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五

萧澜部兵少，不在攻关次序之列。这日早晨起来，萧澜第一句话便问饶风关前的战况，得知金军伤亡颇众，克不了关，心下不禁着急。萧澜也不愿在后军干等，念头一转，召聚来了部下几个将领，分派斥候队伍探路，试图探出一条密径，以迂回绕击。天方亮透，萧澜部下六十名斥候分作三队，揪着几个当地山民领路，从三条不同的险路，往深山里探去。契丹骑兵不能驰骋山川，入了秦岭山脉起，即被几个步兵千人队护卫在中间，百户的萧夷九闲得不耐，原是侦兵斥候出身的他这次亲领一队斥候，侦查觅路。萧澜本亦想去探道，但想到自己乃是万夫长，就打消了这一念头，照昨日般坐镇营寨防备。

饶风关下，金军攻势不止，五个万人队逐个替换，不予宋军喘息之机。宋军咬牙坚守，箭矢、滚木、热油用毕后，遣了民夫设法西去运来，务要把此关守住，不让金军再西进一步。时至黄昏，饶风关仍若铁壁，攻之不克。萧澜部的斥候队有一组归来，报曰那一条小径愈行愈远，不能行之迂回。萧澜心里略略为那两组尚不曾归来的斥候担忧，遂点了六十人，分作两组，循着所定的探察路线，去寻那两个斥候队。夜里，萧夷九率的一个斥候队归回，那支去寻其的队伍也一道回来。一众行了许久山路，都疲惫不堪，萧夷九报曰劈荆斩棘绕了五十多里路，探得了有一条小径能通向饶风关旁的高山上。

萧澜见斥候无人伤损，微微庆幸，问有无小路可上山，萧夷九答因恐山上营寨内的宋军发觉，不敢近前细察，除一条陡峭险峻的大路外，不曾见有其他什么小路。萧澜旋令斥候队去歇，暗暗思量怎么好摸上那山顶。瞧夜得色已晚，他踱了几步后便去毡帐歇息，着亲兵有事则唤。二更之时，最后一组斥候队连同派去寻找他们的士卒一齐回营。营帐内萧澜不解铠甲的正在浅睡，为亲兵唤醒，迅速披上大氅出帐，问那斥候队所侦之况。那队斥候报曰山径探了极远，差点迷了道路，仅发现宋军遗留的一座空寨，却无路绕往关后。萧澜心中失望，暗忖似只有饶风关旁的高山上一条破关捷径，可那地势比饶风关入口还险三分，岂能轻克？转念思及其他几个将军亦有派斥候探路，或能探得一条破关之径。又想得今天三组斥候侦察陌生险境而无一人死伤，算得幸事。萧澜心下略感欣慰，遂复入毡房歇了。

夜晚完颜昊再去督战，奈何守军顽强，金军不停猛攻，鏖战一整宿，始终不得登关。完颜昊瞅着天色渐明，金军士气大落，只好令各部暂且休整。清晨，完颜昊召集诸将，询问昨日探路结果，可得的回报皆不如意。十几队斥候派出，除了那关旁的山上之寨，与两座空营、一座空村庄外，不是死路即是远路，均是徒劳无益。这刻，金军众将上至完颜昊，下至任一个十夫长，内心都不免微沉。完颜昊发了狠，命五个主力万人队每日轮番强攻，哪怕尸堆如山，也要把此座关隘攻拔。诸将咬牙应命，于是各部排了次序，继续猛攻关上。完颜昊与诸万户、万夫长轮番临阵督战，士卒前进奋战者生，贪生不前者死，不惜士卒伤亡，必须趁宋军主力增援之先，攻破此关。

如此，金军日夜不休，鼓角不停，向饶风关强攻。只见昼夜一交，那关前的密密麻麻尸体便增多不少，由数尺至丈余，层层叠叠，高矮好似山坡，其状骇人之极。而关隘依然固若金汤，牢不可破。三日后，南边有一支宋军赶来增援，约有万人，逼近了金军百里。完颜昊等将领得讯震怖。又过一日，金军伤亡已逾两万，各部士气低落，士兵开始悄悄逃散。宋军高寨内派出两支军队乘夜突袭金军，鼓噪恐吓，放火烧帐。萧澜部一直在后军守备，几日来关前激战不休，死伤无数，他的部队却无甚死伤，亦不曾有兵士逃离。今夜一支宋军突然杀入，萧澜惊讶之余，迅速整兵拼杀。来敌不支，须臾退却。萧澜暗一咬牙，亲自执剑率一个千人队持炬追赶，并调另一个千人队随后跟进。

