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故事集 曲径通幽

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在饭桌上聚齐了：应舅舅的邀请特来海边度假的仁书、舅舅和舅母、表妹念珠。

念珠说：“爸爸，不知是不是咱们对仁书招待不周，他总是落落寡合的，一定是受了什么委曲吧。”

仁书看了念珠一眼，苦笑了一下，对舅舅说：“你看她说的，叫我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这从哪里说起呢！”

舅舅已吃完了，放下筷子，用纸巾擦着嘴，舅母给他端来了茶。

“念珠说得有点像。我发现你话也不多，心神不定，冥思苦想的样子。你心里有什么事儿？咱们是一家人，不要见外才好。”

“我就是这个样子，舅舅，你们不要耽心什么。”

“仁书，你学习成绩那么好，全市作文比赛得了一等奖，可要和念珠交流交流。”舅母说。

“我还得向念珠学呢。我的成绩太偏了，不象念珠，样样都优。”

“总之嘛，我希望你能在我家过一个快乐的暑假。”舅舅说着，走到电视机前，打开了电视。

“仁书，晚上我们到海边去走走。”念珠说，“今晚月色真好。”

“好。”

弯弯的月亮悬挂在大海的上空，幽幽的月光似乎全被大海吸纳了，海上是那么明亮，而岸上的月光却是幽暗的，连人的影子都淡得像是没有了。

仁书和念珠在海滩上走。海风吹着他们的头发，念珠的长发飘扬起来，不时地绕着仁书的脸。念珠双眸在月光里闪亮着。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念珠看着大海说。

“我没有想什么。”

“我看你对你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呢，整天沉思默想，心事沉沉的。这么些天来，你看都没看我一眼。”

“怎么可能？你这么漂亮呀！”

“庸俗。”

“我说真的呀。”

“你从来没有向我献过一次媚。”

仁书一边走一边傻笑着，不知说什么好。

“我希望你重视我。你这样对待我，我真受不了。”

“你对月光下的大海有什么感想？”

“我已经习以为常了，没什么感想。我觉得大海很庸俗，很平凡，你呢，对大海有什么感想呢，是不是觉得它很新鲜？”

“大海太空旷了，空旷得我想把自己投进去，填它那么一点点。”

“你想寻死呀。”念珠说着笑了。

“对，也许死亡就像大海，是一种空旷，一种虚无，它能容纳一切，一死百了就是这个意思吧。”

“如果真的一死百了，怎么会有幽灵？幽灵是有感觉的，也许它也有生命吧，不然它怎么也要吃东西？”

仁书停下来。

“她在你们家老是吃东西吗？她经常在厨房里拿东西吃？”

“经常。我们对它也习以为常了。它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组成部分了。你对它感兴趣？”

仁书显出冥思苦想的样子。

“你们认为她就住在后花园里？”

“是的，它就住在后花园里。爸爸从不许任何人到后花园去，他怕那样会惹恼了它，它就会作怪。爸平反后，这房子就还给了我们。我们搬进来时，后花园已经一片荒芜了，杂草丛生，不过那些玫瑰、蔷薇、杜鹃什么的，在里面长得很健壮，花开得非常丰盛呢。”

“你看见过她吗？”

“只有一次，我恍惚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子进了厨房。那也许是幻觉吧。”

“她就住在后花园里吗？”

“我们都这么认为。后花园很大，有好几个亭子。爸爸过去是资本家，当然家产是他继承来的。那花园造得很有气派。你对幽灵很感兴趣。我妈妈在你家的时候谈起过它吧？你也许就是为它而来的。”念珠顿了一下，“我那一次看到它，也只是一闪念之间，可我已感觉到它那惊人的美丽了。”

仁书的脸在月光里如醉如痴。念珠看着仁书，不敢惊动他。他静静地站着，又把目光投向大海。

“她一定是个海妖。”

“也许吧。你就是为它而来？”

“今晚上我们到后花园去。”

“你就那么想见它！我不也很靓吗，你为什么对我视而不见？”

“你呀，你的思想就喜欢走极端。”

“谁走极端，是我还是你？在这月光之下，在大海边上，你跟一个美丽的女孩在一起，竟然一点也不动容？”

仁书转身看着大海傻笑着。

“你笑什么？”

“你是我舅舅的女儿。”

“舅舅的女儿怎么啦？这也不妨碍你喜欢我。可你，一点动容的痕迹都没有。一定完全被那个幽灵吸引了。”

“真的有幽灵吗？”

“在我和幽灵之间，你肯定会选择它，为什么呢？”

“并没有这回事啊。今晚咱们到后花园去吧。”

“你想去见它？你情愿受它的勾引，受它的魅惑？它把你搞得枯瘦如柴，精衰气绝，你也不后悔，你也心甘情愿？”

“并没有这回事啊。”

念珠伸出手，抚了抚仁书被海风拂乱了的头发。仁书全身心震颤了一下，迷茫地看着念珠。

“走吧，风太大，回家。”

