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开那只桌宠 监护人

二十六

没有人能体会利威尔在见到艾伦一刹那的心情。

满是污渍的白色衬衫，脸上有些细长的伤口，嘴唇发白，他靠得近了才注意到艾伦手心里被血染成深红的领带。

他以前总把韩吉说他护短的话不当回事，直到此刻他愿意承认自己是个护短的人。他甚至有过一瞬想毁灭南街的冲动，幸好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强忍着心脏传来的疼痛，利威尔觉得自己一向的冷面可能都要瓦解了。

“利威尔叔叔，这里就是南街吗？”

一直跟在他身侧的艾伦突然开口说道。

利威尔点点头，带着他从南街的一个隐秘出口走了出去，一路走来很顺利，没有人对他们起疑，只要戴着面具就像是穿上了一层保护色，获得暂时的安全。一出南街，利威尔就厌恶地扯下自己和艾伦的面具，用脚踩得支离破碎，艾伦看着他类似于泄愤的做法，默不作声。

等他们走到家，一个惊呼声响起：“艾伦！你没事吧？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

是韩吉，她在利威尔家门口蹲了很久了，一时间腿脚有些发麻，她一边敲着发酸的小腿一边把手中的文件递给利威尔，“利威尔你直觉真准，九年前那个有名的人贩子的确在近日内出狱了。”

“不是直觉，是有小鬼看见了可疑人物。”利威尔接过她手中文件，没有立刻翻看，而是摆摆手让韩吉先回警局，他必须先对艾伦身上的伤口进行处理。趁着艾伦洗澡的时间，利威尔默默翻了翻文件，对那人贩子的记录少得可怜，寥寥几笔‘因态度良好而提前出狱’就概括了他的档案。

态度良好到一出狱就去绑架他家小鬼？

利威尔几乎想和记录档案的同事友好地促膝长谈一下，看看是什么样的脑子才能写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他冷冷地哼笑一声，把韩吉辛苦找来的档案撕得七零八落，反正那家伙一定准备了备份文件。

浴室的水声停了。

利威尔等了半晌，也没等到艾伦出来，他起身来到浴室门口敲了敲门，“艾伦。”

“……我没事，很快就出来。”声音听起来很正常，但利威尔始终放心不下，还是敲了敲门，“艾伦，有什么事我们出来说。”

这次门很快就被打开了，艾伦穿戴整齐，表情平静，他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绕过利威尔往客厅里走去，利威尔跟在他身后，耐心地等他吹干头发后才开口询问：“哭了？”

还是被看出来了！艾伦泄气似的遮住自己的眼睛，嘟嚷着：“我不是因为害怕才哭！”是手心里的伤口碰到了肥皂，又混合进了肥皂水，这才痛得他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因为觉得丢脸所以鸵鸟心态地呆在浴室里不想出去。

利威尔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他把文件扔给艾伦，示意他翻开看。“绑架你的是不是这家伙？”艾伦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文件，点点头，脸色有些僵硬。

“他应该还在南街吧？我现在再去一趟，这一次他永远别想出狱了。”利威尔说着就要往门口走去，艾伦忙一把拉住他，干涩道：“他已经死了，被很多人给……”虐杀了。

艾伦没想到的是利威尔很平静地应了一声，然后坐回沙发上，似乎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他舔了舔嘴唇，问：“利威尔叔叔为什么知道我会在南街？”“因为那个蠢货在现场留下了这张。”利威尔从口袋里摸出纸条递给艾伦，上面写着南街还有一大串令人眼花的数字。艾伦皱了皱眉，自言自语着：“这个数字什么意思？看起来像是暗号……”

利威尔很快地回答他：“是暗号，大概意思是说让他把你带到南街，然后就能获得一笔钱。”

艾伦怔怔地看着他，想问的那句‘你怎么知道’还没问出口就又咽了回去，利威尔叔叔以前在南街生活过，就算知道暗号也不足为奇，可心里还是觉得难受，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人竟是从那个地狱般的街道出来。

见小鬼一脸发愣，利威尔微微叹口气，说：“我啊，因为一出生父母就不在了，所以在很多地方流浪过，最后才来到了乌莫缇小镇。一开始不知道南街的规矩，经常和人打架，日子久了才知道南街宣称是完全的自由，换句话说是不受法律束缚的。”他顿了顿，继续说：“认识了一些疯狂的人，也做过很多出格的事，我在你这个年纪时，已经杀过人了。后来啊……觉得太可笑了，就离开了那。”

利威尔不反感用实力说话，但无法忍受自称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家伙们对没有攻击性的弱小出手。南街并不存在真正的自由，虽然没有法律的约束听起来很漂亮，但是也把弱肉强食的本质暴露得一清二楚。

艾伦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看向利威尔。从头到尾，利威尔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语气也是风轻云淡的，像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三言两语就说清了他的过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利威尔会突然和他说这些，可明明困扰他已久的难题解决了，他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利威尔叔叔，我、我——”艾伦紧张得有些结巴，脸也红了起来，利威尔静静地看着他，哪怕小鬼说出害怕或是讨厌他的话，他都认了，毕竟那充满污点的过去谁也抹不去。

