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四

萧澜持着地图返回，撞上一人，一瞧乃是完颜盈，讶道：“你怎地来了，不是叫你等吗！”完颜盈道：“你不曾有事儿吧！”萧澜握着妻子的手，道：“不曾，无须为我担忧！”两人往来处趋行，完颜盈道：“那人听声音便知是个狐狸妖精，你与她甚熟么？”萧澜不愿多谈石敏，道：“不熟不熟。她已告知了敌军藏匿之地，我们快发兵去对付，若是晚了，恐要生变！”完颜盈哼了一声，不再问了。萧澜心想：“幸是不曾让楚楚跟来，石敏功夫这般高深，真打起来我只怕也难以对付！”又想道：“我招式功夫较差，闲时需得去学学才好！”两人出了秘道，即命刘承荣部停止搜查，队伍改去城外。并通知夏威，让他亦把部下集结，准备清除那处隐匿的宋军奇兵。

夏威夫妻方自城南的军营归来，见城门关闭，好生纳闷，叫开城门入城后，正要找萧澜询问是何情况，迎面便遇上了萧澜派去寻他的传讯兵。夏威得知，晓得危险，立刻遣了几个亲兵去城南军营传达命令，集合军营中所有部队。萧澜夏威二人碰头，策马一同趋往城南。到城门口，吩咐守城军官须紧闭城门防备。不料就在这时，几骑忽至，瞧得萧夏二人俱在城门处，遂向他们传令，曰完颜宗弼调他二部渡河赴前，立即整装出发，不得延误。萧澜夏威等人得此命令均是大惊，夏威道：“能否通融宽限，我这里将将侦得敌人奇兵，如不尽早应对，后果不堪设想！”那传讯兵道：“我只负责传令，可管不得那许多！”完颜盈急道：“四叔不知这里情形，便要我们赴前，若我们遵命行事，难保暗处那支奇兵不袭破我等！”也是一身戎装的毛娟娟道：“军令不可违，我们须赶紧派人向上司通禀，出兵灭了那奇兵！”完颜盈道：“夫君，那奇兵须得速速对付，此令一时遵不得，你只管设法去灭，四叔那里我担着！”萧澜想了想，道：“我率本部依图去击那支奇兵，夏将军你率你部主力渡河诣兀术都督，再着人通知离此最近的耶律怀义将军，请他派一支军队来此附近援助防备！”众人商定，萧澜让那几个传令兵去回复完颜宗弼、萧王家奴，报知这里的突发之况，请恕不遵军令之罪。

当下众人赶到军营，之后分头而行。萧澜完颜盈率刘承荣部及早已集结待命的一骑三步四支部队，五千人携了辎重，去寻那支隐藏的宋军奇兵。按那张图纸所标，宋军奇兵匿于秦岭北边绵延的山脉里，离陇安约四十余里。萧澜顾不得渐暗的天色，以耶律阿古部骑兵为先头，趋往西南。待至夜晚，同步军队伍行进的萧澜接到先驱骑兵报告，陇安县城西南四五十里处乃是荒郊，并无山川壑谷。萧澜闻知一讶，在他身边的完颜盈疑道：“难不成是那狐狸精诳骗我们？”萧澜心下一突，见天色已晚，即传令各部停驻，稍歇用饭。萧澜夏威二部因临近和尚原战场，军营里备了大量干粮，以便随时开拔。萧澜今来觅敌，全军上下带够了两日的食物。

士兵们行了一个多时辰的路，正感饥乏，遂纷纷生起篝火取暖，歇息用饭。萧澜忖度是地图有误，那宋军必在附近，故吃了饭后，仍命士兵整队前行搜寻，欲于今夜将之拔除。骑兵队伍下乘吃了干粮，得令后全体上马，主力接着趋向西南，侦骑四散探察。萧澜随步军而行，几千人火炬连片，在幽暗夜色中再朝前行了约半个时辰，一名传讯的骑兵驰来，向萧澜禀告，曰侦骑发现敌踪！萧澜问敌在何处，传讯兵道约前方十里的山谷内。萧澜即令部队备战，趋进击敌。军令一下，三四千步兵迅步往前。急行数里，与耶律阿古部骑兵会合。只瞧千余契丹骑兵手执火把兵刃，正在那山谷外陈列，将两个谷口封堵。

