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会儿后,我放弃继续努力,从椅子上站起、离开房间。
我来到有棵大树的庭园房。
已不见红色植物的踪影。
黑猫以不想再让我感到害怕为由,将她们赶到别的阴暗房里。
虽然其实不是她们的错。
感觉有那么一点无辜,但是没有了那株奇形怪状的植物,颇为讽刺地,庭园的景观确实改善不少。
原本红色植物之触手盘据的那面墙,已换为整片的玫瑰丛。
我自玫瑰丛前方走过,进入石造通路。
好凉。
石板的冰冷触感自脚底传来。
——那是什么时候呢?我好像曾怯懦地走在这里。也没什么嘛。不过是一条微暗的小路。
我低头走着,想起自己总是赤.裸着脚。
如此想来,这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我没什么穿着鞋子的经历?还是因为没有穿鞋的必要?说实话,应该是我对鞋子,尤其是红鞋,有过不好回忆的关系。但当时的我并不记得。
走着走着,左侧的墙面出现铁栅栏。
我随意巡视着铁栅栏深处,想着这个家的房客。
屋里的房客是由这个家吃剩的人类灵魂残骸所形成。
也就是恶魔吃剩的。宛如面包屑或是苹果核的这些东西,化成形体,留在家里。
所以说,只要是恶魔吃剩的,就算不是死在这个家的人,也会化为房客留在屋里吗?
我思索至此,在某间牢房前停下脚步。
沉重的视线投向铁栅栏的另一边。
微暗的牢房深处,有个男人,单手连着锁链。
看不清楚他的脸。
因为我根本记不清楚父亲长得什么样子。
父亲将背靠在最里面的墙上,低头坐着。皮肤几无血色,骨头的线条浮出表皮,看来极为憔悴。
他不发一语。应该是因为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他一直屏住呼吸,像尊雕像似地瘫坐在地。
双手抓住铁栅栏。没有摇晃铁杆或是呼唤他的意愿。只是为了压抑自己的情感,莫名地觉得必须这么作。
待在这里,令我呼吸困难。全身发热,内心愈感悲切。握着铁栅栏的手更加使劲。
突然察觉脚边掉了一个东西。
——是父亲的吸烟器具。
我拾起它,眺望着。
父亲为了作梦而使用的道具。就因为他有这个,才始终不看我。或许有一部分的我想要如此相信。
我轻轻将吸烟器具包在双手掌心里。很轻地。没有想要捏碎它。然而吸烟器具却自行散成碎片,化为沙粒消逝。
有一会儿,我怔怔望着自己的手心。之后仅向牢房深处投予一个眼神,转身走回来路。
然后,止住正要迈出的步伐。
父亲所待之牢房隔壁,还有另一间牢房。
与父亲不同,飘着甜香之女人的房间——
牢房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铁栅栏封得紧紧的,未有开启的徵候。我也没打算开。
愈是感受那股甜美的香气,胸中的苦楚愈是扩大。
察觉自己光是站在牢房前,心池便将被搅乱,我加快脚步离去。
回到庭园里,黑猫已准备好红茶,坐在大树下的长椅上等着我。
原来已经到了该服药的时间。
我默默坐在黑猫旁边。将茶杯连同底盘一起置于膝上,啜饮红茶。
身体靠上长椅的椅背,仰望高耸的天花板。
火把的红光摇曳于墙面。长长浏海落进眼里,我皱起眉。
其实,我已活了超越我应有寿命的时间。
我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态呢?虽然遵照乌鸦恶魔的吩咐,持续饮用抑制病情的药物。延缓病情进展的效果如何呢?原本脚上与脸上溃烂又恶心的皮肤,恐怕已扩散到全身。虽然只要解除这个家的魔法,或是我走到外面,就能看到自己真实的样貌。
想到这儿,不禁全身颤栗。
——我才不要。我一点都不想看。也没必要见证。
我只愿在恢复健康状态的时候踏出这个家。等恶魔实现我的愿望,我再出去就好。
拿着恶魔提供的药,指尖不住颤.抖。
“有客人来了。”
听闻黑猫的声音而回过头,他已不在我身边。
这是人类来访的暗号。每当我与人类接触时,黑猫总会隐藏自己的踪迹。
我闭上眼,观看魔力的光景。
无需特别集中精神。与眨眼一般,仅仅一瞬间的黑暗过后,便能找到踏入这个家的人类身影。
——真是的,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跑来?
