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桌宠 监护人

四十一

又一次超出了预定的时间。

利威尔心底默默叹口气，原以为又要承受一次厨房灾难，但他回家后却发现艾伦不在家中。

门口摆着一双歪斜的拖鞋，看样子像是准备在短时间内回来所以才没把鞋子摆放整齐。利威尔想着，走近客厅，发现沙发前的一张矮桌上放着一杯还剩一半的水，他拿起杯子走到厨房，把里面的水一滴不剩地倒干净，再开始打开水龙头冲洗时，开门声悄然响起。

他顿了顿手上的动作，提高音量说道：“艾伦，杯子我在洗，要喝水重新去拿。”

“……”

真意外啊，艾伦竟然没有回答他的话。

利威尔一愣，关上水龙头，心不在焉地擦干了带着水珠的杯子，放回茶具中，他才转身出了厨房，却被艾伦的脸色吓了一跳。明明是夏天，小鬼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角微微向外拉扯，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哆嗦，以往明亮的眼眸此时有些无神，没有焦距地盯着前方。

整个人就这么杵在客厅内，无声无息。

“艾伦，发什么呆？”利威尔推了推他，艾伦眼神闪烁几下，忽然紧抓着利威尔的手，像是激动更像是暴躁，急急忙忙地说：“利威尔叔叔，我知道是谁害死我爸爸妈妈了！我们现在就去找那个人，然后把他抓起来好吗！？”

“喂，稍微冷静一下吧。”利威尔皱起眉，倒没有甩开他，只是伸手弹了一下艾伦的额头。

见他不把自己的话当回事，艾伦越发着急，语速也快了起来，“是真的！斯诺·塞西尔，这家伙就是当年车祸的主谋！是牧师先生告诉我的，因为爸爸不愿意继续参加实验，所以那家伙干脆就制造了车祸！利威尔叔叔不也觉得很奇怪吗，那个案子！现在知道谁是犯人，不应该去抓他吗？我……”

一大堆毫无逻辑可言的话。利威尔不想再听他说下去，于是猛地用手肘撞向艾伦的腹部，把他剩下的话语全部堵了回去，闷哼一声，踉跄着往后退。

“艾伦，你不会天真到以为没有证据就能乱抓人吧？”利威尔冷笑一声，心里却着实为小鬼那番话惊住了，他费时费力调查0842案件，得出的结论也不过是耶格尔医生涉嫌参与某种人体实验，因中途退出而被人杀人灭口，至于实验人员的名单……他一个都查不出，毫无疑问，这桩案子背后的幕后黑手一定与政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利威尔都想夸一下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如此高明。

但是，现在艾伦竟然说出了一个名字，暂且不论真假，就足够让他吃惊了。

艾伦一个劲地摇头，“牧师先生那有一份资料，可以……”

“可以什么？你一个小鬼能做到什么？”利威尔打断他，冷冰冰地说：“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给我忘记，不要做出让我失望的事。”

“但是……”艾伦挣扎着不肯轻易放弃，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砰地一声，利威尔直接甩门出去，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不耐烦，艾伦闭上嘴巴，愣愣地看着那扇门，关门的声响似乎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痛得心脏抽搐了一下，他恍然觉得所有话语都干涸在喉咙，慢慢坠入无尽的黑暗，浑身冰凉。

牧师先生告诉他，你的父亲参与了一项实验，进行到一半时，因为察觉到实验对人体有害，所以你的父亲退出了。

牧师先生还告诉他，名叫斯诺·塞西尔的人是实验的主办者也是车祸的密谋者，他本想杀害你一家，但那一天，你没有坐进那辆车里，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牧师先生最后告诉他，愿主保佑你，可怜的孩子。

艾伦知道不能轻信别人的话，哪怕那个人看起来善良无害。

他并不是头脑发热，而是因为牧师给他看了一份资料，上面详细地罗列出斯诺与另一个人交易的过程，是一张账单，普通，又让艾伦憎恨。另一个人的名字是艾伦永远不会忘记的，就是那个人——肇事司机把他美好的家庭毁了，他再没有机会触碰父母温暖的身躯，冰冷的躯壳和棺材的温度没什么区别。

“斯诺·塞西尔……”艾伦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的仇恨掩饰不住，他死死咬紧牙关，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怯弱，即使家中只有他一人。

利威尔彻夜未归。艾伦第一次独自在家中面对黑夜，他沉默地用被子把自己包裹起来，身子尽可能地蜷缩，试图填补心中的不安，他没有睡着，思绪飘来飘去，抓不住中心，在安静得可怕的房间内，艾伦很想听到咔嚓的开门声，然而什么都没有，窗外孜孜不倦的蝉鸣并没有带给他安宁，他反而烦躁得想把头蒙进被子里。

利威尔叔叔这是生气了吧？因为觉得他莫名其妙，所以生气了？可他说的都是实话……就算他什么都做不到，也不会放过谋害父母的家伙，艾伦闷闷地想，情绪史无前例的低落，他全心全意相信利威尔能帮助他，所以才会说了那些惹利威尔不快的话。

后悔吗？

艾伦问自己，却得不出正确的答案。

时间在这黑夜里静静流逝，等艾伦有所反应时，外面的光线已经明亮起来。

饿了一夜的肚子生理性地叫了几声，艾伦条件反射地四处张望，怕被利威尔发现自己的狼狈，但很快他就回忆起现状，沮丧似的低下头，在床上待了好一会，才慢腾腾爬起来换衣服、洗漱，然后出门去早餐摊买早点。

