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九

钟芷素虽然决定深藏爱恨，可仍是十分关心萧澜。两日后的清晨夏雨霜突然跑来豆腐店，告诉她说萧澜夫妻已被装入囚车，由十几名公人押着，要出城前往绍兴去。钟芷素闻知，按耐不住，随即戴上面巾，奔出了店。夏雨霜与她一同奔至城西的大道上，二人举目眺望，不一会儿就瞧得一队佩刀的公人押着一辆囚车缓缓行来。囚车驶近，钟芷素夏雨霜立在路旁，只见囚车里两个人互相依偎搂抱，不是萧澜石楚楚还有谁？钟芷素瞧他俩的亲密之状，心头妒恨，气得一跺足，别转了身子。夏雨霜拾起地上一块石子，往萧澜砸去。

此时大街上已有颇多行人，押送队伍行过，引得路人们纷纷注目。夏雨霜这一颗石子正砸在石楚楚背上，她吃痛的叫了一声，萧澜亲她一口，轻声道：“没事，不疼的！”石楚楚“嗯”了一声，闭着眼惬意的道：“多砸些，一点儿不疼！”公人们见有百姓拿石头砸这趟所押解的犯人，立马步来两人，冲夏雨霜喝道：“臭婆娘做什么！想戴枷锁镣铐是不！”钟芷素怕夏雨霜惹恼官差，忙拉着夏雨霜，向那两个公人赔不是，打发其走了。

钟芷素望着那囚车一尺尺的驶远，最终消失，欲叫一句“澜哥”，可却是迟迟未叫出口。她心头涌起悲苦，想道：“澜哥，咱们还能……还能再见吗！你死的时候……会想一想我吗……”旋而钟芷素与夏雨霜别过，返回了豆腐店。不料她一至店里，便见一个英俊男子坐在临门的座上，竟是杨崇仁。子晴坐在杨崇仁对面，见母亲回来，跳下凳子快步到钟芷素身边，道：“妈妈，杨伯伯来了！”钟芷素牵着女儿的手，道：“你来了……有甚事么？”杨崇仁道：“我来看一看你，后日……后日我继承兴汉庄第八代掌门，你来捧个场可好？”钟芷素拱一拱手，道：“先祝贺你了，只是我一个未亡人，怕是不好吧！”杨崇仁道：“别拘那些俗礼了，届时你一定要来！”

他盛意拳拳，钟芷素不好推托，暗忖夏雨霜那时一定会在，心想去去也不妨，遂答应了。二人闲话几句，杨崇仁提剑站起了身，钟芷素以为他要离去，正欲道别，却听他道：“芷素，我有些话，想与你说，咱们找个清静处说一会儿好么！”钟芷素一惊，道：“别……你有事就在此地说吧！”杨崇仁道：“此处不太好说，咱们去寻个清静处吧！”他向子晴说道：“子晴你先去别处，伯伯要与你妈妈说会儿话！”子晴“哦”了声，走去里堂了。钟芷素道：“你要说什么便在此说，我实是不便与你独处！”杨崇仁见她这般避嫌，心中生怨，忽地伸出手抓着了她的一只腕子，道：“你同我去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说！”钟芷素突然被他抓住手腕，大是惊慌，她四下张望，想叫又怕惹得旁人注意，忙以身躯掩饰了，小声低喝道：“你做什么！地痞无赖吗，快放开我！”杨崇仁道：“我放开你可以，你随我去一会儿！”钟芷素别无他法，道：“好好，我同你去，你快放开我！”

杨崇仁松了手，二人来到豆腐店院里的一个僻静角落，钟芷素不悦地道：“你要说什么快说吧！”杨崇仁一脸沉郁，道：“芷素，你为什么总要如此避我，难道你……你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么！”钟芷素心里一突，暗叫不妙，道：“你的心思我哪里知道，你不说我便走了！”她转身欲走，杨崇仁迅疾一把拉住了，拽了回来。钟芷素一个踉跄，惊惶道：“你要做什么！”杨崇仁目光直视着她，迈进两步，把她逼至墙角。目下四周没有旁人，钟芷素心头惶恐，生怕杨崇仁要对自己不轨。杨崇仁瞧着她遮面的黑巾，气恼得将它扯下抛了，一双眸子凝视钟芷素的清丽容颜，道：“芷素，打在东京起，我便不由得喜欢你，这么多年来，你难道真的不知吗！你夫君早死了，你别再念着他了！”金将萧澜是她亡夫之事仅钟芷素夏雨霜两人知道，杨崇仁只道金军中的那个“独目狼”萧澜与钟芷素的亡夫是同名同姓，毫不知钟芷素近期心中的凄苦。他得师伯李至渊传授，功力大进，更将承继兴汉掌门之位，意气风发之下，便忍不住要向钟芷素求亲。

八九年来他终于讲出了这番话，钟芷素暗暗叫糟，一时方寸大乱，全不知怎么应对。杨崇仁抓着她的一只素手，握在手里，微微颤声道：“芷素，嫁给我好么……不要被世俗绑缚了，我真的喜欢你……”两人志向相同，杨崇仁不单功夫高强，又英俊非凡，一表人材，钟芷素不是没想过与他共结连理，但她心中怎么都放不下萧澜，故一直回避他的情意。这次杨崇仁本是想请师妹夏雨霜代自己来找钟芷素求亲，可夏雨霜哪里会肯？他索性亲来一趟，明言向她求婚。

