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与被监护 ☆、第十一章

这一定是个无止境的噩梦。

火光，哭声，烧焦的气味，离他是那么地近，他却逃避不了，像是被谁死死抓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蔓延过来，火舌肆意卷过楼梯，木头噼啪的断裂声让他心沉了一沉，难闻的烧焦味萦绕在鼻间，他就像是一条缺水的鱼，断断续续地呼吸着。

不停地往后退，直到背脊靠上墙壁，在这个狭小的阁楼里，他已无处可逃，火直扑面门，他终于是放弃了，无力地轻声呢喃：“妈妈……”眼泪随之流了下来。

有人抚过他的脸颊，用指腹为他擦去眼泪，温柔的触感与母亲如出一辙。

“妈妈！”

艾伦惊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不管不顾地抱上了坐在床边的利威尔，压抑许久的恐慌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他低低地呜咽起来，他抱得是那么紧，生怕利威尔下一秒就从他眼前消失。

一时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安静地只剩艾伦的啜泣声。

过了会，利威尔僵硬的身子才渐渐放松下来，犹豫地伸出手回抱住艾伦，另一只手在艾伦背上轻轻地拍着，带有安抚意味。

“没事了，艾伦，已经没事了，不需要再忍耐——我回来了。”

“利威尔叔叔……我梦到以前的一些事了。”

一些不好的事。

隐隐约约的片段提醒着艾伦记忆的缺失，仔细一回想才惊觉自己在父母去世那天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忘记了，还有他以前曾差点被火烧死的事情，那种死里逃生的经历，他竟然都忘了，要不是因为目睹有人自焚死亡，他可能一辈子都回想不起来。

艾伦又想起那人浑身着火，步履艰难地向他走来的样子，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声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野兽的声音，明明是自焚，可那声音听起来却格外悲伤，悲恸地让人从心底颤动。艾伦身子下意识地瑟缩起来，他用力咬住自己嘴唇，拼命把眼泪逼回去。

哭泣是弱者才会做的事情。这是利威尔说过的话，艾伦一直牢牢记在心底。

利威尔松开手，看着艾伦逞强的表情，心里钝钝地痛，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可利威尔还是皱了皱眉，自从抚养小鬼后，他的情绪总是因为艾伦而波动，这对于他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艾伦，梦只会是梦，人是活在现实里，不用去考虑多余的事。”利威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壳是灰蓝色的金属制成，与匕首柄相同的材质，匕首柄上刻着艾伦的名字，字体遒劲有力，没有多余的笔画。

艾伦愣愣地看了看利威尔，又看了看这把伸在自己面前的匕首，迟疑着问：“这是给我的吗……？”

利威尔点点头，他不知道艾伦喜欢什么，也不知道送什么礼物艾伦才会高兴，干脆就按自己的风格，特意请武器店老板打造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在匕首柄上刻了艾伦的名字就能当成圣诞节礼物送出去了。既携带方便又实用，利威尔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太有眼光了，至于韩吉那句‘哪有人送这么危险的礼物！’，他才不在意。

“呃，谢谢利威尔叔叔！”艾伦在短暂的愣神之后，很快就惊喜地接过匕首，爱不释手地把玩起来，嘴角的笑容不像是伪装的。

利威尔不自觉地松了口气，不忘提醒道：“只要是武器都具有一定危险性，不到必要时刻不要使用。”潜台词是：这把匕首其实就是个观赏性的玩具，有事没事别拿出来炫耀，等打不过别人的时候再拿出来镇场子。

小鬼一边点头一边继续欣喜地抚摸匕首，利威尔怀疑艾伦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不过算了，有他盯着艾伦，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安抚完艾伦，利威尔急匆匆地出门了，来到警察局一踏进会议室的门，立马就受到数十双眼睛的注视，他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表情，也不管别人的窃窃私语，自己找了个空位坐下，微微阖上眼睛，仿佛自己从会议开始就坐在了这里，而不是迟到了整整上半场会议。

韩吉贼兮兮地笑着，凑近他，压低声音说：“利威尔你迟到那么久，也太过分咯？艾维尔似乎心情不太好，现在他正瞪着你呢！”

利威尔不做声，像是没有听到她的友情提示。

“安静下来！有什么好议论的？”艾维尔今天果然心情不好，脸色不佳地一拍桌子，全场顿时安静下来。这还不够，艾维尔的怒火直接燃烧到利威尔那边，“利威尔！你对于这次自焚事件有什么看法？”

“先调查清楚那家伙的身份。”

他可以无视韩吉，但艾维尔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不会不服从命令。

艾维尔重重地哼了一声，“那家伙的身份已经调查清楚了，在你不在的那段时间！他是西街的平民，社会关系简单，亲人很早就去世了，也没多少朋友。”话锋一转，他又看向另一个下属，“佩特拉，现在去把目击者带过来！”

“我反对。”佩特拉还没说话，利威尔就硬生生地接过话头。艾维尔压抑着怒火，直直地瞪着他，想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看出什么，然而一无所获，他的下属不带一丝畏惧地回看他。

