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四

申初，萧澜率骑军同耶律阿古和斜卯阿里的援军会合。他一下马便迅步行入大帐，斜卯阿里接了通讯，与耶律阿古、完颜盈石楚楚二女等皆在那里候他。两人见了，道毕几句如今的战况后，斜卯阿里道：“可暂不管汝州之敌，当务之急，是要把刘麟救出！兵不可分，聚力而行！”萧澜暗忖几日过去，那刘麟恐已覆灭。他心底不愿管刘麟的死活，但大局为重，还是须发兵往南阳救援。昨夜追击耶律阿古的那支宋军部队已向南阳退去，斥候侦报南阳周边的宋军旌旗麾盖稀少，似是宋军在那里没有布置重兵；抑或是收藏了锋芒埋伏，只等金军前去送死。萧澜想了半晌，道：“南军应该正等着我们去救刘麟，今敌虚实难辨，刘麟那里又无情况传来，我军切不可大意！”

随即两人商量了一番，决定把军队分为三部，按次去往南阳。萧澜统率所有骑兵为前锋开路探道；斜卯阿里率金军步兵为中军应变；李成率齐军殿后。夜里李成部到来后，金齐联军休歇一宿，翌日向西南行进。七个骑军队伍，共七千余人全由萧澜一人率领，清晨疾驰出发；斜卯阿里率金军步兵巳牌启程；李成率齐军午后拔营。萧澜尽管与骑军的千户、千夫长大都不熟，然而军令如山，众将领军官俱听他的调遣，萧澜倒还勉强指挥得来。他率军奔向西南，一路上连连派斥候侦察敌情，却未发现大股敌踪。骑军疾趋了半日，至白河岸边，萧澜命哨骑警戒，各部暂歇。据斥候报，南阳东面只此一河，过了河便是平原。

萧澜率军寻到一条木桥，见其颇固，可以通行，心下踌躇是否今日率骑军过河奔往南阳。左右设想一阵，萧澜恐自己骑军一去，宋军突来毁桥，隔断自己与斜卯阿里，故决定驻足一日，待斜卯阿里的步军到来，再渡河去往南阳。如此直至傍晚，斜卯阿里率步军抵达白河，而宋军却兀自不见动静。金军诸将也不畏惧，仍按策行军。夜里金军搭帐歇息，萧澜与两个妻子共宿。石楚楚非是首次随军，倒还适应，但因屡和萧澜分开，大感担忧思念，这晚入了毡帐，不由冲他一通怨言。旋完颜盈亦出言抱怨，二女均要求明日同他一起，萧澜拗不过她们，暂且答应了。

金军于白河边驻扎一夜，次天清晨，萧澜怕与宋军激战，与两个妻子一起会顾不得她们，天没亮便想悄然出走。结果被妻子发觉，二女嗔怪，一个咬了他一口。萧澜无奈让她们与自己一道出发。他遂穿上厚铁甲，率骑军过河，继续奔向西南方的南阳城。不料途中侦骑来报，南阳周边的宋军竟往东南撤了。萧澜微觉诧异，晓得没那么简单，命骑军谨慎趋近南阳。至巳时，萧澜一众骑军离南阳城还十几里，忽然有一名齐军士兵策马驰来。一问之下，乃是南阳城刘麟所派出的。经那齐兵告知，刘麟尚余一万多人在南阳城里。这些天宋军远远围城，却不来打，刘麟不敢突围，一直困守在南阳待援。今日清早遥望见城池四周宋军的红纛旗悉数消失，刘麟便派人出城探察，准备弃城北退。

