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桌宠 监护人

四十六

天微亮，被遗留下来的油灯搁在铁门的另一边，烛火在风中摇晃着。

那个人已经离去很久了，但是那句话语却在艾伦脑内回荡，如同无法驱赶的诅咒，就这么无情地牢牢贴在他身上。艾伦一开始还有力气撞铁门，大声呼喊，想把狱警吸引过来，可他喊得嗓子都哑了，身体散架似的疼，依旧没有人过来。

最后艾伦自我放弃地坐在地上，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铃木留给他的油灯，默默地想，要是打翻油灯，引发一场火灾，就这么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在监狱里，会不会对任何人都好？铃木说了吧，只要他活着一天，身边的人危险就多一分。

如果伤害到了利威尔怎么办？那个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人……他无法原谅可能会伤害利威尔的自己。他是个有罪的杀人犯，哪怕是受到死刑他也早就做好了觉悟，但绝不该牵扯到别人，这样的自己……或许还是死掉比较好。

艾伦痛苦地皱起眉头，指甲紧紧掐在手心里，不自觉大口喘息起来。

头好痛，像是神经在被人硬生生撕断，痛得他想不顾一切往地上撞，痛觉比以往放大了不止一倍。

“……呃……混蛋……”

说什么是母亲杀死了父亲，这简直是他听过最不堪一击的谎言，那样温柔的母亲，会笑着摸他头，会体贴地帮他盖被子，怎么可能会杀死父亲！说起来那个药物到底是什么？能让人发疯吗？他为什么不知道自己也被注射了这种药物？

是缺失了记忆吗？还是说铃木在说谎？

啊……不行了，头太痛了。艾伦闷哼一声，情急之下咬破了舌尖，铁锈味的鲜血不是很好受，他却一股脑把鲜血咽了下去，用舌头轻轻摩擦着口腔上壁，顿时传来一阵刺痛感。艾伦下意识倒抽一口凉气，明白过来自己咬得太过用力，不知道鲜血什么时候能止住，他往地上一躺，表情麻木，管不了那么多，也不想管了。

就这样吧……最好谁也别来叫醒他。

艾伦的愿望没有实现。

一恢复神智的狱警急急匆匆跑到监狱，看清艾伦后才松口气，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干笑道：“你没事就好，我不小心睡着了，就怕你趁机逃出去！现在看来你这家伙也挺配合的嘛！”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番，余光瞟到地上的油灯，不由一愣，问：“这个灯……怎么回事？有人来过了吗？”是不是利威尔警官半夜想念小鬼过来看一看？

“喂，你怎么不说话？身体不舒服？”狱警这下隐约有了不妙的预感，躺在地上的艾伦一动不动。

狱警哆嗦着手掏出钥匙打开铁门，走近一看才发现艾伦睁着眼睛，直愣愣地望着黑色天花板，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狱警叹口气，抱怨道：“既然没事就不要吓我啊，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会有麻烦！时间差不多了，我去给你拿早餐，你给我坐起来，不要一副死尸的样子！”说着，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艾伦的脚，可艾伦还是没有反应，狱警又是叹口气，一边念叨着真倒霉遇上这个任务，一边麻利地跑出去。

然后经过两小时，狱警哭丧着脸出现在利威尔的面前，他克制住自己拔腿想溜的欲望，硬着头皮把艾伦·耶格尔的状况如实汇报给利威尔，对方沉默许久，凉凉地瞥他一眼，开口说：“你昨晚不小心睡着了？”

在不小心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狱警挺直后背，咽口口水，咬牙道：“是！对不起，是我的过失！”“这个工作不适合你，换一个。”不容置疑的口吻让狱警心凉了大半截，可他没法反驳利威尔，毕竟是他看守失误，才会导致有生人潜入监狱，他已把油灯暗自处理掉，实在不敢告诉利威尔实情。狱警保持着敬礼的姿势，看着利威尔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他小心翼翼地呼出一口气，看样子利威尔警官还是很关心监狱里那个小鬼，好在他没怎么为难小鬼。

艾伦似乎有绝食的倾向——这是利威尔一大早收到的一个坏消息，他当即脸色黑了黑，好不容易忍住一涌而上的怒气，在看到艾伦半死不活的样子时，他就突然爆发了，重重一脚踩在艾伦的腹部上，艾伦颤了一下身子，但马上恢复平静。利威尔啧了一声，加重脚上的力气，看着艾伦苍白的脸色，他心里也是一抽一抽地难受，可现实不允许他心软。

利威尔深呼吸一口气，硬邦邦地问他：“你想怎么样？死在这个鬼地方？”

“……”正如狱警所说，艾伦对话语不起反应，视线依旧看着天花板。

“艾伦，你一直觉得我不该把你当小鬼看待，可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哪一点不像小鬼？知道自己不足就去改，别只是嘴上说说。”利威尔挪开脚，居高临下地瞪着艾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还是你觉得怎么样都无所谓？”

“对不起……”

利威尔没料到艾伦竟然能回答他，他一怔，与艾伦的视线对上，眼底的脆弱暴露无遗，也许是他错觉，总觉得艾伦眼眸湿漉漉的，却又没有一点神采。

“对不起，利威尔叔叔，我有点累了……你不用特意来看我，我这种人死在这里也没关系。”艾伦声音很轻，但是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决意让利威尔恼火起来，他单手揪住艾伦的领子，硬是把人从地上拉起来，膝盖抵在艾伦身上，却迟迟没有攻击，只是咬牙切齿地看着他，额头和手背上都爆出了青筋。

