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桌宠 监护人

四十二

为了得到能指证斯诺·塞西尔的证据，艾伦打算抽时间再去拜访一趟牧师，他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利威尔，也不在利威尔面前谈起父母车祸的事情，尽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然而挤出来的笑容是那么勉强，他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次，都达不到自然状态，最后只好沮丧地低下头，心想到了现在，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利威尔难得善解人意了一回，没有提起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艾伦却没有就此安心，反而愈加烦闷，他总觉得会有厄运降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严重，像是马上要和利威尔分离一样。他不喜欢这个念头，所以宁愿自己一人惴惴不安，也不愿深入查明原因。

在利威尔去警局的这个周末，艾伦终于有了自由活动时间。

他急急忙忙跑到北街，问了好多人才知道牧师所属教堂的位置，他顾不上喘气便来到教堂，但紧闭的大门无情地把他挡在门外。艾伦怔了怔，伸出手还没敲门，路过的一个行人就好心告知他，牧师在前段时间去了隔壁小镇，大概要过几个月才回来。

“哎？那……你知道牧师先生手上有份账单的事吗？”

“账单？从没听说过。”行人摇摇头，诧异地低声嘀咕：“前不久还有个警察来找过牧师，现在又有人来找牧师，究竟怎么回事？”

艾伦擦了擦汗水，对行人的自言自语不感兴趣，他道过谢，掉头往回走。

一个人走在寂静的街道上，烈日照耀下他的步子有些缓慢，脚下的影子像是感受到了盛夏的炎热，缩在一小块，看不出原型。艾伦忍不住失望地叹口气，他没有那么多耐心可以等牧师几个月后回来，再说了，到时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制裁那家伙。

太多不稳定的因素，艾伦没多少信心。他泄气似的垂下肩膀，慢腾腾地走到树荫底下，想靠在树上休息会，但他很快就站直身体，惊愕地看着一个中年男人手拿黑色皮包，骂骂咧咧地从他面前经过，那个男人……是斯诺·塞西尔！尽管对方表情和照片上相差甚远，可艾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斯诺，他直直地盯着斯诺穿过马路，绕进小巷里。

艾伦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反射性地摸了摸裤子口袋，有着匕首硬邦邦的触感。艾伦深呼吸一口气，夏日的灼热在这一刻远离了他，他全神戒备地跟紧斯诺，不被对方发现的同时全方位观察对方，脑子里默默铭记着这一点。艾伦小心翼翼地避开能反光的物品，在斯诺停下脚步时，他迅速躲到遮挡物后面，花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了斯诺的家。

直到这时，斯诺也没发现自己被人跟踪了，他烦躁地皱起眉，汗水不停从脸上滑落，握住钥匙的手心里也全是汗。他暗骂一声这鬼天气，开门进屋后反手关上门，忘了察看门关紧没，便迫不及待地去浴室冲澡。

艾伦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没有关注浴室的水声，而是在斯诺家里大范围搜索能成为证物的东西，在他翻乱书房里所有文件后，依然没有找到证物，艾伦心中越发焦急，浴室的水声停了，脚步声也朝这边传来。

要躲吗？为什么要躲？对方可是杀害父母的人啊！

想到这一点，艾伦不可思议地慢慢平静下来，紊乱的呼吸趋于安稳，他把匕首拿在手上，藏到背后，然后冲推门进来的男人说：“斯诺·塞西尔，我是耶格尔医生的儿子，我有些事想问一下你。”

令人感到可怕得冷静。斯诺下意识抖了抖身子，收起脸上的震惊，不满地瞪着他，“你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乱闯别人家是犯罪吧？我管你是谁的儿子，耶格尔那家伙死了那么多年，还有什么话好说！”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我父母的车祸和你有关系吗？”

斯诺愣了愣，小鬼好像远比他想象中知道得多，或许是做贼心虚，他竟然不敢与小鬼的眼神对上，不自然地扭开头，大声呵斥道：“怎么可能！肇事司机已经死了吧，管我什么事？”

艾伦久久的沉默，斯诺似乎这时才意识到闯入他家中的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他刻薄地嗤笑一声，好弥补他刚才一瞬的窘迫，又讥诮道：“什么啊，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什么事，能和我这种科学家说上话你也该好好感谢一下上帝！不过你父亲真失败啊，有你这种儿子，难道父母死了家教也没了吗？不知道这时候应该和别人道歉才对？”

“我会好好道歉的。”艾伦突然开口，露出藏在身后的匕首，看着斯诺骤变的脸色，艾伦好笑地扯扯嘴角，未成形的笑容一闪而逝，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我会好好向利威尔叔叔道歉，弄脏了他送给我的匕首。”

憎恨，愤怒，厌恶，恶心，都是些令人不快的负面情绪。

说到底，哪有什么正义与邪恶之分，那只是人们给自己编造的自我安慰。

为什么像这种人还不去死呢？为什么还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根本都是由谎言构成的假象！那种嘴脸看着就想狠狠撕烂，就这么死掉吧，腐烂在这个豪华的建筑里，名誉、金钱、权利都永远离你而去。