汉尼斯依旧没有改变早上喝酒这个坏习惯，笑眯眯地和艾伦说道：“回过家了吗？感觉怎么样？”

艾伦呆了呆，缓缓点头。

“嘿嘿，就算家要被拆了也不要影响心情啊，艾伦你现在的家也挺好！虽然利威尔警官总是板着张脸，但不是坏人呢！”

“嗯……我知道。”艾伦勉强憋出一句，恹恹地接过袋子，转头便走，明明都知道了仇人的名字却没法利落地将对方送进监狱，自己还要暂时忘记仇恨，硬着头皮去上学，这种感觉让艾伦陷入严重的自我厌恶中。

无所事事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仇人又逍遥自由了一天。

艾伦从不能完美掩饰自己的情绪。阿尔敏询问过他好几次，他都僵着脸色摇摇头，刻意忽略朋友关心的神色，他只想一个人把该做的事做好，接下来怎么样都无所谓。

三笠和阿尔敏的担心不一样，她更能察觉到艾伦的烦恼，艾伦和吉卡安打架时吼出的话她惦记到现在，于是直截了当地问：“艾伦真的想要帮爸妈报仇吗？”“当然。”艾伦想也不想就点头，三笠拧起眉头，想进行劝说，却猛然发现没有劝说的理由。

她认识的艾伦一直都是那样，直来直往，爱恨分明，有什么理由，能劝说艾伦改变自己的性格呢？三笠苦涩地笑笑，说：“是吗……艾伦，就算为了父母，也不要伤害自己，好吗？”艾伦这次看了她半晌，才点了点头，低头说好。

艾伦害怕回家，害怕看到空荡荡的房子，最害怕的是利威尔不再回来。

但他总不能为这种事而去阿尔敏家借住，只好一个人在四处漫步，想着对十五岁少年来说算是沉重的心事。拖时间拖到临近傍晚已是他的极限，再怎么不愿面对现实，艾伦还是得回到家中，尽管知道利威尔不在家的可能性更大，但在转动门把手的一刹那，他祈祷着能见到利威尔的身影。

……

空无一人，失落顿时窜上心头，艾伦无精打采地长叹口气。

“别挡路。”

突然，背后传来了冷淡的声音，艾伦来不及回头，便被人踹进了屋内，他没有一点不满，异常欣喜地回头，高兴道：“利威尔叔叔！”

利威尔面色如常，不像是生气的样子。

“利威尔叔叔……那个……”艾伦吞吞吐吐道，想要道歉却说不出口。

利威尔看了看他，又从口袋里抽出一份资料，递给他，说：“斯诺·塞西尔，小镇有名的科学家，住在北街——”注意到艾伦诧异的脸色，他话锋一转，淡漠道：“我和你说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分清你和他的差别在哪，不要再说蠢话。”

艾伦不吭声，只是仔细地看着资料上对斯诺的介绍，德高望重，颇有威信的科学家，的确和他是天壤之别，但是身份这件事并没有影响艾伦复仇的心理，不如说在知道这家伙是主谋后，他越看那张笑得和蔼的脸越反胃。艾伦抓着资料的手收紧，他抬头冲利威尔笑笑，“……谢谢。”

利威尔面无表情地别过头，不想在艾伦的脸上见到虚伪的笑容，他绕过艾伦径直向浴室走去。在两人交错的一瞬间，艾伦嗅到了利威尔身上淡淡的酒味，他一怔，随即错愕地看着利威尔的背影，直到浴室的门关上他才收回视线，脑子还没转过弯来。

利威尔叔叔不是不喝酒的吗……为什么今天？

虽然很奇怪，但艾伦不敢问出口，多管闲事的自己会被利威尔讨厌，他这么认为着，收起自己的好奇心，把诺斯的资料折好放到抽屉里，他乖乖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昨晚没有睡觉，应该睡意浓厚才对，他却清醒得不得了。

连利威尔轻手轻脚进房的声音他都听得清楚，啪嗒，灯被关了。艾伦悄悄坐起身，屏住呼吸听着利威尔那边的细微声响，似乎除了翻身之外没有多余的动作。大概是睡着了，艾伦暗自猜测，小心翼翼地爬下床，一小步一小步靠近利威尔，最终在利威尔的身侧躺下，他的心跳还是没能恢复正常，脸上的热气都快让他窒息。

半晌，确认利威尔睡着后，艾伦小声说：“利威尔叔叔……我能抱一下你吗？算是默认了吗？”自问自答之后，艾伦咽口口水，伸出手，克制着手指的颤抖，缓缓抱住利威尔的腰，不敢抱太紧，身子也不敢和利威尔贴太近，所以很是狭窄。

但是艾伦却满足地笑着闭上眼睛，利威尔身上的酒味已经消去，闻着熟悉的味道艾伦才能放松下来，偶尔任性一下也没关系吧？他思绪远去，无意识地低下头，嘴唇摩擦过利威尔的后颈，也毫无知觉，不知道利威尔此时身体绷得紧紧的。

“……”

睡觉也不让人好好睡。

利威尔睁开眼睛，无奈地轻吁一口气，如果这样小鬼能开心一点，那他就随便配合下好了。前提是艾伦不能再动来动去，这种严峻的考验利威尔可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