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三

须臾后，萧澜整好衣裤，背着石楚楚回去那个坳处，与她紧拥睡下。次天，二人把米饭熟肉吃净，以布巾蒙了面，撕块衣襟把剩下的腌肉干鱼包上，携着往北行去。萧澜一路将石楚楚负在背上，专拣小道而行。他气力丰沛，一日下来奔了七八十里地，从蕲州入了黄州地界。途中虽两次见得盘查的宋国官差，却都给他绕路避过。黄昏时，二人停在个荒芜之地生火烧烤鱼肉，饱饱的吃了一顿后，相拥睡下。第二日天明后继续往北，行至了光州地界。逢阴天下雨，二人忖度在偏僻之处没有危险，便花钱于一户山民家借宿。待隔天雨止，复往北去。二人谨慎行路，风餐露宿，小心地避过沿途的宋军盘查，三日后终于逃入了齐境的顺昌府。

正是夜晚，二人得以脱险，不禁高兴的大声欢呼，搂抱亲吻。二人心中均是喜悦之极，四下不见人影，就忍不住除下衣物，亲热欢好了一番。柔情蜜意毕，二人到一处河里洗浴，吃了些干粮，照旧拥抱休息。睡至天明，萧澜背上石楚楚往北行去，午时抵了顺昌府城南边的椒陂镇。于镇上买些馒头充饥后，跟着朝北边的顺昌府行去。进入齐境，萧澜没了顾虑，在大道上拔腿飞奔，黄昏前即至顺昌府城。萧澜入城之际，管那守门的卒子问明了顺昌府衙署位置，及官员将领等情况。得知现由齐将李成驻军在此，负责顺昌府的防务。萧澜于是同石楚楚直趋李成的衙署。行到府衙门外，萧澜上前问一个守卫的官差道：“你们李成将军可在此地？”那官差见二人以布蒙面，又不通报姓名身份，自是不会告诉，肃容道：“你二人是什么人，速速走开，休要管官府之事！”

萧澜道：“我是大金将领，自敌境回来，要见你们李将军，烦你替我通禀一声，只说我叫萧澜便是！”那卒子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口内沉吟，似是欲要推托。萧澜斥道：“还不速去，耽误了事，你担当得起吗！”这句话将那卒子唬住，复问了一遍萧澜姓名，便奔去衙里传报。萧澜在门外等了俄顷，那卒子回来，说已报告上司，叫萧澜暂等一等。萧澜石楚楚二人耐心候了好一阵后，只见衙署里快步行出来一群人，为首者一身官袍，正是李成。萧澜迎上去叫道：“李将军！”李成见来人布巾遮脸，微微疑惑的道：“萧将军？”萧澜道：“正是我，我和老婆从南边逃回来，脸上受了伤！”

李成确定了是萧澜后，怔了一怔，半晌才道：“快，进来说话！”与一众手下把萧澜夫妻拥入官邸。萧澜瞧李成面色凝重，暗暗一讶。李成迎二人入了一间厢房，转去吩咐了手下几句，接着入屋关紧了门，说道：“萧将军，你亏得是遇见我，不然可糟了！”萧澜讶道：“怎么回事，出了甚事不成？”李成叹道：“你去年失踪后，大金朝廷里不知怎么回事，竟说你里通契丹余贼，不仅将你抹了官职，还把你定为反贼缉拿，你又与刘麟殿下有隙，他得知此事立即传下大力捉捕通缉你的命令，若是你今日遇了别的官将，恐就要被擒了！”

原来在西方建国的耶律大石并不忘夺回大辽故土。立稳脚根后，便以萧澜之父萧云林为帅，发兵数万东征攻金。但或许是天佑金朝，辽军因为穿过沙漠时不幸遇上风暴，以致此次东征的部队不得不徒劳而返。大金朝廷里虽是虚惊一场，可权臣完颜昌竟借机大做文章，请皇帝下诏把萧澜革职惩处。近两年完颜宗翰一派失势，金朝的大政一直由完颜宗干、完颜宗磐、完颜昌三人把持，大肆争权夺利，排斥异己。萧澜和完颜宗翰关系不浅，完颜昌要对他下手，完颜宗干、完颜宗磐二人自是不会干预。而金朝的都城上京会宁府又离中原甚远，往来消息不免延误时日，驻兵幽云的完颜宗弼纵然上书为萧澜脱罪，却是尚未有结果。

