体验一下所谓的真实触感。

当他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

天色不早了，是时候回去了。欧伯利尔这样想着，便打开通戒的联系人菜单，和多米妮丝开始了通讯。

“感觉怎么样？”通戒那头的多米妮丝抢先问道。

“很有意思。尤其是那个实感——”欧伯利尔正准备分享一番触摸远古生物的体验，谁知多米妮丝猛地打断他的话头。

“我没问这个，我是指AI的表现，你觉得如何？”

“AI啊……很形象啊，快赶上真人了。我该怎么形容呢？——”欧伯利尔正在脑海中搜肠刮肚，设法找出恰当的描述词来。

“果然……”多米妮丝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说。

“果然什么？”欧伯利尔看着对方远远传来的面部表情，先是一愣，接着瞬间明白过来，他笑了一下，道：“果然还是应该直接把记录传给你，让你自个儿看，比我什么形容都强啊。”

“你交代的那几个问题，我都问完了，相关记录这就发给你，你准备接收下。”欧伯利尔换了种表情，例行公事般说道。

多米妮丝愕然，接着有些不豫地说：“喂喂喂，要不要这么正经啊？你严肃的表情，和我爸工作时都有得一拼了。”

谁知道欧伯利尔愈加严肃了：“报告迪蒙老板，我这打工仔既然领了薪水，那一定得在您的面前认真表现，哪怕汇报消息的语言不够专业，表情最起码要到位才行！嗯，就是这样，汇报完毕！”

多米妮丝扑哧一笑：“表演得太浮夸了！我要是观众啊，肯定不买账的。”

闻言，欧伯利尔又挤眉弄眼，严肃的神情瞬间失去了根基，看起来颇为喜感。

“算是败给你了，不就是一个普通的雇佣合同么，员工与雇主关系也不是你这么演绎的啊。再说了，你每天想撤就撤，我又不强求你什么。像我这样的雇主，世界上已经不多啦！”多米妮丝的虚拟形象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最后伸出手指强调道：“对了，千万别再提什么迪蒙老板，我慎得慌！你老老实实叫我多米妮丝，我就谢天谢地了。”

结束了通讯，回味着多米妮丝的神态，欧伯利尔微笑着自语道：“真是个有趣的人。”

童年市和登高市之间，虽然隔了一个机器管家市，但好歹都在普鲁沏奈省范围内，比起双库市来，还是近多了。

欧伯利尔和往常一样，赶到驻皿区，乘坐开往登高市的定线浮皿。

回到住处，欧伯利尔第一个动作就是查看自己通戒中的收藏，那是他从幽里网络上弄到的《交通安全常识百答》。

“球式浮皿只能在红色光道内飞行……”欧伯利尔一边吸收着新的交通知识，一边自言自语。也难怪他这么认真，守着艘天火99的球式浮皿，却没有相应的驾驶执照，还得每天坐定线浮皿，让他颇有点隔靴搔痒的感觉。

欧伯利尔打定主意，务必尽早弄到那个C级的驾驶执照。

说起来，欧伯利尔花在幽里网络上的时间还真不少。看了半天交通规则之后，他又联上了幽里网络。

然而和大多数访问幽里网络的人不同，欧伯利尔除了查资料，基本上只是去看记录——那个他之前发布在幽里网络上，需要付费才能浏览全部内容的记录。

那份记录的相关数据呈现在欧伯利尔眼前：6620可的收入，相比两天前几乎翻了一倍。

将近一倍的收入增长并没有令欧伯利尔太开心，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怕一个人前来找他索要记录。

是的，索要记录。这是欧伯利尔提供的第二种获取那份记录的方式，可以不花钱就获得——前提是提供记录中主人公在3月25日之前的具体事迹。

又看了一遍那份记录，看着记录中的自己，以行云流水般的姿态，将穷凶极恶的罪犯击毙，欧伯利尔并没有成就感，做这种事，仿佛对他来讲不值一提。

欧伯利尔莫名地想起了强斯·古德曼，这个热心的调节员朋友确实帮了自己不少忙，连这份记录，也是他提供的。想起他热心地建议自己把记录放到幽里网络上，叮嘱自己不要用真实形象，并提到什么冒险的成本之类的，欧伯利尔感到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

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哪怕一个人前来对欧伯利尔提出索取的要求，真有那个小心的必要么？

仿佛是专程为了跟欧伯利尔内心的想法作对似的，来自记录分享平台的私人消息提示竟然亮了起来。也就是说，此时此刻，正有人发起与欧伯利尔的通讯连接请求。

欧伯利尔猛地打起精神来。

接受连接，等等，我得先准备一下。欧伯利尔想到，如果对方真的是来提供消息的，那自己还真有必要做些防范措施，强斯说的也不无道理，小心一点好。

欧伯利尔调用了系统默认形象一，并且把自己的交流形式设置为文字形式。这样一来，他所说的话就会被系统转换为文字，直接的好处在于对方没法根据他的声音来判断他在现实中的身份。

