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战场春晓
琳玲独自登上阅军台,举目一望,小镇一览无余。活水河从小镇中间穿过,差不多将小镇一分为二。河水在夕阳下闪烁着银白色的光。阅军台其实是一个小丘,平原上隆起的一块地方,也不知是自己生成的,还是古代人挑土筑成的。阅军台四周杂木丛生,野花到处都是,红红的。
阅军台顶上是一片平地,生长着苍松翠柏,树干皆丑节怪疤,扭曲无状,也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但枝叶茂盛,片片青翠。
林中空地静静地趴着一个小庙,一看就给人以沧桑之感。树荫笼罩着小庙,庙中没有一点声息。
琳玲向小庙走去,庙前有两棵杏花,花开得密密蓬蓬,一磊磊的生意,却似在诉说着寂寞。其中一棵杏树下立着一块三四尺高的石碑,碑干净整洁,似被人常常擦拭,上面几大字清晰如描:
李将军阅军台
下面有一行小字,看来是某朝国号,但已经斑驳不可辨认了。
琳玲向东向西向北望去,顿生廖廓之感。只见山下树木、草垛、楼台、房屋,全化为一个个威武健壮的士兵,顶盔戴甲,肃然而立,千万双眼睛凛然凝眸着她,使她不寒而栗。
春天的寒气向她包围过来,使她心中涌起悲凉。
琳玲感到有双冰凉的眼睛在某处看着她,倏然回首,,却见小庙门下站着一个清瘦的老头,白发,白眉,白须,一身酱色旧衣。那双眼睛冷冷地看着她,透着猜疑和不信任的光。
随即,琳玲笑着走过去。
“老人家,我是纵横杂志的记者,来考察这片古战场。望你多多指教。”
老人笑了,那冷眼一变而为慈祥。琳玲想起自己的爷爷。她觉得老人的笑和笑时的眼睛都特别像她的爷爷。她轻泻一口气,心情顿时轻松了。
“你一个小女子,来这蛮荒的地方考察什么呢?过去的已经掩埋了,已经化为尘土了。掘开来,也只有一堆白骨和腐烂的气息。不知怎么会有个历史这个怪东西,引人好奇,让人在这里面耗费时间、金钱、学识,这个毫无意义的东西,却又是最让人感到神秘和充满奥秘的东西。”
老人继续说着:
琳玲无奈地看着老人,做作地笑起来。老人惊讶地看着她,思索着。
“你就象那个有关李将军传说里的女子。她代父从军,男扮女装,却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了去。敌人发现她是个女人。他们让她穿上最美的衣服,身上涂满了异香。他们躲避着凶恶的敌人,带着她到月亮升起的地方。
“他们把她放在一个一丈高的土台上,全军只看着她。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着渴望。
“众人看见这渴望,却不明白这种渴望。众人都叫他们的将军到台上去,去问问她,这渴望是什么。
“将军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却是个很腼腆的人。其实他十分想走到她身边去。他可以在她身边做一切事情,唯独不愿意去问她渴望是什么。
“有一个健壮的士兵就站出来,挥剑斩了将军。众人又把这个斩了将军的人斩了。众人什么都不做,只看着这个女子,脸上尽是凄楚。
“他们也不吃,也不喝,下雨了,仰起脸张着嘴喝雨水。就这样地过了七七四十九天,一个个饿得头昏眼花,他们连自己都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了,他们已经忘记了那女子。
“可是有一个没有忘记她。他爬到土台上,解开女子系衣的带子,看到她的胸膛。她的胸口的正中有一粒黑痣。他举起剑,对着那痣戳下去,又拔出来,血象喷泉似地喷出来。那女子慢慢地闭上眼睛,众人看不到那渴望了。”
琳玲想到自己的两乳间正有一粒黑痣。她感到有一把冰冷的剑从那里刺了进去。
“那个人就是李将军。”
琳玲差不多窒息了。
“从那以后,李将军就成了将军。李将军带着那把剑纵横捭阖,数十年无敌手,每一次都取得胜利。李将军的力量和智慧是从哪里来的呢?就来自那把染有那女子血的剑。
“李将军每夜都要和这把剑交谈,每当在最紧要关头,最危险的时刻,这把剑就会引导他该如何去做。当然这把剑并不能说话,只是李将军与这把剑灵犀相应。那女子的血像一把大火,将这把本来十分平常的剑的一切杂质都淬尽了,只留下了一种纯粹的东西,一种纯粹得无法再纯粹的东西,对了,就是它,我知道,可我说不出来,没有语言能形容这个纯粹的东西。”
“是残忍?”
“不是。”
“是前面提到过的渴望?”
“不是。”
“是不是爱情?”
老人停了一下,说:“还不是。”
“是永恒?”
“不是。”
“会不会是欲望?”