对于一点都不受教,一直来访这栋房子的人们,真是无叮救药。
据信我是人类理应击倒的敌人。我似乎是某人的仇人。大家全是为了杀我而进到森林。为了杀我这位魔女,众人手持自己惯用的武器,踏进森林。
根本不需要引诱他们。大家陆陆续续地自动踏进我家。恶魔不是老张着嘴吗?张得大大的,宛如一扇门。人们就大排长龙地走进这道门。各自抱着决心,怀着坚定信念,但是呀,只要一进来,就只有被啃食这唯一结局。笑死人了。
为什么会想要杀我呢?
为什么会认为应该杀我呢?
我试过直接询问。对着袭击我的那些人的大脑。
结果呀。嗯,他们说我是恶人。杀害无辜之人,所以是恶人。残害无数生命,所以是恶人。所以非得除掉不可。
哼。我回顾着自己至今的行为。接着思索自己今后可能的行为。也是呢。在你们看来,或许真的是恶人没错。
但是对我来说,你们才是恶人。因为你们想要干扰我实现愿望。因为你们不肯让我实现愿望。
杀害无辜的人就是恶人?你们不也想要杀我吗?那么你们也是恶人。
什么?违反神的教义?
——真够罗嗦的。
我让玫瑰的藤蔓缠紧对手的颈部,同时说道。
我可是很清楚的。所谓的恶人,指的就是执行自己讨厌之事物的人嘛。不过如此而已。
认为怎样的人该杀,还不都是自己主观判定的?
既然如此,又何必硬要找理由呢?就这么想将所有的事物分出善恶吗?
会作这种事的还不仅止于人类呢。
你看,人类以外的生物,不也是想杀就杀吗?而且也不限于肚子饿的时候。猫也会为了玩乐而杀害昆虫。它们可不像你们这样爱找理由。单纯随心所至。
我跟它们是一样的。因为想杀而杀。你们跟它们又有什么不同?你要杀我,不也是因为你想这么作吗?
想信就信吧,你们所谓的神。
只不过祂可是不会拯救你们的唷。如果你们所说的天谴真的存在,我早就被雷打死了。
我是这样想的。神是为了让我们受苦才准我们诞生在这世上。祂等着我们向祂求助,仰赖着祂过活。以免我们忘了向祂祈祷。
所以呀,我,跟你,才会这么痛苦呀。
呐,你有在听吗?我蹲下身持续诉说着,只不过那个人已不再动弹。
“你今天特别多话呢。”
黑猫从玫瑰丛中间冒出头。
“有吗?”
我歪头。
“但是却不太跟我说话呢。”
“有什么话能说的?”
“什么都行呀。”
“什么都行的话,就是什么都不说也无所谓嘛。”
我迅速结束话题,离开原地。
“哎唷,等等我啦。”
黑猫跃出玫瑰丛,追赶在后。
我再度来到石板通路上。
漫步于石板上,于父亲的牢房前停住步伐。
前次粉碎地不留痕迹的吸烟器具已恢复原状,如今正被父亲握在手里。
微弱的甜香味飘到牢房外侧。他背靠在最里面的墙,安静地抽着烟。目睹此景,我不禁悲从中来。
总觉得能听见隔壁牢房传来女人的笑声。
但我未再前往那间牢房。
抿着唇,快步跨在石板路上。
我有必要看重我的回忆吗?
我曾有过充满慈爱的回忆吗?
——想不起来。
对双亲的思念。留在书房的少年。每当我试图详细忆起过往的心境时,就会头痛。阅读日记能帮助我回想,但是一翻到下一页,就忘了前一页的内容。
“想不起来,不就代表那不重要吗?”
不知觉间,黑猫贴到我脚边,如是说。
“不必想那么多。你是魔女。专心想着吞食人类、实现你的梦想就行了。”
是了。
此言有理。
我点头附议恶魔的低语,接着抬高脸。
我是艾莲。住在森林里的魔女。我要治好我的病、拥有值得人爱的身体。
但是这么说着,坦白地微笑起来的我,到底是谁呢?
书房的角落里。
名为『Ellen』的书籍,在淡淡的光晕里,开始刻划文字。
魔女问。
“呐,还要多少?”
“只差一点了。”
恶魔回答。
(PS:舰娘要秋活,FGO要万圣节,我感觉我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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