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发 你，要活着！

小开在医院住了两天，执意要回学校。于飞拗不过她，也只得陪着她回了学校。好在周平得知此事后，大笔一挥，小开这学期所有课程的期末考试全免，成绩按平时成绩折算。小开对此感激涕零，周平却愈加愧悔，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这孩子。

学校已经开始放寒假了，小开正好可以回家休养。妈妈见到宝贝女儿瘦成这样心疼不已，每天好吃好喝掉着花样儿的做，生怕小开吃不下饭。方月一天一个电话过来慰问，捎带一段她与贺云松的进展。方月大叫：小开我真羡慕你可以清修静养啊！我现在已被资本主义榨干了血与肉啊！小开苦笑：呵呵，我也快被资本主义剥削了。

与那些考完试后不知成绩从而定不下心写毕业论文或找工作的同学相比，小开倒是有一点好处：考研的结果已毫无悬念。所以她在家里就开始做简历，网申，各大招聘网站轮流逛，考研时顽强拼搏的精神被她完全挪用到了找工作之上。所以说，刻苦的人无论干什么都刻苦，学校中的学霸去工作了也多半都是工作狂。

转眼间，春暖花开，小开回到了学校开始正式的求职生涯。平时看到人家筋疲力尽地实习工作还不觉得什么，直到自己也卷入了这滚滚洪流，方觉出现实的残酷。小开很少会想到工作的问题，更谈不上什么职业规划，总觉得保研不成大不了考研，两重保障总可以把她牢牢兜住，可是这两层保护却就是这么被生生撕破，打得小开措手不及。算了，那就走到哪里算哪里吧。

小开对面试来者不拒，凡是她觉得能做的工作，她都会去尝试。结果面得多了才发现真是胸闷：大公司嫌她学校不好能力不够不要她，小公司觉得她学校太好怕养不起留不住也不要她；公司都不大要求都不少，要么要男生要么要求会说粤语，要么要求必须有本地户口；好容易碰到没这些硬件要求的公司，待遇又差得要命，根本不够在这个城市生存下来。小开每日疲于奔命，她开始越来越怀念那些可以安坐书斋的日子。都说书生的生活最清苦，可是能在这滚滚红尘中觅得一个安稳的角落安心读书，又是多么不可多得的幸福呢！多少次午夜梦回，都会梦到那些埋首于书堆中的日子，梦到她那张小书桌上左边的一摞书，右边的一摞书。她开始无比地怀念那个说大不大说美不美的校园，开始无比怀念那些曾被无数次吐槽过的老师和同学。直到遇上了那么多苛刻严厉的面试官，将她所有的骄傲都打碎把她贬得一文不值，她才恍然惊觉，曾经的那些人是给了她怎样的宽容与怎样的爱。

于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小开大病初愈，他又怕她找不到工作又怕她累着，结果自己也乱了阵脚，一会儿催着她赶紧继续投简历找工作赶紧的别闲着，一会儿告诉她快去好好休息身体要紧千万别太累。小开本来就烦，结果被他吵得更烦，真是不知道他想怎样，索性继续冷处理，高兴时跟他说上两句，不高兴了干脆不搭理。好在于飞这学期上来之后就被导师拉进了实验室里，每天紧锣密鼓地跟实验，只能见缝插针地给小开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也无暇顾及小开对他是冷是热。

一个半月过去了，小开的工作仍无着落。此时已是三月底了，传说中的求职第二小高峰眼看就要过去。小开大病一场本就伤了元气，这段时间又累又上火，每天来回地铁穿梭搞得她筋疲力尽，一下子又病倒了，躺在床上又发起了高烧。

于飞急得不行，知道她这病主要还是心病，哪怕现在好了也是治标不治本，把饭碗问题解决了才是正事。好在这位高富帅家里还有点人脉，于是他一个电话打回去抱住老妈的大腿撒娇，口口声声这就是您未来的儿媳妇儿子我非她不娶您自己看着办吧。要说他老妈也算是给力，很快便托人给小开介绍了一份银行坐柜台的工作，标准的钱多事少离家近。只要象征性地走两轮面试，就可以顺利入职了。

于飞得意洋洋地向小开邀功，小开虽然觉得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可是形势比人强，有份好工作总比没有好，管它谁找的呢。但是纠结的小开同学又有些心有不甘，遂决定面试还要继续面，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去这家银行。于飞再三叮嘱这几天一定要保持电话畅通，千万别调静音别关机，免得人家面试通知不到她。

不管怎么说，起码有了这份保底的工作，小开心里踏实了很多，身体也一天一天好了起来。于飞叮嘱过她手机不要关，所以她索性就24小时不关机。这天深夜，她忽然被铃声吵醒，一看是一个新疆的陌生号码。小开以为又是诈骗电话，干脆直接按掉。可是这个号码不依不饶地又打了过来。小开想了想，按下了接听。

“喂？”

“你好，请问是叶小开吗？我是方月的室友。”

“是我，怎么了？”