杀人并没有想象中困难，把匕首推进对方腹部的时候他做得很顺手，没有一丝不良反应，既不大喊也不尖叫，哪怕浓重的血腥味在房间内蔓延开，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也不去管沾染到脸上的鲜血。在这一刹那，他的世界是无声而黑白，他用力拔出匕首，男人的腹部再次大量出血，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眼睛瞪大，嘴巴张开，至始至终他都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男人渐渐停止抽搐，生命迹象彻底终止。

他绕过尸体走出屋外，抬手遮挡刺眼的阳光，他呆呆地站在路中央，大脑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时间忘了如何运转，他知道要把染血的匕首扔掉，也知道要把身上和脸上的血迹解决掉，但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行人尖叫着从他眼前跑开，再过了一会，赶到的警察警惕地举枪对着他，僵持半晌，有人惊叫出声：“艾伦……？”

“韩吉警官，请不要靠近！”

韩吉不理会其他人的阻拦，硬是突破重重障碍挤了过去，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再次说道：“艾伦？！你怎么会是这副样子？”

“……韩吉小姐，我没事。”

已经没事了。艾伦默默在心里重复一遍，匕首被人取走，双手被手铐铐上，头被人按着坐进审讯室，从头到尾他表现得都很顺从，但是无论怎么询问，他都不说发生了什么，对面负责审讯他的警察已是一脸暴躁。

艾伦对审讯室并不陌生，五年前他站在外面，看着利威尔审讯吉卡安，五年后他坐在里面，以杀人犯的身份接受审讯。

审讯室不是很大，但因为里面只有两张凳子和一张桌子，显得有些空荡。

“我最后问你一次！为什么要杀了斯诺·塞西尔？你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

总算有反应了！警察满怀期待地看着他，但听到下半句话后他顿时抓狂地站起来，走到艾伦的背后，用力按着他的头把他按到桌子上，怒骂道：“你这算什么动机？因为他该死？我觉得像你这种无视法律，什么都不懂的臭小鬼才该死！”他还要再凶狠地骂上几句，却不小心看到了玻璃窗外的利威尔，他手一抖，松开了艾伦，坐回位置上，虚张声势道：“咳！你不说你的动机也不能洗脱罪名！而且你知道你杀了谁吗？你杀的可是小镇里优秀的科学家！对小镇损失也很大！”他一边说一边后怕地瞄了瞄窗外，利威尔警官还在那站着，表情说不出的可怕。

“喂，韩吉，为什么不能由我来审讯？”

虽然是在和旁边的人说话，但利威尔的视线丝毫没有从审讯室内移开。

韩吉叹口气，“因为你是艾伦的监护人，怕你会袒护他所以不能让你进去。”

“啧，破烂规定。”利威尔低声咒骂一句，他在这已经站了很久，里面的审讯还没有结束。艾伦迟迟没有抬头朝他看来，他看不清小鬼是什么表情，甚至还觉得这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等过一会，艾伦就会笑嘻嘻地走出来，和他说‘骗你的，利威尔叔叔’……但是，事态的发展与他所想背道而驰。利威尔拳头越捏越紧，他面色沉沉地看着低头不动的艾伦，到头来还是做出了让他失望的事，混蛋小鬼。

什么时候能省心一点？

眼看利威尔快忍耐不住冲进去，韩吉忙劝说道：“利威尔你不要激动，说不定是因为有什么误会才会变成这样！”

“能有什么误会？”利威尔倦怠地瞟她一眼，冷声说：“不是都很清楚地摆在眼前吗？”韩吉顿时噤音，利威尔说得没错，人证物证俱在，其中任何一点就足以让艾伦背负杀人犯的罪名，她很清楚，可她没想到利威尔还能保持冷静，就这么坦然接受艾伦杀人的事实吗？韩吉忧虑地看向审讯室内，警察起身出门了，留下艾伦一人干坐在审讯室。

“小鬼说了什么？”利威尔立刻抛下韩吉，走上前问道。

警察站得笔直，严肃回答：“艾伦·耶格尔拒绝配合，只知道凶器是一把匕首，杀人现场是死者斯诺·塞西尔的家中！”

见利威尔脸色差到极点，警察心中一激灵，在审讯艾伦之前他就听说了，这个小鬼的监护人是利威尔警官，同事们都害怕得罪利威尔，没人想做这份苦差事，他也是迫不得已才过来，希望利威尔不要迁怒于他！警察吞口口水，小声说：“利威尔警官……您还有下一步指示吗？”

利威尔摇头，警察松口气，对着他敬了个礼立马离开这里，等不相干的人走远，韩吉推了推眼镜，突然没头没脑地问：“利威尔，如果、如果判艾伦死刑，你会怎么做？”

“……”利威尔皱皱眉，轻哼一声，面无表情道：“带着艾伦离开小镇。”

“有人阻拦呢？”

“杀了。”利威尔回答得又快又坚决。

韩吉一惊，勉强笑道：“利威尔你是开玩笑的吧……？”“如果你是在开玩笑的话。”

话是这么说，可利威尔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样子，韩吉再次推推眼镜，暗恨自己多嘴问出这个问题，不过也让她知道了一件事——利威尔并没有表面看上去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