接着，欧伯利尔选择了接受连接。

那个人的名字，竟然叫做“默认名”。

看到这样的名字，欧伯利尔脸上的表情变得微妙起来，自己所展示的名称，是“路人甲”，对方取个“默认名”，这人难道跟自己有同样的打算？

很快，对方的虚拟形象呈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卡通美女的形象。这令欧伯利尔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你是来换取记录查看权的？”欧伯利尔首先问。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虽然卡通美女形象没有表现出这一点，但欧伯利尔还是产生了这种感觉。

大概她看到自己采用的文字表述，有点不适应吧？欧伯利尔暗想。

“没错。”一个女性电子合成音响起。

还真是跟自己一样打算的啊。欧伯利尔嘴角微抽。

“我可以提供你想知道的信息。不过——”女性电子合成音故意把话拖出长长的尾音。

还卖关子。欧伯利尔心里很是无语，但他仍旧耐着性子，静静地等候对方把话说完。

“仅仅价值20可的记录查看权，作为报酬来讲，你不觉得太低了么？”神秘的“默认名”女子反问道。

“那你想要什么报酬？”欧伯利尔有些好笑，听对方的意思，只是得到记录的查看权似乎还不满足。更重要的是，身为记录的发布者，欧伯利尔看得到对方的某条特别的信息。

“看你能给得起多大的代价了。”即便是电子合成音，那种浓浓的老神在在的姿态依旧透过幽里网络传了过来。

“你真的是来换取记录查看权的么？”欧伯利尔的文字发言传递了过去。

“同样的问题问两遍，你什么意思？我不是说过，单单一份记录查看权，不足以交换我所提供的信息么？”神秘女子不解。

“那倒有意思了。某人明明早就花钱看过完整的记录，竟然还假装向我讨要查看权，她的目的还真是耐人寻味啊。”欧伯利尔道。

和欧伯利尔预料的不同，即便被当场拆穿，神秘的女性电子合成音并没有透露出任何慌乱。那个声音道：“原来你知道啊。区区20可，给了也就给了，比起我提供的信息的价值，根本微不足道。所以我才问，为了得到这份信息，你究竟能给出多大的代价。”

“我想，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欧伯利尔说道。

“嗯？”

“我只是因为现实中有些事，而对此人之前的事情有点好奇罢了，对我来讲，这个消息最多也就值20可。再说了，记录的查看权，卖给第一个人之后，还可以再卖给第二个人。依此类推，可以无限制地产生。就我自己而言，这个查看权的成本为零。每多一个人查看这份记录，我都多赚20可。既然你早就付了20可，那我反正都已经赚回这20可了，再怎么都不亏。”欧伯利尔一口气说道。

“总之，我不会再付任何的代价，至于他的信息，你爱说不说。”喘了口气，欧伯利尔最后总结道。

女性合成音笑了一下，反问道：“如果你真的不想知道，直接把连接断开不就得了。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解释这么多？”

“我心情好，想多说几句，咋了？”欧伯利尔随口应道。他当然不会承认了，要真承认了，不就跳进对方挖好的坑里了么。至于不断开连接，自然是为了继续从对方口中，了解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是不是跟他有过节？”神秘女子突然问道。

欧伯利尔沉默了。自己跟自己有过节么？

老实说，这次对话，能进展到现在这一步，欧伯利尔打心底里感激强斯，如果不是他提醒自己，对待这个要小心谨慎，大概自己一开始就把什么都透露了吧？

“你不回答，那就是默认了。”神秘女子自顾自地说道。

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被定性为默认了？欧伯利尔正想反驳，对方就又发话了。

“其实我不是来谋取报酬的。我这次来，目的是警告你。”神秘女子道。

欧伯利尔愕然，对方说的话令他猝不及防。他几乎下意识就问了出来：“警告我什么？”

“你打算对付的这个人，已经在我们冥界流星的笼络名单上了。要是他受到什么伤害，其后果不是你能承受得了的。”神秘女子说道。

“冥界流星？那是什么玩意儿？很厉害么？”欧伯利尔听得云里雾里，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别人的笼络对象了？对方说的冥界流星又是指的什么。

“你不知道冥界流星？”神秘女子极为惊诧。

“没听说过。”欧伯利尔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听她的意思，似乎这个“冥界流星”很出名的样子，按理说自己应该知道？

“呵……这还真是……真是令人头大啊！自己去查吧！等你查明了，再掂量掂量自己的人身安全和一时的报复快感，看看哪个更重要。”神秘女子说完，就单方面断开了连接。

“等等——”欧伯利尔想要叫住对方，但却发现为时已晚。

“可恶！说了半天，全都白费了！”欧伯利尔气道。自己还没问到想要知道的信息，对方就这么突兀地走了，你就算要走，好歹说一声啊，连个让人叫住的机会都不给。

无奈之下，欧伯利尔只得去查找资料，看看那个所谓的“冥界流星”究竟是什么东西。

查了相关资料，欧伯利尔才知道，原来这个所谓的“冥界流星”，乃是一个恐怖组织。它在国内的影响确实很大，多起犯罪事件，背后都有其成员活动的影子。就在上个月，冥界流星的成员发起过一场抢劫某心灵抵御装置样品的行动，虽然因特别调节员哈德·阿比崔的插手而遭到失败，但几名关键性的成员却成功逃脱，至今未被抓到。