月亮早已偏西了。大陆上的月色更加幽暗，显出淡淡的黄红色。大海更平静了，象一个处子进入了酣睡。风差不多也止息了，只是偶而神经质地拂动一下。仁书根本无法入睡。他下了楼梯，悄悄地来到屋外，向后花园走去。

在进入后花园的路口，一块木牌靠在柏树上，牌子上写着几个大字：

花园里有幽灵，任何人不要进入，以防幽灵作怪。主人启。

仁书走过牌子，走上通往后花园的小径。

小径两边长满了密密的与人比肩的蒿草和一些小灌木，玫瑰的香气在夜色里散发着。花园里草木葳蕤。

仁书沿着小径走着，一会儿停下来侧耳细听。他又紧张又兴奋，眼睛里充盈着与幽灵相见的渴望。

突然，前面什么地方闪动了一下，他眼睛一亮，急速地向那里走去。荆棘划破了他的腿、手和脸。但那里什么也没有。四周显得更加沉寂了。

他又向前走去，经过一丛已经枯死的花木，来到一个亭子边。月光照在亭子的斑驳的柱子上，亭子里面很黑很黑。他走进亭子，站了一会儿。亭子里也长了稀稀拉拉的蒿草。

他在一个石礅上坐下来，闭上眼睛，用心灵搜索着整个花园。他似乎感觉到，在花园的某个地方，她就在那里等待着他。

他站起来，迷茫地看看月亮，不知该往哪里走。他随便选了个方向，向着月亮的方向走去。

他绕过一丛栀子花，远远地看到前面又有一个亭子，就向亭子走去。那亭子建得很高，像一座坛，四面都有台阶。

亭子里，一个女子的剪影在蓝色的天幕上映现出来。仁书看见了她，觉得她是那么亲切，熟悉，好象已经认识她好几个世纪了。

看那剪影，他想起一个人，可又无法准确地想起是谁，他只知道自己一定见过她，熟悉她，只是和她好久未见了，不，好象刚刚就见过的

风从海那边吹过来，吹起她的头发，长发飘扬。他真切地感觉到她了，可她却只在他的心里，走不到脑子里来。他觉得马上就要叫出她的名字了，可是到了嘴边又倏然飘逝。

仁书在亭子下面看着她，觉得她是那样地神圣，他几乎要对她跪拜。她就是古代传说中的女神，崇高，庄严，美丽。她的头动了一下，好象要转过来。

他感觉到了幽灵的美和神秘的力量。她超然于物外，可又具有物的形质，可以为俗人所看见，所感觉。她是这样的真实。

他想在意识里找出恐怖，哪怕是害怕的感觉，可是没有。幽灵原来是如此的安宁和亲切，并不象传说的那样让人恐怖。

月季花和蒿草以及狗尾草围绕着亭子。

仁书走向亭子的台阶，拾级而上，到了亭子里。亭子里月色幽暗，朦胧中，她站了起来，向他微笑着。她的微笑也是那么熟悉和亲切，也显得那么真实。他还是想不起她是谁。她在他的记忆里，呼之欲出。

她吟吟地笑出声来，快速地走下台阶，在月光下的荒凉的花园里，七弯八绕，消失在那一边。

仁书呆呆地站在亭子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月光形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晶莹明亮地网住了他。他感觉得身心如月光一样透彻，明亮，轻盈。

第二天一早，仁书就醒了过来。一睁眼，他就看到了一个与往日不同的世界，一个清新明丽的世界。

念珠笑吟吟地走向饭桌，看到他，掩着嘴，好象在忍着笑。她显得快乐和美丽。

仁书一看到她，愣了一下。他觉得念珠是那么地虚幻，那么超然化外。念珠是全新的，她在一夜之间焕然一新。

“爸爸，你的禁令失效了。仁书昨天半夜一个人跑到后花园去了。”

念珠说着，，侧过脸去偷着笑。

“你怎么知道？”舅舅问。

“我当然知道啦。我还知道，他看见了幽灵。仁书，是吧？”

仁书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过一会儿，他平静了，直盯着念珠看。

吃过饭，屋里只剩下念珠和仁书。念珠在洗碗，碗在盆子里叮噹作响。远远地海的涛声隐约传来。

“你是不是那个真实的念珠？”

“我不是念珠是谁？”

“你一定是幽灵幻化的。真实的念珠已经消失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

“你亦真亦幻。”

“随你怎么认为。”

“也许你真的是幽灵。”

“那不更好吗？你不是对她充满渴望吗？”

舅舅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在说什么？这屋子里怎么有一种阴幽的气息？”

“幽灵已经来了。”念珠说。

“仁书，也许昨夜真的惹了幽灵了，你把它惹上了身，它要作怪了。你真的看见幽灵了吗？”

仁书郑重地点点头。

“我的天呀，谁让你到后花园去的！念珠，你一定也去了！”

“舅舅，在那个高高的象神坛一样的亭子里，我看到的就是她。”

仁书说着向念珠一指。

“什么！她就是幽灵！”

舅舅的脸上布满恐怖和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