耶律阿古见萧澜率大队至，打马过去迎他，道：“侦骑探得谷内有人点燃篝火，人数虽不详，但少说也有数百人！谷内地形不利于我，故未敢轻入，现我派了数十斥候盯着，只等将军大队到来。”一众策马前行，萧澜道：“敌已发现了我军？”耶律阿古道：“我军于谷外持炬列阵，敌当已发现。”完颜盈道：“敌军可有甚动静？”耶律阿古道：“并未探得什么动静。”完颜盈道：“莫非敌人已然遁走？”耶律阿古道：“应该不曾，山谷内篝火尚在，且敌人若退，近前侦查的斥候也会报我！”山谷内道路不宽，两侧皆是绵延的山岗。萧澜见不能合围包抄，于是先令人靠近山谷，大声呼喊，威吓利诱招降。

“谷中的将士们，你们的诡计已被我们萧将军识破，现三万大军到来，你们若不归降，今夜必死无疑！”、“南朝主上昏庸，奸臣当道，你们为其作战，直如送死无异，只要你们肯归顺大金，保证公正相待，军官武将原职不变，俸禄仍旧！我军给你们一盏茶的工夫考虑，若不归顺，大军便杀进去了！到那……”但听“嗖嗖”之声，几枚暗器射出，将那叫喊的兵士骇了一跳。萧澜让那兵士后退，等了一盏茶的光景后，瞧那谷里仍无动静，便令步兵列阵，杀入谷去。号角声起，金军步兵结队，盾牌在前，长矛刀斧弓箭在后，从两个口子呐喊着杀入谷中。萧澜等人上了一个高处，远远见谷内的篝火有些波乱，心知己军部队已顺利杀至谷中。须臾，一个千人队尽入，萧澜即命耶律阿古的骑军及另一个千人步兵队跟进。他奔去翻身乘上青鬃马，与完颜盈随大队步骑兵趋入山谷。

杀到谷里，只见周围篝火被踏熄了大半，地上四处是燃烧着的树枝，尸体甚少。萧澜率骑军跟随步兵的尾部，不住直进。行了一里多地，穿过一道隘口，至另一个山谷里，却瞧步兵队伍已然停止趋进，正在与敌人搏杀。萧澜拔剑出鞘，同耶律阿古率骑兵突击。此地是个死谷，那伙人退无可退，唯有硬抵。一时蹄声、杀声、惨呼声交相回荡，金军一众骑军冲杀而入，不消片刻便把那一群敌人杀溃。萧澜执剑杀了几个敌人，定眼一瞅，但见纷乱的点点火炬之光中，这些敌人各个是平民或猎户打扮，哪里是什么宋军部队，竟似是一伙贼匪。

步军列阵攻杀，本尚没能这么快就将敌人击溃，可凌厉锋锐的骑兵一突，这伙贼匪疏于训练，哪能抵挡？金军步骑配合猛攻之下，很快将众贼匪杀得七零八落。萧澜眼瞧情况不对，忙令各部止杀，改行劝降捕敌。随即骑兵开始整队，步兵则将几股残敌围困。目下对方仅剩了百十人，全没了反击之力，少顷为金军分作数股包围。众金军齐声高喊迫降，残余之众中遂有人弃刃投降。

耶律阿古离敌颇近，见那边的几十人一一投降，这边的十几人却顽抗奋战。耶律阿古瞧他们武功颇强，一下子打死打伤多人，破开了几十名金兵的包围向自己冲来。心下微讶，长矛一摆，驭马驶前，往来人挑去。当先那人手执一柄长剑与一柄折扇，以折扇格开长矛，旋身欺近，一剑疾刺耶律阿古肋下。耶律阿古不料那人如此敏锐，急挥矛挡下长剑。蓦闻得破空之声，耶律阿古心知是暗器，可身子躲避不及，紧接着胸口一疼，浑身一阵麻痹，摔下马去。那持剑之人猜他是个将军，心想擒贼先擒王。纵身一跳，一剑耶律阿古刺去。耶律阿古身有盔甲，那暗器力道击他不深，身体的麻痹感倏地消去。他也非泛泛，人在地上，迅捷翻过身来，躲了那人一剑，手掌运功蓄力，霍地朝其打去。

