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途 八

钟芷素半晌不见萧澜动静，慌张之下自行起身，顾不得那泼皮的死活，来到萧澜身侧，见他趴在地上痛苦呻吟，心下骇然，慌道：“澜哥，澜哥你怎么了，又犯痛了么……之前才犯，为何又会如此！”她手触碰到萧澜的身体，尽管隔着厚厚的衣物，仍是能感到他身上的那股炎热，不禁又是泪流满面。

适才萧澜推车快步走了许久，消耗了体内不少炎阳真气，导致玄冰真气超过炎阳，阴阳失衡，触发“阴劫”，致使自身奇冷无比；而刚刚情急之下，萧澜一脚踢出，携着玄冰真气，虽将那泼皮击毙，却又破坏了已经勉强平衡的真气，触发自身“阳劫”。萧澜浑身如遭火烤，用头脸摩擦着地面，口中不断呻吟。钟芷素放目四顾，见四下无人，那泼皮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她也懒得去管，兀自守在萧澜身边，低声啜泣。

钟芷素一边哭，心中胡乱思想着，各种结果在她脑海一一浮现。她遂暗下决心：“澜哥要是病了，我便照顾他，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她和萧澜一同生活不过两月，她也不知萧澜为何在自己心中这般重要。金银钱财没了她毫不在意，但萧澜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确信自己会活不下去。不单是萧澜使她温饱，而是萧澜在她黑暗迷茫的人生里助她燃起了一丝生存希望。

想通了这点，钟芷素便拭去糊住眼睛的泪水，垂首见萧澜的脸埋在地上，这才察觉到不妥，迅速从独轮车上找出一件棉衣，垫在萧澜头下面，免得他的脸被泥石划伤。萧澜胸背虽烫的骇人，脑袋四肢的温度倒算正常，否则钟芷素碰都碰不得他。

萧澜这次发作的时间似乎比前次更长，半个多时辰过去，天色亦渐渐暗下，他仍旧未能恢复。钟芷素正握住萧澜一只粗糙的手静静等待，一个慈和的声音忽然在她耳边响起：“他怎么了，可是病了？”突如其来的话音教钟芷素骇了一跳，她回头一瞧，却见一个下颌留着山羊胡须，头梳道髻，身穿灰布粗衣的中年人站在自己身后，手捋胡须，俯身打量着自己与萧澜。

那道长见钟芷素回身，微笑道：“小娘子勿怕，道士不是坏人，恰好路过此地。这位小哥儿扑在地上扭拧呻吟，可是染了疾病？道士粗通点医术，或许能替他减轻些痛苦！”言语间，人已上前去摸萧澜的脉门。原来钟芷素一直盯着萧澜，有人路过她也不曾注意。她看这道士慈眉善目的，不似歹人，遂实话说道：“我哥哥他练武功弄得如此，伯伯你能救救他吗？”倘若他面貌不善，钟芷素便会诳他说萧澜中了邪，那泼皮就因为靠近他，才给打死在地。以此唬那道长离开。那道长一摸萧澜的脉门、身体，立觉不对，再加上钟芷素的话及旁边那具尸体，他刹那想到了一种武功，忙问道：“你哥哥练得什么功夫？”慈和的声音变得沉重了几分。钟芷素被他突然转变的语气吓的一惊，结结巴巴的答道：“一块旧布……炎阳之息……写在上面……”

道长打断她道：“拿来我瞧瞧！”钟芷素见他神情凝重，不敢怠慢，当即从自己怀里将那块旧布帛掏出，递给那道长。这秘籍萧澜看不懂，故他记熟后一直由钟芷素保管。那道长接过布帛抖开看了看后，摇头叹息道：“‘冰火阴阳’，你怎地又来害人，唉！”钟芷素不懂他的意思，但瞧那道长神色，便觉萧澜情况不妙，问道：“他……会死不会？”那道长听她话声担忧，不忍告诉她实情，先安慰她道：“他目下当无大碍，过一会儿便好。”道长本想助萧澜调息，可他的真气一入萧澜体内便被排斥，令他深感这门武功的奇特诡异之处。

钟芷素看那道长似是个高人，应不会欺骗自己，心下略安。那道长问她旁边那具尸体以及这秘籍是怎地一回事，钟芷素均一五一十答了。没多久，萧澜终于从灼热的折磨中恢复过来，缓缓用手撑起身体。钟芷素见状迅即去把他扶起，说道：“澜哥你终于好了，你一下午发作两次，吓死我了。”萧澜甩了甩恍恍惚惚的脑袋，迷茫地望向身边那位道长，正要问他是谁，那道长已先拿着那块记载秘籍的布帛在他面前晃道：“这东西你也敢练，唉！”钟芷素见萧澜面带戒备的神色，便说道：“伯伯不是坏人，告诉他不打紧的。”