利威尔忽然说：“你要是想死，那么现在就可以。”他从怀里摸出枪，上膛的声音在这寂静空间里格外突兀。接着冰凉的枪支便毫不留情地对上艾伦的脑门，利威尔的眼里几乎不含感情，手指放在扳机处，似乎在下一瞬间，他就能眼不眨地取走眼前这条生命。

两人对峙了一会，艾伦冲他摇摇头，利威尔还没松口气，枪口就被艾伦用手握住了，他安静地把枪口慢慢，慢慢地移到左边胸腔，然后松开手，微笑着说：“要朝这里开枪，才能彻底让我停止思考。”

“……”利威尔盯着他看了会，身体内的每一寸都像是被愤怒席卷过一遍，就连细胞也在叫嚣着。他希望能好好活下去的对象却急着找死，这大概就是他今生所做的恶事而得到的恶果，利威尔低低地嗤笑一声，甩开枪，眯了眯眼睛，猛地一拳砸上艾伦的脸庞，却在下一秒又紧紧抱住艾伦，他看不见小鬼的表情，只感受到那一瞬颤抖的身躯，仅仅是颤抖，没有反抗。

“小鬼，虽然你说话不算话，还经常违反约定，但是这一次，你必须要遵从。”利威尔顿了顿，放低声音说：“活下去，艾伦。如果你死了，你的梦想，你的朋友都不再有意义。”最真实的理由没有说出口——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你不能死。自私而可笑的理由，果然还是不说出来比较好。

最后艾伦好像点头了好像又没有，利威尔离开监狱后就刻意去遗忘在那发生的事，他不喜欢把感情和工作混为一谈，最要紧的还是查清杀害牧师的犯人是谁，他来到会议室时，已经算是迟到，大家都坐在那面色各异地看向他。

利威尔走到自己位置坐下，在艾维尔还没说话前就淡然道：“看守艾伦的狱警昨晚失职，艾维尔你换另一个人去。”“嗯，我知道了，那么就开始早上的小会吧！”艾维尔脸上难掩疲惫之色，看起来一晚没睡，他咳嗽几声，简洁有力地开始讲述完案件，他们先是听得兴致勃勃，然后听到后来，他们渐渐低下头，沮丧地明白，案子的进展也就到此为止了，所有线索都断了不说，更糟心的是上头给他们下了命令，不准再调查那桩实验，否则革职处理。

虽然实验本身与他们没关系，但是他们还不知道艾伦是否真的被注射了药物，事关重大，他们不得不无视上头的命令，瞒着警局其他人员，悄悄调查。调查结果总是让人失望，开完会议，所有人都丧失了大部分斗志，无精打采地走了出去。

令韩吉惊愕的是，散会之后利威尔居然主动找上她。她还以为有什么要事，结果利威尔面无表情地让她抽时间多去看看艾伦，韩吉哭笑不得地反问他是不是怕艾伦一个人寂寞，利威尔面色不佳地冷哼一声，没有回答。韩吉摸摸鼻子，只好应承下来，她去监狱时并不是一个人去，一同随行的还有阿尔敏。

阿尔敏一直关注着案子进展，时不时跑来警局张望，被人赶出去几回，又屹立不倒地继续跑来，韩吉被他的精神感化，无可奈何地告诉他有事就来找她。谁知阿尔敏还真就过来找她，问艾伦的情况，问案子的始末，因他是艾伦的好友，所以韩吉也就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这一次，阿尔敏也是求她求了老半天，韩吉才点头答应。

两人站在铁门之前静默了一小会，韩吉把阿尔敏往前一推，努力挤出笑容，“艾伦，阿尔敏他来看你了。”阿尔敏担忧地看着缩在一边的黑影，小声问：“艾伦，你还好吗？有没有被人用刑罚？”“……阿尔敏？”

“是我。韩吉小姐已经把事情告诉我了，我就不说艾伦你是不是太冲动……总之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利威尔警官他们都在为了你努力，你不能放弃自己！我还没有把事情告诉三笠，但是瞒不了多久，你也不用担心她，我会看着她的！”被韩吉告知时间有限的阿尔敏连忙说了一长串，他缓口气，安慰似的冲艾伦笑笑，“艾伦你总是在帮助我，要是这一次我能帮到你什么，你只要和我说就好。”

韩吉也在一旁笑着点头，对艾伦挥挥手，“艾伦一直是个坚强的孩子，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艾伦站起身子，愣愣地看着两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见他这样，两人终于放心地笑了起来，未曾知道艾伦在同一天内还有过自杀的念头，在两人走后，艾伦看着虚无缥缈的黑暗，忽地想起他六岁刚被利威尔抚养的那段时间里，利威尔和他说自己一直是一个人，他那时郑重万分地说了一句话。

现在想想，幸好利威尔没有听见，那样的大话还是不要轻易说出口……但是在他远去的记忆里，那句话却始终记忆犹新，像是执念一样，在脑中根深蒂固。有没有可能，再以坚定的语气告诉利威尔？

——

我和你在一起，就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