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桌宠 监护人

四十七

直到艾伦突然问起那个问题，韩吉才猛然明白利威尔叫她来看望艾伦的原因，并不是怕艾伦一个人寂寞，而是怕艾伦陷入对自我的厌恶。她微笑着的表情渐渐僵硬，极度希望是自己听错了问题，但艾伦再次重复了一遍。

“韩吉小姐，我被注射了不知名药物，迟早有一天会发疯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艾伦一脸平静，但是眉梢那带着显而易见的落寞，他低低地说完便又是垂下头。

“艾伦……”韩吉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能安慰他的话，她抿抿嘴，扶住下滑的眼镜，既然艾伦主动提起了药物，那她还是趁现在问一些大家都关心的事吧。这么想着，韩吉一边组织语言一边缓缓说道：“艾伦你是接受了实验吗？还是说被迫？”

“我、我不知道，我没有被注射药物的记忆……”

韩吉疑惑地嗯了一声，诧异道：“那艾伦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因为铃木老师他那天晚上过来找我。”一说起铃木，艾伦就咬牙切齿起来，他尽力克制自己不在韩吉面前失态，用平稳的声音说：“韩吉小姐不怕吗？万一我发疯伤害到你怎么办？还有利威尔叔叔也……他还不知道吧这件事。”

“利威尔他知道啊。”韩吉皱皱眉，铃木这个名字不就是已经辞职回家乡的老师吗？他竟然能偷溜进监狱？不过也算是能推动一下案子的进展，她心想，看到艾伦慢慢睁大的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问：“怎么了？就算艾伦你被注射了药物，我们也不会远离你。”

艾伦摇摇头，面上怔怔的，心里悄然掀起的万丈狂澜让他很难再伪装下去，利威尔他明明知道，却在那一天，还是义无反顾地抱住了他，哪怕他是个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艾伦忽然觉得眼眶变得酸涩，他用力揉揉眼睛，强笑着说：“对不起……是我自己有问题，韩吉小姐先出去吧，这边空气不好。”

这蹩脚的赶人理由韩吉自然听得出，她理解地点点头，站起身子拍了拍灰尘，向外走去，刚一见到阳光，就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喂，你就这样出来了？”

“利威尔你在这里站了多久？”韩吉在他看不到的角度翻翻白眼，无奈地耸耸肩，“有些事艾伦自己能想明白，我们再着急也没有办法，我看他的精神已经恢复得不错，利威尔你可以安心了。”

利威尔还是绷着张脸，眼睛望着幽暗的通道，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和艾伦的聊天中，案子终于有了进展，利威尔你还记得铃木吗？就是艾伦的老师，听艾伦说，铃木似乎有一天晚上来过监狱，把一些事情告诉了艾伦，比如艾伦被注射药物。”韩吉话音刚落，利威尔猛地扭头盯着她，语气不善道：“连监狱都敢侵入的家伙，直接抓回来再审问。”

他总算是知道艾伦那天反常的缘由，脑子一根筋的小鬼肯定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念头，以他无知的观念来看，的确死亡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艾伦从没想过被他遗留下来的人是怎样一种心情，只是自说自话地想要放弃生命，不知道自己也会成为别人心中无可取代的人。

会感到困扰啊，混蛋。

利威尔抬手按了按跳动不停的太阳穴，等下一次见面时，一定要好好揍艾伦一顿，让他从疼痛中彻底感受他的各种情绪。

有了铃木这一条线索，停滞不前的案子终于能往前迈出一步，大家都为这个消息欢欣不已，就连近日愁眉不展的艾维尔也暗暗松口气，只留下利威尔和韩吉，其余的人全派到隔壁小镇——铃木的家乡去查找铃木这个人。

除此之外，利威尔明显把杀气收敛了点，韩吉不怕死地和他开玩笑，他也无视过去，虽然表情没有多大改变，但心情确实在一点一点转好，或许是因为案子有了进展，或许是因为艾伦有了改变。

不管出于什么，一直担忧利威尔警官的大家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样下去，绝对能解决这次案件！

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想着，低落的士气顿时高涨起来，遮在心头的阴霾似乎也在一瞬间散去，在烈日下奔跑的身姿丝毫不显疲劳。

到了下班时间，利威尔前一秒刚踏出警局，后一秒就有一颗尖锐的石子穿破风往他后脑勺飞来，在即将砸上的一刻，利威尔头微微一歪，石子掉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几圈才停下，他看了看石子的大小和形状，默默估计对方的臂力和怒气值。

然后得出结论：不愧是身有腹肌的女人。

“艾伦出了这种事，你作为监护人，不应该好好照顾他吗？”

利威尔回头，和少女强忍怒气的脸相比，他显得格外冷静，平平地反问：“那你又能做什么？”

阿尔敏松开抱着三笠的手，憋得通红的脸慢慢变回正常，他以为抱着三笠就会没事，谁知道他千算万算没算到三笠会在电光火石之间弯腰捡起石子，二话不说朝利威尔扔了过去，也不顾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间。阿尔敏喘了一会气，干笑着想要打圆场，“那个，利威尔先生对不起，三笠她不是故意的！三笠你也赶紧向利威尔先生道歉吧！”

“不需要和这种矮子道歉，我一个人去救艾伦就可以，你们不用来插手。”