虽听钟芷素这样说，萧澜仍是不大放心此人，嘴上回道：“怎地，练不得吗？”那道长望着即将入夜的阴暗天空，叹道：“据道士所闻，三四十年来，练这秘籍的名人，有明教南宗的长老‘火目神算’虞良子、明教北宗楚淮的弟子张朱叶、万青云、明教西宗的高手‘追风雕’彭典，黄河帮的帮主‘坐断东西’任颎、以及采花大盗‘食女魔’牛东来。他们中没一个练此功后五年内不丧命的！”

此话一出，萧澜钟芷素二人俱是大骇失色。萧澜想到练功受苦也就罢了，不料最后竟得送命。他本就站的不稳的身子惊得险些摔倒，幸赖那道长眼疾手快，扶住了他。萧澜不禁指着那道长道：“这……此话当真？”道长无奈点点头，说道：“道士何必骗你。”语音一顿，目视着手里的布帛说道：“自七年前牛东来死后，这秘籍便消失了，却不想怎会到了陆醉手里，最终祸害了你。”

萧澜立稳后，心中难以接受这一事实，蓦地他想到了一点，问道：“那写此功的人，可死了么？”那道长道：“白天生……她是否因此功而死道士不知，传闻她四十岁后隐居神女宫修飞升成仙之道，自那时起便再无音信了。”萧澜闻言不禁懊恼的垂下头，喃喃道：“怎会这样……怎会这样……”他虽然曾轻视过生命，可之后便明白人只有一条命，人死不可复生之理，亦晓得生存之艰难，是以甚为珍惜自己生命。加之近来生活顺畅，忽听得自己活不过五载，心中实是无法接受。

钟芷素心下也是悲痛万分，泫然欲泣，尽管之前有了心里准备，但真的听那道长说出萧澜有性命危险，却是另一番感受了，登时眼泪水扑簌簌的落下。那道长看到这番场景，如同自己做了伤天害命之事一般，心里极不好受，随即笑着打圆场道：“其实小哥你也不一定便会丧命，毕竟人与人不一样，小哥你能修炼成功亦说不准！”萧澜知他是安慰自己，可瞥见身旁钟芷素连眼睛都哭肿了，暗想：“若我不振作，芷素岂不要哭成个泪人，不成不成，我须得让她安心。”心念一转后，萧澜忽然抬头，展颜笑道：“伯伯说的是啊，我定能成功的。”话毕便去哄钟芷素，“芷素别哭了，我不一定会送命的……你看你的眼睛，再哭就哭瞎了，瞎子很可怜的……你莫哭了嘛，我一会儿背你还不成么……”

见萧澜这么快反应过来，去好言安慰泪流满脸的钟芷素，那道长心里不由对他有些佩服。好在钟芷素也懂事，很快收止了泪水。萧澜这才注意到边上有个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指着那尸身问道：“那人又是谁，怎地躺那儿不动？”钟芷素揉揉眼睛，声音柔弱的道：“澜哥你忘了吗，那人要抓我走，结果被你打死了。”萧澜惊道：“什么！我打死了他？”他听得自己杀了人，嘴不觉张的老大，当下走去察看那泼皮的尸体，见其确实死了，萧澜回想那时自己不过踢了他一脚，岂会伤及性命，连连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才踢一脚，怎会就如此死了，不可能……”

那道长说道：“你修炼冰火阴阳，要伤一个不懂武功之人的性命却不稀奇。他即欺侮你们，想必是天要亡他，你无需自责！”萧澜仍感不可思议，呆了许久后，说道：“伯伯，这布上的神功是怎地来的，竟如此厉害，你老若是晓得，不妨给讲讲！”那道长闻言点了点头，但见天色已暗，阵阵寒风呼啸而过，此处又离村镇颇远，他怕萧钟二人待久了冷病，便先带二人寻了个避风处，拾些干薪，燃起一堆篝火，供二人取暖。那道长去别处埋了泼皮的尸体后，才回到萧钟二人这里。

夜幕降临，万物隐入幽暗之中，火光照亮周围一丈方圆，枯枝干柴烧的“噼啪”作响。萧钟二人坐在火堆旁，吃着携带的干粮，静听那道长讲这《冰火阴阳》的来历：“大约一百多年前，那时候大宋开国不久，天下有两大高手，一人道号南华，常年在祁连山修炼，算起来，与道士我师门祖上也颇有渊源；另一人姓仇，名孤雁，号‘炎阳至尊’是中原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传闻他只需吹一口气，便可使一株参天大树自行焚化。