那齐兵瞧得是金军主力来了，很是欣喜，迅即返回南阳城禀告刘麟这一情况。萧澜心内有疑，这时陡然想起七年前泗州城的一幕，暗暗一凛，命前进中的各部小心，不可松懈。行至南阳城北门外，萧澜率军远远停下列队，并不引军入城，只叫刘麟整兵北撤。不久但瞧一名身穿黑甲的将领驭马引众出城，萧澜见他铠甲盔胄上颇多金玉装饰，阳光之下熠熠耀目，心道：“这便是那刘麟么……”那将领脸色略显阴沉，打马过了护城河后，萧澜自报姓名、官职，问他是谁。那将领似是压着一股怒火，语气微微含煞地道了姓名，果真是刘豫之子刘麟。他说了自己的身份之后，忍不住质问道：“萧将军，我数次遣人向你求援，何以今日才来？”

萧澜把理由说了，那刘麟单单目光怨恨的瞪了他一眼，不再多说，而后命城中的部队向北撤退。萧澜打消了之前的疑窦，暗暗庆幸刘麟一军确是未被宋军消灭。刘麟撤出了南阳，金齐军即往北退去。萧澜率骑兵负责护后，防止宋军追击。不想待萧澜行出了百十里地，岳鹏举的宋军却始终不来追攻。他正觉不对，一个消息传来，乃是齐将孔虚舟率两万人从商州赶来救援，被一支宋军阻拦，两军战了一场后，宋军退走。孔虚舟率军行入邓州，刚占了空城内乡，不想忽为宋军的骑兵夜驰断了归路。孔虚舟忙率军回头，一场激战不利，孔虚舟败退回内乡。宋军想必已有一支主力趁机攻往商州。

现失了时机，宋军必然有备，金军纵使增援亦定是徒劳。斜卯阿里遣人去告知孔虚舟，叫其或来汝州，或退向虢州，切不可在邓州久留。宋军袭击汝州的步骑早就撤走，金齐军退出邓州后，各自分开驻守，斜卯阿里率军去驻颍昌；萧澜率本部仍驻汝州；刘麟李成暂去河南府整军，欲把唐邓均等州夺回。萧澜回到汝州，拨了一部兵马驻扎鲁山县后，率主力去了汝州城。曲忠迎他入城，顺道报了一些军务。萧澜这趟归回驻地，心下宽慰，面上略带几分喜色，见了曲忠，连声笑语，说要替其报功。却见曲忠面容沉重，蹙眉不展，神情竟有几分异样。俄顷一众抵达衙署，宴席恰好刚刚摆上。萧澜坐在曲忠身旁，低声问道：“怎么了，为何神色凝重？”曲忠沉吟道：“我不曾报得主人大仇……心中不快罢了……将军勿要挂虑！”萧澜暗道乃是此事，安慰曲忠几句后，便不提了。

内乡的孔虚舟明白自己处境堪忧，得了斜卯阿里之信，即率军向汝州靠拢。可他离汝州还数十里地，半道上蓦地遭到宋军夜袭。对方精锐强攻之下，齐军抵挡不了，溃退而散。孔虚舟率残军杀出围困，逃至汝州，收拢散卒，仅剩三千余人。不两日又一条坏讯传来，乃是宋军乘孔虚舟进入邓州的之时，自均州北进，长驱攻入商州。齐军一个知县归降，相助宋军，商州城兵力空虚，守将弃城遁走，宋军不怎费力的就将城池拔下。萧澜心中凛然，暗叫好险，心想这几战宋军避实击虚，牵制引诱，大帅岳鹏举可谓用兵如神。自己虽击退敌袭，杀敌数百，却是微不足道。且若非淮宁府的斜卯阿里来援得及，宋军两头夹击，自己必要吃次大亏，汝州也会危若累卵，绝不会这般平稳。

宋军打下了商州，便再没了其他的动向。金齐军各部严严守卫驻地，并广派斥候侦察宋军情形。旬日后，襄汉的岳鹏举行营后护军主力返回驻地鄂州；攻击淮泗的韩世忠行营前护军主力胜了几仗，亦退回驻地楚州。齐军确认岳鹏举大军已走，正欲调兵反击，夺回失去的州县，突然右副元帅完颜宗弼发下指令，命河南的金齐两军各部整备坚守州府防御，待他调兵南下襄汉，指挥反攻。大金朝廷方稳，完颜宗弼人在四五千里外偏处一隅的上京会宁，所传之令不免延误。齐军上下接了完颜宗弼之令，只好按兵不动，等候他调大军前来。