钟芷素欲把手掌从他手里挣脱，却挣不开，惶急得不禁泪水盈眶，道：“世上好女子多的是，雨霜都胜我百倍，你喜欢我一个寡妇作甚！快放开我呀……”杨崇仁兀自不放，道：“芷素，我……我是江湖人，你也别怪我礼数不周。你娴淑温柔，又聪慧过人，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女子，你夫君已死了那么久，你岂能被个死人累一世？你嫁给我吧，我会一世对你好的！”建炎年间兵祸迭起，若非有杨崇仁保护，钟芷素焉能平安无险？她心下虽欲拒绝，却是有些不忍。杨崇仁深情款款地接着说道：“当年是我弄得你们分离，便让我代替他照顾你吧，我会当子晴是我的女儿，一点儿不会薄待她，我更会好好的待你，我们一起与岳大帅克复大宋河山，逐走金虏！你若还放不下他，我们便养一个儿子，让他姓萧……或者生……生一个姓萧的也成，可好！”

钟芷素唏嘘道：“我……我实是放不下他！你何必……何必定要娶我不可？”杨崇仁道：“我喜欢你，莫名的喜欢你，只觉得没有你我这辈子便不会快乐，求你……求你答允我！”钟芷素的柔美温婉，坚毅聪慧教杨崇仁深深迷恋，不能自已。他言词恳切，近乎卑微，但为求一生幸福，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虚尊。钟芷素不敢瞧他挚诚的双眸，默然半晌后，道：“若是有朝一日能驱走金人，克复中原山河，我便忘记他，改嫁给你！若不然，则你我无份，你也不要强逼，否则便是迫我以死守节！”她无奈中许下这一句，一是搪塞；二是妒恨石楚楚；三则是凭天定命。暗想若是能北伐成功，复了中原，自己便算是为国为民，改嫁给杨崇仁罢了！

杨崇仁听得她此言，心头失落欣喜各半。怔了许久后，振奋起精神，神采飞扬的道：“好！待将来克复了中原，逐走了金虏，你便委身于我！”钟芷素点点头，道：“你先把我的手放开！”杨崇仁将钟芷素的胳膊放开，暗中坚定的想道：“我杨崇仁一定要收复大宋河山，娶得芷素，再重振兴汉门庭！”他遂别了钟芷素，行出豆腐店，回往兴汉庄。守在庄内的几个弟子见杨崇仁回来，迅即上前向他禀告，新入门的弟子崔子侯道：“杨师兄，不好了，李师伯走了！”

这人小名崔猴子，因仰慕兴汉一派盛名，于是大老远从江淮赶至鄂州，求入兴汉庄。杨崇仁等几个掌事之人见其甚是诚恳，就应允其入门，代替师长收其做兴汉第八代弟子。杨崇仁听闻师伯李至渊蓦地离去，惊讶不已，道：“他刚刚走了？何以今日走了，你们怎么不留住他呀！”崔子侯叹道：“我也想留，可留不住啊！你方离去，他便与野花道长辞别我们走了！”另一个弟子忿道：“走了便走了吧！掌门师兄休为他愁烦。”李至渊为人极其怪异，来到荆湖后，不枉吃人一顿饭，每顿必给钱，若是不收，他便用那钱买馒头馍馍赠给城里乞丐。几乎每日闲暇，他都要去找苦力活儿做，赚取小钱换饭。有人向他拜师，他一概不收。其行为举止使众弟子十分不解，甚惹人嫌。

前两日授艺毕了，李至渊曾言不日将要离去，过四五年再来考校杨崇仁的武功。杨崇仁请他多留几日，以主持自己的掌门继任之礼。李至渊却含糊应付，说“若至高者愿意，则从你言”。杨崇仁还道李至渊会留下参加自己的掌门大礼，实不料李至渊竟真的如斯不讲人情，今天就迳自离去。杨崇仁剑眉大皱，暗暗着恼：“这个怪师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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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斡本！蒲鲁虎！两个贼人，昏猪！没有我黏没喝，安能有你们今日！安能有你们今日……”白山黑水间的上京会宁府城中，病榻上的完颜宗翰挥舞臂膊，大声怒骂完颜宗干与完颜宗磐二人。“合剌！你老子早死，没有我黏没喝，岂会有你今日！你岂能做得了皇帝！完颜挞懒！你这无用的废物，也轮得着你来踩我！我黏没喝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算什么！”他跟着又怒斥皇帝完颜亶，与左副元帅完颜昌。

完颜宗翰被完颜宗干、完颜宗磐两个政敌打压，在上京城里饱受怒气。而对方却不留余地，兀自对完颜宗翰一派赶尽杀绝。完颜希尹被贬后，高庆裔又被议罪处死。完颜宗翰为保属下，抛了自身颜面，乞求皇帝开恩，饶高庆裔一命。可把持朝纲的完颜宗干完颜宗磐等人仍是要杀高庆裔，一点儿不留情面。完颜宗翰怒极攻心，吐血昏倒，被亲卫抬回居处，醒来后便大声喝骂宣泄。

“我若是当年背了太祖之德，举兵自立，斡本你安能有今日之势！合剌小儿，你岂做的了皇帝！“蒲鲁虎！你还能怎样！你便是斩了我，你也永远当不了皇帝，永远就是个臣子！“斡本！蒲鲁虎！合剌！挞懒！你们有本事便来杀我，有本事便来杀我！”他每句都似含了雷霆般的怒火，震得榻边劝慰之人耳鼓生痛，“我有丹书铁券！来杀我！来定我的罪！我无恶不作，恶贯满盈，来议我得罪呀！哈哈哈哈……”

完颜宗翰郁愤成疾，不久卒于上京。多年后，完颜亮弑君登基，杀了许多宗室，其中就包括完颜宗翰、完颜宗弼的后人。数十年后，蒙古帝国兴起，金朝的宗室更是大遭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