山涧小径险窄难行，夜路更艰。宋军显是熟知此地道路，倏地窜得没了影子。萧澜带兵追了俄顷，见敌人消失在幽暗夜幕里，犹豫一霎后，命令部队接着追踪。现今金军被阻，前进不得，军队士气低落，精锐折损，兵卒频逃，粮草短缺，处境可谓危险之极。萧澜要探得宋军撤退之径，以打破僵局，一时行动便大胆了不少。萧澜率军一路急追而去，纵是在深山之中，也十分迅速。两个千人队绕了二三十里，出了一个窄路口，方瞧见前头宽阔陡峭的山道，就听得一阵箭矢破空之声，先头的十几个刀牌手忙举盾牌抵挡。

萧澜高声道：“整队迎战！”金军士兵无不感心头一震，军官们俱喝命整列。可待几轮箭矢射罢，前头却没了动静。萧澜令人小心前进探察，得知山下不见敌踪，那箭矢乃是由山上射来的。萧澜暗想敌人必是晓得自己率兵在追，退入山上后，布了弓箭手防御，哨兵瞧得己军持的火炬，故放箭来射。他虽想从小径登山破敌，但心下知道此地应无密径，宋军八成是由山上抛下绳索，以供那支宋军攀行上山。萧澜思忖了好半晌，旁边的千夫长微急的问道：“将军，咱们怎么办？”萧澜见这里不能登山，又离大营甚远，久驻恐有不测，遂下令收兵回营。金军首位相连的两个千人队当即转向，按原路返回，一路倒不曾遇碍。待萧澜回抵营盘，已是五更时分，守营不歇的耶律阿古瞧他归回，立刻去问他情况，闻得复是徒劳，不禁叹了一声。

这一晚，宋军悄然自小路而来，一支奇兵于金军中军诸部久攻师疲之际，蓦地袭击。中军士兵伤亡颇众，防备渐疏，不如后军严谨，宋军一袭，便被击得溃乱，死伤不小。因那支宋军贪杀金兵，恋战不退，才为完颜昊率督战军精锐包围全歼。宋军那支奇兵无一个苟活被俘，四百人尽没，死战之下，使得金军中军增添了二千伤亡。完颜昊见兵锋受挫，师老兵疲，士卒伤亡惨重，只得令各部暂停攻关，稍稍歇整。清晨，一缕朝阳破云投下，照在金军营里众将士凝重的面上。诸将受完颜昊召唤，齐聚在中军议事，人人紧皱眉头，脸沉如水，均是为战况焦虑。

完颜昊数日没有安眠，满眼红丝，丑容狰狞，显是压着一腔怒火。他沉声道：“据报，南军南来的军队已至六十里内，最迟后日便会到来。今我军仍被阻于关下，谁愿再去攻关！破关之将，本将奖他官升二品，赏银五千！”众将俱都微微垂首，目视于地，无人作声。完颜昊不见有人应答，环顾诸将，愠道：“都怯软了么！”萧澜开口道：“将军，退兵吧！现战机已失，各部伤亡甚众，若不早退，怕全军都难以安返！”完颜昊怒道：“我带七万之众来此，损兵折锐，寸功未成，我没脸回去！”他骂了一声，拍胸大声道：“那好，今日本将亲自带队冲锋登关，本将若死，延宗你来指挥！”他指了指已升为万户的原西师将领高延宗，“那时要退，你们便退吧！”

一些将领听不得他激，均愤然言道完颜昊若战死，他们亲率部下续攻，宁死不退。完颜昊恨恨道：“我不信这关是铁铸的，今日便来啃啃！元帅监军们也休怪我无能，死在这关下便是！”他即指示亲兵，传令午后决战，督战军先登，他亲自领队冲击。萧澜暗暗也感窝囊，心一横说道：“撒离喝将军，我部一直缩于后军，现请命攻关，望将军准我部为第二队！”完颜昊允了，后军的另一个万夫长亦请命攻关，被定为第三队。那六支军队随之排次，伤亡逃散少者于前，多者于后。众将轰然言战，宁死不退，一扫适才颓气。当下金军各部加餐造饭，所余之菜肉尽烹，犒劳士卒；疲兵勉力振奋起精神，以待午后那决死一战。

完颜昊手执长矛，领着几个亲兵，席地静坐在饶风关外。忽仰天忽直视，怔怔凝望苍穹与前头那片堆积似山坡的金兵尸体。不料就在金军准备死战攻关之时，后军营地中蓦地有一个兵士奔来禀告萧澜，曰巡卒捕得三人，为首者自称知晓宋军虚实，特来归顺，要见官儿最大的将军。萧澜先是一讶，继而大感惊喜，忙派人通知完颜昊速来，自己亦奔去见那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