从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冥界流星的确很厉害，但是，自己真的被这样的组织列为了笼络对象么？对于神秘女子的说法，欧伯利尔始终觉得有问题，但他又猜不透对方的目的。想了半天，也没理出什么头绪，欧伯利尔干脆把这事儿扔在一旁不管了。

第二天，欧伯利尔接到来自多米妮丝的通讯，她提议到著名塑像师迪赛·福克斯的工作间去参观。

除了学习交通规则，欧伯利尔基本上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对于这种全新的体验当然来者不拒。

两人来到了塑像师的工作间。

由于多米妮丝事先就安排好了，塑像师迪赛倒也没对两人的到来感到多么突兀。

在迪赛的工作间里，基本上就只有他和他的助手两人在忙活。

大部分的工作，都是由迪赛亲自来完成的，只有少部分他没法同时兼顾的工作，由他的助手来完成。

和一般的塑像师不同，迪赛制作塑像所采用的原料是一种叫做缤石的物质。该物质在液态时，会根据温度的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其效果十分炫丽。如果瞬间凝固的话，则能保留其液态时原汁原味的色彩。迪赛的工作重点，就在于利用他的超能力，人为控制缤石液体各部分的温度，使之呈现出不同的色彩来。这也正是迪赛之所以出名的原因——能做到像他这般精确控制温度的人少之又少。

工作间陈列着大大小小的缤石像，不少都是迪赛的得意之作。

欧伯利尔也借着这个机会，了解了缤石像制作的全部流程：先是设计造型，接着利用立体打印机制作透明模具，然后将滚烫的缤石液体注入模具，由迪赛精确调节温度，最后由助手操作速冻机，令缤石液体瞬间凝固。

看起来虽然不难，但欧伯利尔知道，真要让自己动手做的话，最终的成品必然惨不忍睹。

想必这就是迪赛毫不避讳他人参观的原因吧？欧伯利尔估摸着。

从迪赛的工作间出来后，两人谈起刚才的经历来。

“福克斯先生的专注精神真是令人佩服。恐怕也唯有这种精神的人，才能将普通的温度控制，利用到这种境界。”多米妮丝感叹道。

“是啊。他的那一手控温技巧，真可谓出神入化。”欧伯利尔附和道，“说来也怪，既然他的温度控制造诣已经这么高了，为什么不再去学个力场控制之类的能力呢？这两种超能力搭配起来用的话，直接就能省去制作模具的步骤了，岂不更加高效？难不成超能力者的能力都这么单一？”

多米妮丝愕然，她吃惊地看向欧伯利尔：“场对脑波连接的稳定性要求导致了超能力的单一性。基础期一年级就教过的东西，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是啊，我居然不知道诶！哈、哈。”欧伯利尔也跟着道，只是他的表情，怎么看都是在苦笑。

“怎么了？”多米妮丝有些担心地看着他。

欧伯利尔垂下了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常识，因为我——是个没有过去的人。”

“没有过去？！你的意思是——”多米妮丝美目微睁，“你失忆了？”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我对于自己在3月25日前的事情，一点印象都没有。”欧伯利尔沉吟道。

“所以你才给我一种缺乏常识的感觉，原来那不是——”

“对。不是感觉，根本就是事实。”欧伯利尔应道。

突然想起什么，多米妮丝惊讶地问：“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体验新奇事物也是——”

“除了打发无聊的时间，也有寻找过去影子的目的在内。”欧伯利尔直言不讳。

他仿佛就此陷入了回忆当中，自顾自地说道：“可以体验新的事物，我当然很高兴，因为我觉得很有趣。但是为什么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找不到呢？就好像，我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一样，就好像原本的自己只会吃饭和睡觉，除此之外什么事情都没经历过。就算失忆了，如果做同一件事，应该或多或少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才对吧？难道我真的忘得那么彻底？为了找到过去的蛛丝马迹，我在记录发布厅上留了一个记录，虽然付出20可就能查看，但我还提供了免费查看的法子——拿我过去的信息来交换。谁知道昨天……”

当欧伯利尔提到记录发布厅的时候，多米妮丝的表情变得哭笑不得，她见欧伯利尔还沉浸在回忆中，也没有打断他的打算，而是嘀咕了一句：“我说感觉怎么这么熟悉呢，真是白操心了！”

“操心什么？”欧伯利尔突然抬起头来看向她。

“没什么！”多米妮丝连连摆头。

欧伯利尔狐疑地瞅了她一眼，接着继续讲述昨天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