“我非常感谢你！能愿意对我说这些话！”

利威尔惊讶地一扬眉，心说不会是自己压力太大出现幻听了吧！

但艾伦脸上那明晃晃的笑容他看得真切。小鬼咳了几声，像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脖子，“我很久以前就一直想知道利威尔叔叔的过去，今天能听到你亲自对我说这些，我真的很……开心。”利威尔觉得艾伦没听懂他的话，冷静地提醒小鬼，“艾伦，我杀过人。”

艾伦摇摇头，“利威尔叔叔，我说过了，你是我最尊敬的人。我知道说这种话你会觉得我天真，但是我还是想说，要是早点遇见利威尔叔叔就好了，这样，你就不会一直一个人生活了。”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心底那沉厚的泥土破土而出，慢慢的，缠绕上他的身体内部，微不可闻的心跳声在这一刻却清晰地在耳边响起。利威尔愣住了，半死不活地活了那么多年，今天才意识到，自己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普通的，有七情六欲的人类。

他忽然低低地笑起来，“果然还是小鬼，天真得都让我发笑了。”

需要被安慰的原本是受了伤的艾伦，结果他反被小鬼用拙劣的方式安慰了……也不讨厌就是了。

绑架事件因为人贩子的死亡而中断了。艾伦在家休息了一天便去了学校，让在他失踪的时间里似乎受了很大折磨，一见到艾伦就急忙扯住他的手臂，从头顶看到脚下，确认艾伦没断胳膊少腿的，他才松了口气，哀怨地说：“你是小学生吗？这么大的人也不知道好好保护自己！”都是因为艾伦这件事，三笠已经对他使用了暴力，并且警告他要是艾伦出什么事，他就要做好陪葬的准备。

让扯住艾伦的手被人打落了，他不满地看去，然后立马变成笑脸，殷勤道：“三笠，你看艾伦他没事！”

三笠理都不理他，目光如炬地扫视着艾伦，“艾伦，你有没有哪里受伤了？我很想来找你，但是那矮子自己拿着一张纸条就跑出去了！以后你就呆在我身边吧，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三笠……不用这么夸张，我没什么事。”艾伦消化了半天才想通‘矮子’说的是谁，他尴尬地笑笑，又扭头看向备受冷落的让，喊道：“让，你的魔术表演最后成功了吗？”

“当然成功了，你不在，我也完全没问题！”让翻了个白眼，看着三笠全心全意注视着艾伦，心中不由沮丧起来，他悻悻地把双手插到口袋，装作坚强地走出两人的视线。

让走后，阿尔敏又来了，他细心地一眼就发现了艾伦手心缠着的纱布，担忧地拧起眉头，“艾伦，你手上的伤还痛吗？”

“不痛，我们去教室里说话吧。”

在校门口站着被人围观的感觉可不好受。

艾伦坐在座位上，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就又是被三笠拉着进行了一番嘘寒问暖，她还含蓄地表达出艾伦手不方便的话，她可以喂他吃饭的意愿，艾伦装作没听懂，送走了失望的三笠，阿尔敏幽幽在他背后说：“艾伦……有些事我觉得你自己应该能明白吧。”

“什么事？”艾伦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灿烂地一笑，“阿尔敏，我要是去和老师说我手受伤了，可不可以不做作业？”“……”能不能有出息点，阿尔敏长叹口气，拿这个好朋友实在没办法，只好点点头。艾伦顿时心花怒放，连水也不喝了，直接奔去办公室。

学校的气氛很轻松，警局就完全不一样了。

利威尔和艾维尔吵起来了，没有人知道起因也就没有人上去劝说。一个温和的大叔都被利威尔逼得脸红脖子粗，艾维尔抄起文件就往利威尔身上砸，本来吧是想发泄一下没动真格，谁知利威尔太不给面子了，要说他躲过文件也就算了，他偏偏不躲，硬是用手把文件接住了，淡定道：“艾维尔，毁坏文件是要扣工资的。”

艾维尔勃然大怒道：“利威尔！你到底想怎么样？”

被吼的人很平静，“重新调查0842案件。”

“我知道你收养了耶格尔医生的儿子，但是也不至于把耶格尔医生的案子再翻出来吧？你说要希伯的档案，我让韩吉给你，你又和我说希伯在九年前是故意想要拐卖艾伦，单凭你的猜测？光靠艾伦被同一个人盯上两次，你就确定有人针对耶格尔一家？”艾维尔说了一长串话，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侥幸地想，这下利威尔总归没话说了吧。

但是——利威尔拿出一张账单，拍在他桌前，“从那张有南街暗号的纸条可以确定是有人雇佣希伯，而账单上的金额，只有在九年前试图拐卖艾伦的那一天和昨天达到了最高额。”他双手撑在桌上，紧盯着艾维尔的眸子，“我申请的次数已经够多了吧？”耐心也快没了。

艾维尔瘫坐在椅子上，苦笑着说：“利威尔，实话和你说吧，上头的人一早就下了命令，没有人可以重新调查0842……你也别参与进去了。”

“哦。”

那他只好以自己的方式来了，利威尔收起账单，这是他最后一次申请调查0842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