看着两人对峙起来，旁边的人都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这场战火危及到自己。

啊啊，亏她还特意去提醒利威尔呢，结果还是两人杠上了，韩吉无奈地抚额，被逼无奈之下她只好出来救场，“艾维尔你先别那么生气了，利威尔这么说肯定是有他的理由，先让他把理由说一下吧。”

艾维尔脸色难看地点了点头。

“就算是成人，如果目睹了自焚过程，精神上也会受到很大刺激，更不用说一个小鬼，目击者只是个年龄六岁的小鬼，就算询问也不会获得有用的情报。”利威尔淡淡地说完，艾维尔的脸色才有所好转，可下一瞬间他又皱起眉头，有点烦躁地说：“自焚事件发生在圣诞节晚会上，虽然没有人伤亡，但是民众还是受到了惊吓，不交出个恰当的解释，上面的那些人也不会满意。”

下面的人顿时因为这句话而义愤填膺起来，“上面的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一个自杀案件，也需要调查吗？”“就是说啊！管他是什么样的自杀方式，人都死了，就算知道自杀动机又能怎么样？”

他们说的都没错，可是自焚事件的背后一定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简单。利威尔看着那些新上任的年轻警察，各个都为了自己的理念争论地面红耳赤，因为一句话都可以卷起袖子把对方揍一顿，要不是艾维尔站在那控制着局面，他们肯定都打成一团了。

“烦死了。”

利威尔猛地站起身，目光冷漠地看着那些年轻人，“烦死了你们这些家伙，有完没完？在这里争论不休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年轻人悻悻地松开抓着对方领子的手，只要进了警察局，就没有人不知道利威尔，他在南街待了好几年，恶名远扬，眼下没人敢正面和利威尔交锋，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他们还是只能乖乖坐下。

会议草草结束了，到最后都没得出个像样的结论，艾维尔的心情更加不好了，在散场时他把利威尔叫住，两人单独谈论了一下关于自焚事件的看法。

艾维尔坚定地认为这不是自杀，而是有人在威胁受害者，促使他先是放火烧了几个摊位，继而自焚，目前最要紧的就是查清楚受害者生前都与哪些人接触过。

一旁的利威尔一言不发地听完上司的推理，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我想看看耶格尔医生车祸的案件记录。”

虽然奇怪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请求，但艾维尔还是带着利威尔来到资料室，从冗杂的资料堆里抽出一份编号为‘0842’的文件递给利威尔，他看着利威尔快速略了一遍文件，好心地解说道：“耶格尔医生是在去往郊外的路上发生车祸，他和他的妻子当场死亡，唯一奇怪的是，肇事者的车发生了爆炸，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疑点。”

“肇事者也是西街的居民，并且亲人很早就去世，没多少朋友，最后认领尸体的还是肇事者的债主。”利威尔晃了晃手中的文件，“前面一些话是不是很耳熟？”

“自焚者！”艾维尔惊叫一声，可还是颓废地叹了口气，“光凭那些信息也不代表两件案子能联系在一起……”

利威尔沉默半晌，黑眸里一片幽深，“如果说自焚者是故意往耶格尔医生的儿子所在方向跑去呢？”

在出事后，他先是懊悔为什么没有照顾好艾伦，等冷静下来，他才想起一些可疑之处，，一开始是前面的人群在骚动，像是特意在吸引他上前察看，后来他让艾伦在喷泉池旁等他，自焚者便跑去了喷泉池。一点都不顺路的路线，无法用巧合来解释。

艾维尔怔了怔，随即震惊地看着利威尔，不可置信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有证据吗？”

“证据没有。”利威尔一边把文件塞回去一边漫不经心地说，“但是就算是再狡猾的狐狸也比不过耐心的猎人。”

“你说得对。”艾维尔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打算，先随意应付一下上面的人，然后私底下再仔细调查一下这两件案子，打定主意后他也不在这逗留，和利威尔打声招呼，自己率先离开了警局。

而利威尔并没有很快离开，他埋首在那堆资料中找了许久，分别挑了编号为‘0841’、‘0840’等距离耶格尔车祸案子时间相近的文件，翻开看了看，里面的尸体要么是死于大火，要么是被车碾过而死，全都是不留全尸的死法。

恐怕尸体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利威尔嗤笑一声，正要合上文件，眼睛却瞟到了被害者的档案登记——曾在耶格尔医生家当过仆人，他一下子顿住了，看来耶格尔医生的车祸比他想地更复杂一点，里面还会牵扯到艾伦那个小鬼吗……？

说不出来的异样感让利威尔难受地用力合上文件，他缓缓地舒出口气，把文件塞回去，这才默默地离开资料室。

他早该知道的，从遗嘱上出现他的名字时，他就踏入了一个巨大而深不可测的陷阱，现在后退已经来不及，那么就只好摧毁一切妨碍他的事物，利威尔勾起嘴角，冰冷的笑容不带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