那人未想到耶律阿古会有反击之能，小腹立被打中。他掌上劲道一吐，直将那人击得闷哼一声，退了四五步。耶律阿古挺身纵起，手舞长矛，往那人刺去。忽又一人来拦，一掌拍开了他的矛头后，双手一甩，向耶律阿古掷出一片暗器。耶律阿古一仰身子，避了暗器，再度挺直身躯，一手持矛，趋前朝那放暗器之人疾刺而去。那放暗器之人见他一矛刺来，身子一偏，仍使一招常用的“四两拨千斤”，挥掌拍他矛头，往一边推去，将矛上力道卸开。怎料那长矛被推偏后，耶律阿古兀自飞步抢上，蓄劲一掌拍其胸膛。那放暗器之人瞧得耶律阿古手掌赤红，心里一震，眼见势不可避，双臂一交，迎上挡架。两方相交，放暗器者右臂折断，险险把这一掌架开。耶律阿古凭凶悍的掌力胜其一招，乘机挥舞长矛，横扫其腰肋，却是那执剑扇之人恰好步来，执剑格挡了他这一矛。那放暗器之人咽下一口上涌的鲜血，叫道：“×的妈妈，这鸟厮练得是‘血沙掌’，鹤兄小心！奋力杀出去便是了，莫管我们！”

那“血沙掌”乃是一种十分凶戾的功夫，以鲜血和沙，伸手入其中，按法诀修练，使手将血沙里的鲜血吸尽为止。练至登堂入室之境，运功之际手掌会呈赤红之色，练之愈深、手掌愈红。这门功夫利在劲道强绝，较易修习；弊端在于手掌常常麻木，且四五旬年纪手掌即会彻底没了知觉。因此多为江湖正道之人鄙弃。耶律阿古幼年持重礼向一位老人拜师，习得了此功。贪其威力，全没顾那些弊处，暗道风光活到四十岁足矣。

那执剑扇之人便是“扇剑书生”吕鹤龄，而这发暗器的是个膀大腰圆，疙瘩麻脸的矮个壮汉，乃是吕鹤龄的莫逆，人称“洒钱阎王”的施龟寿。他吃亏在应变仓促，不然以他的功力，也不至被耶律阿古一掌断臂。现施龟寿伤了一臂，见周边金兵重重包围，暗忖今夜十九要殒命于此，故真挚的唤兄弟莫管自己一众，免得受累。吕鹤龄挥剑执扇，倏忽与耶律阿古的长矛连拼八九下，并不理施龟寿。耶律阿古瞧吕鹤龄剑术精妙，配合扇子奇招迭出，颇是厉害，长矛斗其不赢，又与其拼掌力不得，遂退了开去，呼唤左右金兵齐上，将敌围歼。

同时，不远处青鬃马上的萧澜见对方有一人挥剑舞扇，很快想起了此乃是曾伤过自己的吕鹤龄。他心中惊道：“他怎么在此……莫非汪缳也在不成！”当下萧澜纵马驰前，复令步兵围敌不歼。金军人多势众，不一会儿即把残敌团团围住。吕鹤龄等人欲行突围，亦被金军喝退。迫降声中，萧澜命众收语，驭马至吕鹤龄一干人近处，打话问道：“汪缳夫妻可在！若在的话速速出来！”定眼环顾残余人群，但听一个女声应他道：“萧兄弟，楚楚她好么！”萧澜于众人里寻到汪缳，道：“她很好，不必担忧！今你们已为我围困，且罢了手吧，我保证不伤你们性命！”折了胳膊的施龟寿不由怒叱道：“周老儿，你家媳妇怎地与那蛮子熟稔，莫不是你家把他们惹来的！”群豪中不少人受了伤，为顾他们，吕鹤龄等才放不开手脚拼杀，只得暂观其变。

一个手提厚背镶金大刀，青袍染血的长髯老者愠道：“汪缳！你怎敢把金贼惹来！”他们去年冬因金军势盛，故同青牛寨一伙撤出泾州，去寻宋军。结果一路南退的宋军残存部队因青牛寨人马之故，视他们如贼匪，全不接纳他们。一年来，宋军部队有逃兵叛兵无数，他们一众人中亦不免有甚多人离去。虽还拉了许多草莽豪杰入伙，但至今也仅剩了三四百人。本已入了汉中去，可又不甘窝囊，于是竟反了回来，要凭秦岭地利与金军斡旋。一众隐匿此地，得岭北民众供粮，想待时机成熟，便去和尚原袭杀金军。怎料今天夜里稀里糊涂杀来一股金军，把他们当成宋军奇兵攻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