“你……方月出事了！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来一趟新疆？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三次了……”

叶小开一下子就懵了，呼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什，什么？”

“你最好抓紧来一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最后一面了……我们都守在这儿……”对方的声音已经开始啜泣。

小开差点从床上滚下来，浑身都在抖，抖得根本拿不住手机。忽然一下子天旋地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突然觉得这房间里好闷，就这样穿着睡衣和拖鞋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拼命地往前跑，拼命地跑，好像跑得快一点就能早一点见到方月一样。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来，伴着沉重杂乱的脚步和呼吸，眼前是幢幢黑影，浓墨一般大团大团的黑暗。有夜风吹过，初春的风如同鬼魅一般轻盈灵动，像极了方月这个精灵。夜风清凉凉地拂过脸颊，小开清醒了些许，终于飞奔回去开电脑订机票收拾行装，给方月的室友回拨电话问清了是哪家医院哪间病房。

小开订了离现在还有四个小时的机票，飞奔出门，大半夜的没有地铁，拦了好半天才拦到一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杀向机场。

一路像打仗一样的换登机牌，安检，冲上飞机，刚好一秒不差。关掉手机，系好安全带，小开仍然觉得心脏还在狂跳。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方月这是怎么了？飞机滑行一阵以后扬起头冲上天空，小开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带离了地面。

三小时后，飞机降落。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新疆的天亮总要比广州稍晚一些。小开杀出机场又拦了一辆出租车，结果司机是维族人听不懂汉语。小开心急如焚，站在人烟稀少的大街上总算又拦到一辆汉族同胞的出租车，仓皇之中也顾不上问价钱，跳上车就是“XX医院！”司机大叔看着这小姑娘满脸煞气，也不多嘴，一路无话地把她送到了医院。

小开干脆都没想起来要给钱这回事，跳下车就要往医院里面冲。这位汉族大叔挺和蔼，笑眯眯地说：“小姑娘，还没给钱呢！”小开这才反应过来，边道歉边掏出钱包要付钱，结果出来走得急，从学校到机场打车时基本把现金都花干净了，只剩下几个硬币叮当作响。小开大窘，尴尬地看着司机大叔，不知所措。没想到大叔看到这小姑娘头没梳脸没洗一副逃兵的摸样，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没关系，急着去看病人吧？快去吧，病人要紧！”小开还没反应过来，张口结舌愣在那里。大叔又笑了：“怎么傻啦？快去呀！”小开仿佛又一下子复活了，道谢不迭的，跳下车去冲向医院。

一路狂奔到方月的病房，看到外面坐着几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个个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其中一个女生站起来向她走过来，笑了笑：“叶小开吗？我是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小开也顾不上别的，劈头就问：“她怎么样了？”“还在危险期，不过应该是脱离生命危险了。”小开顿时松了一口气，这才顾得上细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出事？”

对方长叹了一口气：“贺云松你知道吧？”

小开就料想到肯定和他有关，点点头：“当然知道了！”

“月儿前天晚上回到寝室就喝了很多酒，我们问她怎么回事，她迷迷糊糊地说贺云松喜欢上别人了。这种事我们也没法深劝，只能把她架上床让她赶快睡觉。结果大半夜的她又跑出去喝酒了，一大早上我接到的电话就是辅导员打过来的，说方月急性胃出血快不行了，让我们赶紧过去。唉，也怪我们宿舍楼没有门禁。”对方连连摇头。

“那，那那……”小开张口结舌，总觉得这事太过蹊跷。

对方好像知道小开要问什么：“酒吧老板看她醉得不省人事，趁机摸了她的钱包本来想黑她一笔，结果后来她开始吐血，老板怕出人命，正好在钱包里看到了她的学生证，一个电话打到学校，总算联系上了辅导员。”她轻笑：“本来是趁机劫财，结果就变成了救人一命。这老板也还算实诚，后来跟我们把当时的想法都说了一遍，还说人哪还真是不能动邪念，否则现世现报不爽不错的。”

小开用力眨了眨眼，还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样子。总觉得还有很多事情要问清楚，可是又觉得对方该说的已经都说完了。剩下的事情，只能等着问方月了。

她用力握了握这位女孩子的手，轻轻笑着，说了声“谢谢！”然后推开病房的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方月的身上盖着一床惨白的被子，白得刺目。那张荷瓣大的脸上毫无生气，安静得像是睡着了。惨白的脸色，倒正映衬了这一天一地满世界的白。一头黑发凌乱地散开在枕头上，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只有那些仪器发出单调的“嘀——嘀”声，那是生命的声音。

小开凝视着方月的脸，那张那样熟悉却又已经变得陌生的脸，那张总是带着满满的笑意的脸，那张活泼灵动如精灵一般的脸，那张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都总是写着热情乐观坚强向上的脸，现在却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惨白，那样的没有生气。小开苦笑：你总算能安静下来了。她忽然懂得了“死气沉沉”这四个字的含义，是啊，沉沉的是死气，只有活泛起来，轻灵跳跃的，才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