萧澜问清了事情，惊得不敢置信，瞠目结舌，许久无言。石楚楚气得跺足，道：“他不是郡马么，怎么还成了反贼……怎么竟然成了反贼呀……”李成道：“夫人稍安勿躁，我度梁王必会保下萧将军！你们且隐在我这等等，应当不久便会平反，我今晚就派人送信去给梁王！”萧澜为金朝征战八九年，哪想得到会落得个反贼的罪名？他既气恼且伤心，颓然垂首坐下。石楚楚想起完颜盈，道：“完颜盈呢！她怎么样了，难道被牵连了？”李成道：“年后郡主去了汝州，如今不知还在不在，我一会儿派人去探访探访！”萧澜知道完颜盈必为自己担心得寝食不安，忙道：“她怎么样，她可尚好？”李成道：“我不太清楚，应该无事，你且安心！”

萧澜旋问及去年冬季宋金两军的战况，乃知了那一夜后金军主力撤至南阳，收拢散卒清点，损失了约四五千人，倒还不多；完颜齐不战而退，部队一点未损；刘麟溃败，损了两万多人；李成一军见势不妙，稳妥退至的邓州，亦无太大损失。金齐军在内乡、南阳二县与宋军对峙到年末，各自收军返回。战后完颜齐被完颜宗弼解了军职，贬回了幽云；李成、夏威、孔虚舟等金齐将领各率军队分屯河南的几处重地防卫。李成说毕情况，萧澜把蒙面的布巾除下，实言道：“我夫妻俩被岳鹏举俘虏，我脸毁了，天幸才脱险逃回，不料竟成了个反贼，唉……”摇头长叹，语音中充满悲凉之意。石楚楚美眸蕴泪，坐到丈夫身旁温柔抚他的背。

李成见他鼻子断开，创口狰狞，不由吃了一惊，半晌后说道：“萧将军你且在我这隐藏一阵，不久必能昭雪！”萧澜吁出一口气，道：“李将军，你为什么要保我，何不擒了我去向刘麟请功？”李成不想他问得如此直白，呆了呆后，道：“哎！我实话实说，你是梁王的心腹爱将，又是郡马，梁王定会保你，今不过是暂时遭难，我与你以往交情也算不错，何必平白无端开罪梁王？”萧澜拱一拱手，道：“多谢了！”李成笑道：“你们先安心在此住着，此地都是我的亲信，不会走漏风声。你们最好不要随意外出走动，我会派人按时送来食物，若有需要便与外面把守的兵士讲！”萧澜道：“李将军，我脸上样子难看，想弄个面具戴，若是方便，你能否帮我一帮？”李成点头道：“此小事，我明日去寻个铁匠来给你铸一个！”萧澜道：“还要劳你派人去大同探探，看我家里是何情形，并设法给我妻子完颜盈捎个信！”李成一口答应。

俄而李成离去，石楚楚摘下遮面的布巾，柔声安慰丈夫。萧澜心下忧郁难宽，神色落寞的怔怔出神，晚饭也仅是胡乱塞了两口。石楚楚心头惶急，不禁忧得流泪。萧澜怔了许久，一回神，见石楚楚在旁边垂泪，心中好生痛惜，揽过她的细腰，道：“楚楚莫忧，我们且躲在这里再说，你夫君我本事大，哪里活得会不快活？”石楚楚道：“完颜盈，她怎么办哪！还有我们的女儿，会不会受了连累，我也好担心她们！”萧澜道：“等过阵子我们便去寻她们，完颜盈必定不会弃我的，有汪伯父在，我们女儿必定无事，楚楚莫忧！”石楚楚道：“嗯！夫君，不管你是将军还是贼子，不管去天涯海角，我都与你在一起！”