盛夏伏天之时，统练完毕的六万齐军入驻河南府，人在汝州的萧澜被李成邀请去河南府观兵。萧澜常为齐军的战力忧心，这次便携了两个妻子去河南府一瞧。烈日下他同刘麟李成等一众齐将连观三日大军训练，倒未见得什么大漏。只是那刘麟视他的眼神微微有异，似是兀自在为上次不援之事怀恨。这三天白昼萧澜完颜盈皆随齐将观兵，石楚楚则一人在客栈休息或上街闲逛，夜晚三人再一同去勾栏寻乐。是日黄昏，残阳渐落，广袤寥廓的天空暮霭沉沉。四起的炊烟腾空，随着轻风袅袅消散，与苍穹相融。观罢了训练，李成独自请萧澜夫妻去酒楼用饭，食间萧澜问及刘麟之事，李成略一踌躇，知道瞒不过，还是照实讲了。乃是刘麟因一个多月前被宋军痛击，险地覆灭，萧澜完颜齐俱不援手，而完颜齐又是萧澜的妻兄，故对萧澜有些恨意。

三人在酒楼的雅室用饭，四下没有旁人。完颜盈不禁恼火，大骂斥责刘麟作战不力，竟有脸恨己不援。李成苦笑道：“郡主，萧将军，目下江南未平，你们万万要以大局为重，莫去与刘太子内讧！”萧澜省得此点，桌子下面伸腿动了完颜盈一下，微笑道：“李将军放心！”二人同李成饮了几碗酒，吃毕了，即各自归往住处。萧澜近些年酒量大涨，几碗酒并不碍事，携完颜盈穿过灯火辉映的大街，回到了所下榻的客栈。

石楚楚亦是刚刚外游返回，三人沐了浴，萧澜精赤着上身，把发丝沾水，浑身散发馥郁香气的石楚楚抱上床。见完颜盈披着件丝绸袍子走来，又窜下床，将完颜盈打横抱上床来。这间是上等客房，床榻宽阔，三人共眠，毫不拥挤。完颜盈娇笑两声，搂着萧澜壮硕的身躯，在他肌肉结实的肩上轻咬一口，嘻嘻笑道：“我今天怀孕了！不许你来！”石楚楚完颜盈二女尽管俱是生了两胎，但仍然窈窕美丽，韵致不减，妩媚迷人。萧澜将完颜盈衣衫解开，道：“你天天怀孕！”石楚楚笑道：“今天妹妹你就是生儿子，你夫君也要动你！”烛火熄灭，窗户闭阖。一阵颠鸾倒凤后，完颜盈头枕丈夫的肩膀，一手抚着他胸膛的刺青，轻声道：“夫君，我好想小蝴蝶呀！”石楚楚未曾睡着，闻言抓着萧澜的一条胳膊，也说道：“夫君，我也好想咱们女儿！”萧澜呢喃道：“好……我尽快设法……回大同……”

萧澜夫妻三人在河南府待了半月，便回去了汝州。这般无事至暮秋时节，完颜宗弼亲自统率五千精锐轻骑，并萧王家奴夏威两部一万五千人，共两万人南来。至河南府升赏了诸将一番后，完颜宗弼遂调集了黄河以南的三万金军，加上刘麟的十二万齐军，号称七十万南伐。实则“伐”，是指讨伐有罪的邦国政权。宋金两国征战，各称自己为“伐”，以表示自己乃是正义。天时入冬，秋雨止，北风起。萧条的景色中，金齐再度大举兴兵，分三路南进。右副元帅梁王完颜宗弼率两万人自汝州合萧澜、斜卯阿里二部，四万金军主力攻向唐州；李成率五万齐军步骑去取西面的邓均二州；刘麟率四万齐军同完颜齐的一万兵马，自颍昌攻往蔡州；孔虚舟率三万人在汝州援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