“不是。”
“会不会是剑本身吧?对,仅仅是剑而已,一把嗜血的剑。”琳玲又自己否定了,“不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老人问。
“是什么呢?是纯粹,纯粹而已。”
“纯粹是什么呢?”
“纯粹就是纯粹。”
“纯粹就是渴望,是温柔,是残忍,是爱情,是欲望,唯独不是剑本身,剑本身没有这么大的力量,也没有那么大的智慧。”
太阳渐渐沉入遥远的地平线下。夜幕降下来了,西边地平线附近却隐隐发亮,仿佛是下面有一个城市,正华灯初上了。
平原的夜辽阔,空旷。新月斜挂在天空里亮起来。清辉洒满大平原,平原的深处是淡黄色的,仿佛那里起了风沙。风从平原上呼啸而过,犹如万马奔腾,千百万人往来驰突,闷声呐喊。
老人向那里一指。
“此古战场也。每至夜晚,常听见人喊马嘶,刀剑相击之声。有时是一声昂天长吼,痛极莫名。有时是喃喃细语,似兄弟久别重逢的彻夜长谈。有时听见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仿佛军队在紧急设防。有时听见空旷处一女子凄凉的歌唱。有一天晚上,我真的听见一个女子在唱这样一支歌:
魂啊,不要再四处游荡,
快归来,回到我的怀抱。
归来吧,魂啊,
你不在天的东边,归来吧!
你不在天的西边,归来吧!
你不在天的南边,归来吧!
你不在天的北边,归来吧!”
老人低沉、喑哑地唱了起来。
琳玲静静地坐在一块方石上,听着老人的低唱。风小了,花香浓郁起来。这是混杂而又天然的调和的异香。这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后来李将军怎么样了呢?”
“他败了。”
“败了?”琳玲惊讶而又慌张地站了起来。“他有那样一把无敌之剑,怎么会败呢!”
“天下没有常胜的将军,他怎么能不败?”
“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这把剑有个讲究,任何男人摸都不要紧,就是不能让女人摸,因为男人乃天地之精气聚成,具勇武刚强之状,而女人呢,为阴气之精华。按说阴阳结合,就如琴瑟相应,此剑却是邪,正因为邪,正道已失,已呈败相。其实非女人使之败,乃自败也。”
“李将军爱上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子?”
“就是那个被李将军杀死的女子。”老人看着琳玲,说,“也不知是她本来就没死呢,还是李将军遇上了鬼。我相信是鬼,鬼阴气太重,压倒了剑的阳气。”
“可是……”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有一天,那女子突然抓起那把剑,说,这剑上有我的血,这血应该归回给我了。当时那剑上就有血淌下来。剑的力量和智慧就这样霍然而去了。”
“它又还原成一块铁。”
“一块铁,一块纯粹的铁。”
琳玲觉得老人的叙述是混乱的,可这混乱中却无形中被赋予了一种难以言说的意义。她觉得没有必要去追问,去深究,混乱有时是一种简洁。
“后来呢?”
“李将军死了。”
“怎么死的?”
“世上岂有不死之人呢,李将军死了,又有什么奇怪。”
“怎么回事呢?”
“后来众人都认出李将军所爱的女子正是当初李将军杀死的那女子。众人又将那最美的衣服给她穿上,把那最香的香料涂在她身上,把她带到月亮升起的地方,在那里筑了一个土台,让她坐在那上面。众人就什么事也不做,只是看着那女子。
“那女子眼里不再有渴望了,什么都没有了,空洞洞的。兵士们要李将军上去问问她,为什么她一无所有了。李将军根本不想去,他只想马上躲开她,躲得远远的,躲到天涯海角去。众人看他实在不愿意上去,就把他杀了。他就这样死了。”
“后来那女子呢?”
“众人一哄而散。那女人也不知流落到何方去了。那首招魂歌就是她唱的。”
小镇上灯火辉煌。
“小姐,天晚了,是不是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谢谢你的传说。”
“历史是臭不可闻的老妪,传说是老妪的私生女儿。老妪有一双美丽的脚……”
琳玲走下了阅军台,满耳满心都是那老人的声音。那混乱而奇怪的传说,搅得她心中不得安宁。她觉得它毫无意义,可是又认为它充满了奥秘。
琳玲回到旅馆,把在阅军台的事讲给老板听。老板说:“那老人就是李将军。好多人都在那里见到过李将军,不过李将军是从来不让人近身的。也许你和他有什么缘分。”
琳玲想起自己两乳间的那粒黑痣。
一早醒来,她首先闻到一股浓浓的花香。走到窗前,窗前的两株杏花开得一摞一摞的,地上有点湿,看来昨夜下了点小雨。地上落了些杏花,窗台上也有一些花瓣,淡红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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