二人伤痛忧愁的睡了一夜，转天李成来了，道：“我已分别派了人快马去通知梁王，往汝州告知郡主，及往大同探访，萧将军你且耐心等等！”萧澜夫妻道了谢，李成随即命亲兵领进一个铁匠，来给萧澜铸造面具。那铁匠问了萧澜的意愿，量他面部尺寸，画了个图，言两日可造好。铁匠走后，李成回去衙署处理公事，萧石二人兀自静待。萧澜夫妻两个晓得这事不能着急，故耐心在此等待。二人虽俱是暗怀忧虑，却不多言，免得对方担心。过了两天，李成派人给萧澜送来一副精钢面具。这面具全按萧澜所说的形状铸就，下方至鼻头脸颊，左边上至额，右边上至下眼皮。将人脸部正中、并左边的眉目齐齐遮了。萧澜戴上面具，对着铜镜照照，只见自己似是平白地多了几分戾气。

萧澜怕自己的容貌吓着了人，以后便日日戴着这副面具，寝食皆不摘除。石楚楚初还看不惯，总强要摘下，后见丈夫执意要戴，就顺他的意不摘。两人于李成的官邸住了旬日，汝州的消息传来，却是完颜盈前阵子已回往大同。萧澜猜她定是回去保护女儿，暗暗忧虑，生怕她一个不好动了胎气。再过了半月，析津的消息来到，完颜宗弼嘉谢了李成一番，并叫萧澜暂匿于李成之处，不久必为他洗清冤屈。萧澜愁绪稍减，纵然担忧完颜盈与三个女儿，亦未妄动，继续同石楚楚耐心在顺昌等候。

又过旬日，大同的消息传来，因完颜盈郡主身份，官府没来抄家，萧宅上下如今全都平安。李成所派之人找到完颜盈，告诉了她萧澜的现状。完颜盈闻知心下大慰，让那人带了一件小衣及一封家书回来交予萧澜，以聊表思念之情。萧澜石楚楚得知完颜盈和三个女儿尽皆无事，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完颜盈的信上言词坚强，叫萧澜二人不要担忧，她会料理好三个女儿。萧澜石楚楚遂安心的在李成这里住下，等着完颜宗弼为己昭雪。

时光一天天去，由二月至三月，三月至四月，晃眼到了夏季。冰雪寒冷转去，草木欣欣向荣，田野树林复是一片青秀葱绿。萧澜胳膊的断骨痊愈，面具也慢慢戴得惯了。石楚楚这段日子对他伺候得极其用心，弄得萧澜大是不惯，几次与她明言，她却兀自不改。后是萧澜发了一次怒火，石楚楚才收敛了些。大金朝廷里仍无消息传来，萧澜夫妻等得越久，心头就不禁多一分担心。萧澜心念完颜盈与三个女儿，数度想潜回大同，但均被李成、石楚楚劝阻。

五月这日，萧澜正在屋子里瞧石楚楚跳舞，蓦地叩门声响起，李成的声音叫道：“萧将军！萧将军，快快开门，好消息，你脱罪复官了！”萧澜石楚楚闻言喜出望外，石楚楚忙披了一件衣裳，萧澜迅步走去将门打开，迎李成入屋。李成满面喜色，道：“萧将军，你的罪脱了！梁王已上书大金皇帝，将你的罪名洗净，你可以回大同去了！”石楚楚喜不自胜，抱着萧澜重吻了一口。萧澜向李成一拱手，道：“此次多亏了李将军，他日若有机会，我定报你此恩！”李成笑道：“萧将军客气了，我知你归心似箭，今晚我摆宴为你庆祝饯行，明早你再北去吧！”当晚李成摆了一桌丰盛佳肴，与萧澜夫妻共用。恐明日醉酒不能上路，故仅小饮了几杯。食间，李成告诉萧澜，今单只脱了他的罪名，恢复了品级，职务尚未复原。完颜宗弼传信来让他返回大同暂歇一段时日，以后再觅机复他的职。萧澜早想歇息，这一下正遂了他的意。欣悦的吃毕宴席，便与石楚楚沐浴去睡。石楚楚大喜之下，床榻上媚态尽显，诱得萧澜与她恩爱缠绵了许久，以致二人次天睡得迟了，午牌才启程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