“此二人虽武功高强，性格怪癖，不受礼法门户约束，倒是未听得过他们有过甚恶绩。那南华真人哪怕已然入道，却未收习武者好胜之性，他偶入中原之际听闻仇孤雁武功高绝，便起了比试之心，寻机前去挑战。那南华真人所修习的内功阴寒非常，正好与仇孤雁的炎阳真气抗衡，两人一时战了个平手。常言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他两人战成平手后，却谁也不服谁，于是乎两人相约七年后的七夕之夜，在泰山之巅比武，赢者即是天下第一。

“不想七年之后，南华真人与仇孤雁两人又是战成平手，两人又约七年后再比。谁曾想第二、第三、第四个七年之约后，两人仍旧未能分出胜负，到第五次七年之约，两人比斗之时，仇孤雁不愿再次战平，便使出险招，不料正好为南华真人所乘，将他打伤。

“想那南华真人也是知晓他二人均已是迟暮之年，仇孤雁恐毕生都无机会分出胜负，才出的险招，便不忍捡这个便宜，反而不提输赢之事，替仇孤雁疗伤。他二人彼此俱都尊敬对方，仇孤雁明白南华真人之意，自己亦就不再比斗输赢。

“疗伤时，南华真人的阴寒真气不知怎地竟使受伤的仇孤雁飞快好转，那仇孤雁于是提议，他两人趁尚未作古前，收养一名弟子，授予他阴寒、炎阳两种内功心法，使其融和阴阳寒热，成为真真正正的天下第一。南华真人被这提议打动，他两人是那时世上武功最高的两大高手，但都不是天下第一，所以便携手培养了一个女徒弟，这个女徒弟即是创此《冰火阴阳》的明教教主白如镜之女，‘神女’白天生！

“传言这白天生是在母亲死后，自行出腹的，故而得名‘天生’。她年幼之时，南华真人与仇孤雁寻访到了明教总坛光明阁，明教诸人均非他二人敌手，那时的明教虽十分强盛，却也拿他两人毫无办法，只得眼瞧着他们将白天生掳走，大概过了近二十年，白天生才艺成归来。

“那个时候，明教实力虽强，却为江湖中白道所鄙夷，称之为‘魔教’，原因则多是因为明教教众行事有违礼法；及一些武功十分邪异可耻；加上教徒众多，其中不免有些恶徒败坏了明教的名声。而少林、昆仑、大江会、丐帮、无极门、兴汉庄等白道门派亦处处制衡着明教。

“传说白天生艺成之后，连战五大门派掌门高手，将他们一一击败羞辱，更几乎以一人之力灭了整个大江会。白道为报复白天生，曾经聚集过三十余名顶尖高手围攻于她，却给白天生一人打的伤亡惨重，而白天生则从容退去，自此她便有了一个‘神女’之称。因那白天生武功登峰造极，明教的威势也随之盛极一时，江湖各门派无一能与之争锋。

“可盛极必衰，想是白天生杀伐过重，难当大任，明教教主白如镜弥留之际，便要将教主之位传给光明四圣使中的光明玄武使巫寒，不传给这个女儿，结果却惹来白天生的极其不满，她一怒之下将本该为教主的光明玄武使巫寒打成重伤，自己强行登上了教主宝座！须知明教并非皇庭，每代继任者多是才德过人的外姓，之前虽不乏传位予女子，却少有此等单凭武力蛮横夺位之事。由于白天生武功奇高，无人敢公然反对，再加上白家一些势力的维护，教主传位的风波倒也渐渐平息，只是众长老教徒却多半寒了心。

“白天生登上教主之位没几年，便说要修习飞升之天道，从此隐居泰山的神女宫中，再未管过教务，亦没了音信。久而久之，白天生的威慑力在明教大减，众长老纷纷要求重新选择教主，却被教中的白家势力阻拦。后来，巫寒之子巫松柏公然率众翻脸，带领下属离了芒砀山光明阁，来到西北他的势力范围，在昆仑山自封为明教教主。

“巫松柏一带头，其余的圣使长老也纷纷效仿，明教自此四分五裂。各支派相互内斗吞并之下，最后便剩下了四支，因为地域缘故，便被称为东、南、西、北等四宗。东宗是明教本支，属白家那一脉，明教分裂后，昔日结下的血仇亦基本都算在了东宗的头上，因无能人，其他三宗又不予以援手，是以东宗最早没落消亡。

“明教教义本是尊光明为神，取光明普照众生，驱散黑暗邪恶之意。明教分裂后，南、北、西三宗的教义，因为时光流转也慢慢产生了不同的变化。昆仑山的西宗尊火为神，所以又名‘圣火教’；盘踞在辽国境内的北宗尊日月为神，便得名‘日月教’；江南括苍山的南宗弟子每日必在清晨膜拜朝日，故也称‘朝阳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