三笠生硬地说，恶狠狠地瞪着利威尔，那眼神恨不得直接把他大卸八块，此话一出，阿尔敏首先急了，他再次一把抱上三笠，央求道：“三笠，你不是答应我会冷静吗？你去救艾伦那可是犯罪啊！艾伦已经在监狱里了，难道你也想进去吗？”“只要是艾伦在的地方，哪都可以。”

“所以说我才讨厌小鬼。”利威尔对那充满恶意的视线视若无睹，凉飕飕道：“你这样做，艾伦就会感激你吗？”他也不上前阻拦，站在原地悠闲地双手环胸，往后边的树上一靠，斜睨他们一眼。

阿尔敏心一沉，利威尔先生劝人的方法就不能温和点？这更像是挑衅啊！他小心翼翼地瞅瞅三笠的脸色，果然更糟糕了，但是意外地停住了的动作，阿尔敏掉落到谷底的心又回到了原位，他试探性地问：“三笠，你没事吧？我去看过艾伦了，他很好，你不用那么着急，我们先回去想办法？”

“……”三笠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转头对利威尔冷冷地说：“你不会嚣张太久，等我把艾伦救出来……我不会让他出事的。”

三笠和阿尔敏远去了，利威尔才站直身体往家走，他慢腾腾地走在路上，不经意间低头瞟到自己的影子，细细长长，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影，只有他一人，竟然有些萧条的意味。那个小鬼不会再兴致冲冲地冲上前突然拍一下他的肩膀，然后站在他身边笑得灿烂，他以为自己成功吓到了利威尔，却没有注意到早在他靠近前，利威尔就从地上的影子发现了他。

而利威尔也没有说破这个事情。

在艾伦微笑的时候他一脚踹上对方的腰，撇嘴道：“玩不腻吗？”

艾伦揉着腰，呲牙咧嘴地挤出笑容，“因为利威尔叔叔走路从来都是看着前方，所以很容易吓！”

“你觉得你成功了吗？”

“呃……至少成功了一半？”

面对利威尔的面无表情，艾伦有些捏不准，他咬着嘴唇思考了一会，才小心地回答：“在我拍到利威尔叔叔后，看上去就没那么寂寞了。”

利威尔轻轻哼笑一声，对艾伦的回答不置可否。他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艾伦的脑袋，不等艾伦抱怨，便绕过发呆的小鬼径直往前走，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要是这么想也可以。”

“诶？”

艾伦愣了愣，追上去后又忍不住笑起来，被利威尔用不悦的目光瞪了好几回，他才好不容易止住笑，但眸里还是盛满了笑意，亮晶晶的翠绿色，像是在太阳底下泛着光的漂亮湖泊中心，光是看着他，利威尔嘴角也能往上一挑，轻微的动作并没被艾伦看见，小鬼还在那说着一天发生的趣事，认真得像是在汇报工作。

也只有那个家伙才会做出这种无聊的事吧，利威尔心想，不自觉加快了步子，已经没有值得他放慢脚步的人了，一直看着前方是因为他不能回头，怕就此前功尽弃。

在南街打打杀杀的日子已经被丢进了记忆里的角落，唯有强大的意志和坚定的信念保存下来，他一点都不想动摇，跨过无数人尸体前进的他，没有资格心软。

上天剥夺了他们最后的一丝希望，在未找到铃木前，上头对艾伦的审判已有了结果。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没有人反应过来艾维尔口中的结果是什么意思，他们都呆呆地坐在位置上，昨天忙碌的身影还历历在目，今天却被告知什么都不用做了，他们用乐观和希望堆积起来的海市蜃楼终是倒塌。

“死刑……？怎么可能，艾伦他是未成年啊！还只有十五岁啊！”韩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气满面道：“艾维尔你是不是搞错了？或者是上面那些人搞错了？”

艾维尔长叹一声，摇摇头，眼神下意识往利威尔的方向看去，对方坐在背光处，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沉默的利威尔快到了忍耐的极限。艾维尔苦笑几声，“因为不确定艾伦是否被注射了药物，对小镇来说，艾伦是潜在的危险因素，所以要去除。”

“混蛋！都不确定的事凭什么拿来说？”奥路欧按捺不住，用力捶捶桌子，气得手都在发抖。

佩特拉急急道：“不应该找医生来检查一下艾伦的身体吗？就这样断章取义怎么可以！”米凯附和着点头，皱紧眉头，“上头摆明了是想把这件事压下去，又不准我们调查实验！”

眼看会议就要演变成对上头的讨伐，艾维尔重重咳嗽一声，“药物是检测不出来的，谁也不知道发病时间，散会！利威尔你等一下！”

利威尔在艾维尔办公室呆了差不多一小时，谁也不知道这次的谈话内容，只看到走出来的利威尔把怀中的枪摸出来放在桌子上，也把警服脱下甩在一边，做这些动作时他面不改色，一声不响，像是没看到大家紧张的样子，在他要离去时，艾维尔走到他身后，面色复杂地低声问：“为什么你还是站在了我们的对立面？”

“这还用说吗？”利威尔回头瞥他一眼，理所当然似的回答：“因为那家伙在对面啊。”

不去不行，因为他是他唯一的监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